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洞書院的學規
2024-10-11 15:22:34
作者: 岡田武彥
眾所周知,朱子雖為白鹿洞書院制定了學規,卻並不正式將其命名為學規。那是因為,他認為學是對自己有好處的,而不應該是為他人設立的必須遵循的規矩準則。他看到別的書院的學規幾乎都沒有理解這個精神,因而說:「近世於學有規,其待學者為已淺矣。」(《朱文公文集》卷74,《白鹿洞書院揭示跋》)朱子制定學規的意圖,儘管如此不拘,但也不能認為朱子的學規就不具有戒律主義的傾向。這從其《白鹿洞書院揭示》中記有「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的董仲舒語,便可大致推測出來。朱子在提倡所謂「居敬存養」時,以整齊嚴肅為其要,這或許正是這種精神的體現吧!此精神在朱子有關小學教育的態度中也可看到。
這隻要看一下朱子的《小學題辭》(同上書卷76),就可明白其小學教育的戒律主義傾向了。與此相反,陽明的小學教育則立足於以情為中心的理情一致主義(自然主義)的立場,即必須尊重兒童的自然性情,並順應其本性,來進行誘導教化,以便發揚其善心,而使其生意暢達。這是陽明的思考方法。正德十三年,四十七歲的陽明在南贛平定橫水、桶岡、浰頭等地諸賊後,痛感當地民俗之不善,於是決定設立小學,以強化兒童之教化。當時,他針對劉伯頌等人的觀點,論及了自己的兒童教育的理念和規則(參見《傳習錄》中,《訓蒙大意》《示教》《讀劉伯頌》及《教約》等),其中所體現的基本思想,就是以上述精神為基調的。
在陽明看來,古代是把人倫教化作為教育的目的,而後世則只顧記誦詞章而不顧教化,所以今天的兒童教育,必須以培養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為方向。作為其方法,他列舉了誦詩、習禮、讀書三樣,並批判了當時僅以讀書為要,而視誦詩、習禮為不切於時務的風潮,認為這是陷於功利主義而違背古人立教之意的。
陽明認為,誦詩是為了發揚道德情意,習禮是為了嚴正威儀,讀書是為了啟發智能。而陽明則對摧撓童心的教育方式進行了嚴厲批評,指出:
大抵童子之情,樂嬉遊而憚拘檢。如草木之始萌芽,舒暢之則條達,摧撓之則衰萎。今教童子,必使其趨向鼓舞,中心喜悅,則其進自不能已。譬之時雨春風,霑被卉木,莫不萌動發越,自然日長月化;若冰霜剝落,則生意蕭索,日就枯槁矣。(《訓蒙大意示教讀劉伯頌等》)
他認為,近世的兒童教育全都因為違反了這種精神,才使兒童嫌惡學習,養成詭詐、粗頑、鄙吝的惡習。這是陽明在兒童教育方面強調理情一致主義(自然主義)的緣由。朱子的小學教育是從保持性理之嚴正性的性學精神中推導出來的,而陽明的小學教育則是從重視心之生意的心學精神中推導出來的。
朱子在《白鹿洞書院揭示》中所列舉的五條學規,分別采自《易經》及孔、孟、董仲舒之語。日本的山崎闇齋稱讚它是能與明儒的《小學》《大學》之書相併行的學規(參見《白鹿洞書院揭示集注跋》)。陽明也在《紫陽書院集序》(《王文成公全書》卷7)中稱讚說:「夫為學之方,白鹿之規盡矣。」然而又不能不認為尚有未盡之意。
據陽明說,白鹿書院的五條學規本來是一以貫之的,因為學者把它們各自分離而不知其一貫之妙,所以朱子主張隨事精察而力行之。然而,後世學者卻使之失於支離瑣屑、色莊外馳,並流於記誦功利之習,但這並不是朱子之罪。而且,陽明認為,朱子亞流之所以陷於支離,是因為不曉得學本來就是心之學。為此,他把白鹿之五條學規視為心學,並概略地作了解說,以闡明朱子學的一貫妙旨。據陽明說,這就是他發明朱子未盡之意的原因(參見《王文成公全書》卷7,《紫陽書院集序》)。他說:
德有本而學有要,不於其本而泛焉以從事,高之而虛無,卑之而支離,終亦流蕩失宗,勞而無得矣。是故君子之學惟求得其心。雖至於位天地,育萬物,未有出於吾心之外也。孟子所謂「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者,一言以蔽之。……朱之白鹿之規,首之以五教之目,次之以為學之方,又次之以處事接物之要,若各位一事而不相蒙者。
那麼,陽明揭示心學的理由是什麼呢?
在陽明看來,譬如心是草木之根,心學便是培養、灌溉此根。因為扶植鏟鋤全是為了培育此根,所以學亦無非是為了育成此根(同上)。讀一讀陽明的《紫陽書院集序》,就會感到他發明陸子心學,並據以救正朱子學支離之弊的良苦用心。當時,因為揚朱貶陸的風潮盛行,所以陽明恐怕是出於無奈,以借宣揚朱陸同歸論來發揚陸子心學,進而救正朱子學之流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