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陽明與湛甘泉 第一節 總論
2024-10-11 15:22:21
作者: 岡田武彥
如果學問始終只限於知識的外求而忘卻內心的自得和體悟的話,那就恐怕有根本的性命之憂了。當然,若始終只局限於自得和體悟而忘記知識的話,那也會失卻經綸裁成之大道,從而陷於沉空守寂,或許還會變成一個放蕩不羈的莽漢。所以,為學之要在於體認內外渾一之道的真髓,否則,就可能會因自欺欺人而導致以學術害天下後世的惡果。
自明初宋學復興以來,很容易看到新儒學的抬頭。到了中葉,則出現了熱心談論真切體認之學,並以此掃除朱子學亞流的支離外求之弊,而復興聖學的兩個大儒,即王陽明與湛甘泉。
王、湛二學起初雖皆以體認之學為宗,但到晚年,由于思想傾向稍許不同而形成對峙之勢。陽明繼承陸象山的心學,啟其「心即理」的底蘊而提倡「致良知」之學,這對鮮明地揭示和確立明學之特色有莫大之功。而甘泉則繼承程明道的渾一之學,並遵從其「心性渾一」之說,而把體認天理之學提高了一步。所以,在他們那裡都還存有宋學之餘韻。
如果比較兩者的差異,也可以說陽明是把心延伸到理而求渾一之體,甘泉則是把理延伸到心而求渾一之體。而這一差異,又是與象山和明道之學的差異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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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陽明之學是象山之學的展開,那麼可以說,甘泉之學便是明道之學的發揚。因為在陽明看來,良知(心)就是理(性),所以在陽明之學中有陸學的生命之躍動;而甘泉則因為一方面自覺意識到理(性)的存在,另一方面又注重體認之切要,所以在他那裡能看到明道之學的靜意一面。
如前所述,王、湛二學以渾一的體認之學為要的,這是因為,他們擔憂並試圖救正朱子學亞流的外求支離之弊。只是由於晚年出現了宗旨離異的情況,致使他們相互批評對方。甘泉批評陽明的「致良知」說,擔心它會導致輕視人倫庶物而陷於流蕩,並與佛徒的「見性成佛」說畫等號,所以甘泉說:「故良知之說最為難信者,此也。」(《湛甘泉文集》卷8,《新泉問辨錄》)而陽明則把自己所推崇的「致良知」之學與甘泉所推崇的「隨處體認天理」之學加以比較,認為在兩者之間有直截與迂曲、本根與枝葉之別,其一塵之隔猶如毫釐千里,指出甘泉之學「仍未免捕風捉影」(《王文成公全書》卷6,《寄鄒謙之》)。
王、湛二人雖如此指摘對方之流弊,但由於曾在一起倡言渾一體認之學,並以此為復興聖學之契機,所以另一方面他們又相輔相成,互相救正對方的流弊,而渴求同歸。比如甘泉曾說過:「良知必用天理,天理莫非良知。」以為如果把推崇良知的陽明之說與推崇天理的己說交相使用,便可知曉兩者其實是殊途同歸的。所以甘泉把自己及陽明的學說全都稱作「聖學宗旨」(《湛甘泉文集》卷3l,《院左都御史陽明公墓志銘》)。陽明明確區分王、湛二家,也是在其晚年的時候(參見《王文成公全書》卷6,《寄鄒謙之》《與毛古庵憲副》《與馬子辛》)。但即使如此,他也認為兩者是殊途同歸、無礙大同的。而倘若讀一下陽明在兩廣軍旅中訪問甘泉舊居時的詩作,其中有「渴飲甘泉泉」,「期無負初心」這樣的句子,就能明白,陽明即使在晚年也仍然把渴望同歸的心愿深藏在心中(參見同上書卷20,《題甘泉寺》)。
當陽明在世時,最尖銳地批判陽明心學的是朱子學者羅整庵,他因王、湛二學都以知覺之悟為事,而非難其學說難免陷於禪學之弊。這是否為一針見血的批評另當別論,但整庵以王、湛二學為同類而加以批判則是值得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