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己」之學
2024-10-11 15:30:20
作者: 岡田武彥
敬庵之學以「克己」為宗。所謂「克己」,無非是「蓋以剝盡形骸之累,獨全乎性命之真也。」(《敬和堂集》卷5,《答吾川樓丈》)也就是將纏繞著人的生命的肉體之累,即氣質之障蔽等主觀的、利己的慾念盡行克治,而復歸於純粹客觀的性命之真體的工夫。此即所謂「復性」。敬庵的門人馮少墟認為,敬庵的「克己」是「斬釘截鐵之意」(《馮恭定全書》卷2,《疑思錄》),這可以說是對敬庵所提倡的「克己」之犀利真切的恰當說明。在《易·繫辭傳》中有「退洗心而藏於密」,在《孟子·滕文公上》中有「以江漢之水洗之,以秋陽暴之」,這應該說都是敬庵「克己」思想的準確表述。
敬庵在主張「克己」的同時,還引陽明所謂「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一語說:「故思匡濟時艱難,以洗心養德為上。」(《敬和堂集》卷4,《答胡元敬老友》)又引陳白沙所謂「斷除嗜慾念,永撤天機障。身在萬物中,心在萬物上」的詩句,以闡明「克己」之內容(參見同上書卷4,《答蘇紫溪參政》)。據此,我們可以感到,敬庵所說的「克己」與陽明的「廓清掃除」工夫、白沙的「端本澄源」工夫有相通之處。其「克己」工夫,接近於薛文清的嚴苦,而其透徹,則近似於明末清初的陽明學者李二曲的反身工夫。(1)
敬庵把《大學》的「格物」解作「通物」,那是因為考慮到如果不克治己私之念、除去障蔽心之虛明的窒礙,就難以期望事理的通達。所以,他的「克己」工夫又是格物工夫(參見同上書卷9,《靖吾丁墓志銘》;《明儒學案》卷41,《甘泉學案五·許敬庵傳》)。
根據這種「克己」工夫,若能做到心中不留一毫己私之念,那麼就會像程子所謂的「內外兩忘,澄然無事」那樣,達到人我兩忘,心達於靜定的境界。因而敬庵認為,如果與神明相通而以天下為一脈,那麼所謂「格君化物」、「知人安民」的德業大事,也就能任憑超越人為的本體之力,而從容對待了(參見《敬和堂集》卷3,《啟王荊石閣老》二)。這是以程明道的渾一之學為宗,而與甘泉在居敬致虛中有萬物之同體、天理之呈露、位育經綸的太虛思想相通的。但是,甘泉是從程朱學的立場批判王學,而敬庵則一方面繼承湛學的渾一性,保持朱子學的嚴肅性,另一方面又有融合王學精神的傾向。所以他認為,主張知覺即恆性的王門派的胡廬山,有危及性理客觀存在的弊害;又認為,批判王學的李見羅,其嚴格辨明心性的做法,有使性理陷於虛幻的流弊。不過,敬庵雖對他們進行了批判,但又稱讚廬山以心之渾一為宗、見羅以修身實地為宗的性學思想,認為他們都有功於救正當時的支離之學(參見同上書卷5,《與胡廬山先生論心性書》)。
在心性問題上,敬庵遵從的是以性(天理)為中心而提倡心性渾一的其師甘泉之說。他主張心性一分為二、又合二而一的「渾一」說,並指出了其片面混合或分解的危害性(同上)。甘泉的心性渾一論,正如前述,若與陽明一切歸於心的看法相比較,可以說是回歸於「性」,並把重點放在「性」上的。但到了敬庵那裡,則更繼承了朱子學嚴正工夫的一面。這樣一來,以「性」為本而提倡心性渾一的敬庵,就不同意程朱把「性」分論為「義理」與「氣質」,而認為「性,一也」,當以義理為性,而不以氣質為性(參見同上書卷5,《答朱用韜》)。就是說,他雖認為「性」是不離氣質的,但是反對以氣質為性的觀點。他認為,無氣質之雜而純粹中正者,是性之善;其偏頗者,為性之惡;兩者之別,就如同冰炭、黑白那樣,其間不能以私意增減分毫(參見《東越證學錄·九諦》)。其實,敬庵所主張的心性論,並不違背程、朱有關「性」的思想,甚至可以說是發揚程、朱之心性論的結果。(2)
敬庵與朱子一樣,對「心」持相當嚴正態度,這可以從提倡頓悟的王學亞流反對把孟子的「幾希」說視為隱微之性,並解釋為「危之」一事中推測到(參見《敬和堂集》卷5,《答朱用韜》)。他也與朱子一樣,區分道心與人心、天理與人慾、善與惡,這是因為,他知道上述幾對關係雖然不可分離,但在其相互關係中,卻又容不得對方的存在,所以他重視存心復性、存理去欲、求善去惡等真切工夫(參見同上書卷5,《答孟我疆符卿》,《與胡廬山先生論心性書》)。這也許就是他以「克己」為學之要的緣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