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版序三 用一生演繹陽明心學

2024-10-11 15:19:53 作者: (日)岡田武彥

  呂崢 《明朝一哥王陽明》作者

  餘生也晚,無緣面謁泰山,聆聽岡田先生之教。早年讀先生所著《王陽明與明末儒學》,只覺力透紙背,酣暢淋漓,深感古人「《漢書》可以下酒」之說不謬。

  先生乃一代儒宗,認為陽明心學之精髓在體認,當於經驗與磨鍊中領悟,並以數十年身體力行踐履這一同生命融為一體的「信仰哲學」,令我等後輩高山仰止,心嚮往之。

  16世紀,宗教改革家馬丁·路德提出:每個人都可以依靠自己的信仰,而不是外在的制度、牧師乃至教皇來得救——王陽明對儒學的貢獻,與此類似。儒家的最高價值是讓自己的精神在日常生活中體現,人人皆可成聖,意即每個人、每件事,都有它神聖的意義。而無論身處何種時代、何種體制,無人能替你看顧你的內心。此心光明了,世界便一同光明起來。因此,即便說「一生的結果皆出於心」亦不為過。

  直面當下,物質文明的繁榮並沒有賦予人生更具價值的意義;相反,欲望日漸膨脹,幸福感每況愈下。多少人迷失在成功學編織的所謂的「夢想」之中不能自拔,蹉跎了青春,荒蕪了精神,在循環的自我否定中走向消沉,走向封閉。放眼望去,許多人都在竭盡全力地攫取財富,卻不清楚為什麼自己的生活越來越迷惘糾結,日甚一日地充滿挫折與焦慮,沒有安全感和存在感。事實上,一個人成功與否,人們多以權力大小和財富多寡來衡量,但幸福與否,無法用外部指標來判定,只能藉由內心去感受。畢竟,若僅剩物質,你會害怕;若有比物質更重要的事物,你就不必害怕。因此,最好的救贖之道便是把習慣向外追逐的目光收回來,關注放逐已久的心靈。

  康德對啟蒙的定義不是「誰去教化誰」,而是「人要擺脫自身造就的蒙昧」。從這個角度看,陽明心學就是讓人敞開來檢視自己、認識生命,從虛假信息和不良情緒搭建的自我意識中跳出來,站在心體的層面審視、監督意識,用正確務實的觀念指導行動,用對人心深刻的體察來打破他人的心牆,樹立起「終日有為而心常無為」的生活態度,達到「動容周旋而中禮,從心所欲而不逾」的境界,使人無論在怎樣的境遇中都能心安自得,始終保持內心的強大。

  同時,是非不用根據學者所講的概念來區分,只需通過自己的內心來辨別。一個真實的自我可以讓人有效地應對真實的世界,從而完整地把握世界。而當人釐清了生命的意義,把全部的意念都放在實踐生命意義的鬥志里,那種酣暢純粹的美,就是心學。以岡田先生為例,身為哥倫比亞大學的客座教授,他定期在福岡、東京等地開設講座,贏得了公眾的愛戴和敬重。著作等身的他還多次來華考察,行程兩萬餘里;為贊助修復陽明故居和陽明墓,他在日本發起廣泛的募捐活動,用堅持不懈的努力詮釋了知行合一的真諦。因此,即使先生的親戚中出了不少企業家,即使先生的收入比兄弟們的收入低得多,但「岡田武彥」這四個字在岡田家族裡的分量無人能及。

  先生四十五歲那年頓悟「體認為本」,明白了言語很多時候是假的,實際經歷過的事情才是真的。人,不應當活在概念里。就像歌德曾讓他的弟子去參加貴族的聚會,年輕的弟子說:「我不願意去,我不喜歡他們。」歌德批評道:「你要想成為一個寫作者,就要和各種各樣的人接觸,這樣才可以去研究和了解他們的一切特點,而且不要向他們尋求同情與共鳴,這樣才可以和任何人打交道。」

  命運通過失敗的經歷指出應該走的路。對真理的探尋,註定道阻且長,註定需要不斷相信、不斷懷疑、不斷摧毀、不斷重建。讓意見與意見較量,用理性激發理性,在持續的「格物」與「誠意」中構建起思維圖譜,日臻明覺良知之化境。

  

  正如凡·高所說:「沒有什麼事是不朽的,包括藝術本身。唯一不朽的,是藝術所傳遞出來的對人和世界的理解。」用一生演繹和再現陽明心學的岡田先生,為我們樹立起了一座山高水長的豐碑。

  2014年10月拜序於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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