東林學的本旨
2024-10-11 15:32:42
作者: 岡田武彥
一言以蔽之,東林學的本旨,可以說體現了宋學之精神。長期以來,討論東林學的學者,忘記了東林本來是書院的名稱,而將它作為黨名,其結果就有了把倡清議、重名節的東林學者比擬為東漢黨錮人物之嫌,所以在學術思想的研究方面有言不盡意之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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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林之所以強調清議、名檢和氣節的重要性,是因為他們雖崇尚「與世為體」的精神,在當時卻不得不使之變為「與世為敵」。重要的是,當時他們把一切動忍即洗心退藏之助作為學之宗旨(參見《高子遺書》卷8上,《與周自淑書》)。所以景逸在會晤馮少墟時,認為他所說的「除去心體鍛鍊,更無別事」,是「言簡意盡」之言(參見《高子未刻稿》卷6數部,《與東林會諸友》)。
這種精神,與陽明所提倡的「事上磨鍊」精神也有一脈相承之處。不過,在陽明那裡,「與世為體」絕不至於變為「與世為敵」。究其原因,不應僅僅歸於兩者環境的不同,而恐怕在於兩者學術精神之差異。至於東林之所以使「與世為體」變為「與世為敵」,乃是因其內心雖多少有些不同,卻都在心情上信奉從至高至純的高遠理想的立場出發,嚴格規正現實的朱子學。
錢穆認為,東林言是非好惡,其實即陽明良知立誠、知行合一之教耳,唯環境既變,意趣自別(參見《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引論》)。這種觀點筆者是難以贊同的。誠然,東林重視從天下各種各樣的人心好惡中流露出來的好惡情感,結果出現了像錢啟新、顧涇凡那樣,退鄉愿而進狂狷;像劉靜之、薛元台那樣,激於好惡之情而抗時俗、不避禍(參見《明儒學案》卷59、卷60),但那也是遵從是非好惡的。換言之,論好惡是為了重視格物,因而即使有激於好惡之情的現象,其精神與陽明所說的「只好惡便盡了是非」,在根本上不是相背離的嗎?
總而言之,就東林來說,為學的根本可以說首先是明辨是非。而且他們以求是非的內在過程為要,把重點放在求得深深沉潛於「理之靜」這一點上。所以,他們沒有遵從於求心理渾然的陸王心學,而是遵從於在心之體即內在的性中求理的朱子學。
在維持國家的綱常人倫被王學末流破壞,而內政外交又都瀕於危殆的明末社會裡,憂世憂國的東林學者,遵循朱學,信奉性學,保持倫理的嚴肅性,並努力拯救國家的命運,這大概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東林講性學,尤以體認躬行、靜定自得為旨。因為「性」是心之體,而且是宇宙生成的根源,所以若經常致力於體認自得的話,那就猶如「瓜熟蒂落,水到渠成」那樣,經世大道可根據超越人力的自然法則施行,世之元氣浩氣也能由此而自然得到維持,宇宙的偉大目的也能自然達成。其結果,清議之論、是非之辨及名節事功,也能擺脫論爭拘執、相對著有之弊,而保持其絕對性和真實性。因此,或者任血氣而高談氣節清議,或者揚言名檢事功,或者明目張胆地倡導天下大義,其實都沒有把握住東林的原旨。
《菜根譚》說:「青天白日的節義,自暗室屋漏中培養來;旋轉乾坤的經綸,從臨深履薄處得力。」但若按照東林學者的看法,這些可以說就是對天理的敬畏,是基於性之涵養的工夫。所以是非之明辨,與其說只是對外部事物的嚴格分辨,倒不如說是以求得內在工夫為根本的,否則便會「以善殺人」。對於明爭暗鬥的世局,東林學者是想排除鬥爭、反對門戶之見的,其提倡以融和寬大、靜虛空空為旨,其理由也正在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