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癢和蛻皮

2024-04-27 06:36:46 作者: 霂子已

  窗欞猶如古老的棋盤,陽光躍在濃綠湯汁,梁惠識如獲大赦,去找網兜,衙差結果後攪動起翻滾其中黃黃綠綠的藥渣,宛若玉髓。

  「看仔細,有無毛髮,指甲——」

  徐有功在幾具白骨面前端看,沒回頭得吩咐,可那眸光暗沉,指尖摩挲,神早就去了別的地方。

  

  稍遲,撈池的人再回稟道:「大人,池子裡,除了藥渣,什麼也沒看到!」

  徐有功仍吩咐:「再仔細,再撈,再看,再多點幾盞燈!」。

  梁惠識不由直勾勾看向徐有功。

  這個瘦鬼一樣的男人,他究竟是怎麼查到這?他不信憑那些人皮就能找到這藥池…除非……他想到那日帶走他,持有宮令的小少年。

  莫非是上面要把他棄了?想到此處,梁惠識忽而臉色煞白。

  「大人,您看真沒有的……」臉色同樣慘白的還有捕撈的衙差,他手好癢,卻還要忍住。

  徐有功終於回頭看梁惠識,語氣是沒什麼波瀾,「看來你有所準備。」

  梁惠識此刻正心思混亂,只垂頭陪笑,「大人不如去看看別處……」

  沒想徐有功又說:「再去取些藥水。」

  梁惠識驀然抬頭,上前又給攔了:「大,大人,這不行……池水有配比,只能用我這網撈,那網……本就用在這裡,沒用過別處,若您取水,會壞藥性……而且,不都撈過了?要不,再撈幾次?」

  他作勢再給漁網,徐有功卻只靜靜看他,配比,他終於說出口了……既然達到目的,徐有功不言語的往外走:「行吧,去別處再搜!」

  梁惠識鬆口氣,可緊隨雙目圓瞪,完了!他剛才說了配比!?他果然知道!

  眾衙差跟隨而去。

  烏雲蔽日,室內灰暗,梁惠識的臉色陰狠和慌亂交替幾次後,看向森綠的白骨,放下漁網走出門——

  「大人,您等梁某……為您引路。」

  。

  徐有功遊走府中,不難發現,府內也早有準備。

  梁霜,夫人,秀才,他要找的人一概不見蹤跡。

  倒讓徐有功想起什麼,之前一直讓抓秀才,抓到現在也沒抓來,還有青樓……

  不過,走到一處熟悉的地方,徐有功想起一事:「民間盛傳,你不計前嫌救得那位……毀容燙傷的鄰家小兒,在何處?」

  梁惠識對此解釋又是:「他?前段時間便回老家了……」

  徐有功再問:「那尊夫人與令愛……」

  梁惠識再次道:「也早就回家,至於小女……」他有些猶豫。

  徐有功眼看梁惠識神色,並不詫異,反而說下來——

  「我聽聞,你早年有一子一女均……葬身火海,現下這位,應是義女?說句令你難堪的話,她該不會——與秀才私奔了吧?」

  徐有功最後一句,讓所有在場人臉色都十分精彩。

  尤是梁惠識,表情宛若見鬼,「大,大人……是如何得知!大人,是梁某管教不嚴,他二人……是跑了!」

  衙差面色各異,都說這梁家家風嚴酷,竟縱容女兒偷情私奔?

  梁惠識在眾多眼神中恨不能找個地縫,卻比羞更多的事怒,「你們看什麼看!愛妻愛女都是世間至純至美之人!豈容那……那義女來抹黑!大人!正好,請求官府幫著找找吧!」

  徐有功對於他的惱怒與哀求,仍舊無任何驚訝,因為必須得是這樣,案件才能夠順理成章,衙差反倒有人覺察出不明——

  按理,秀才跟梁霜是投皮現場的目擊證人,也是最有嫌疑的!

  怎得,這位徐無杖到這反而不追究,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

  他們不清楚。

  徐有功清楚。

  如今,梁惠識要抓,跑得秀才,女兒也要抓,可最要抓找的——

  並非這些棋子,是執棋之手。

  棋人下的這手棋,最終目的並非死人,而是背後田地,財產,那所謂的夫人,他心裡也有模糊的想法,但還沒證據,不好完全肯定。

  不再往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上深挖,徐有功假裝沒想好的樣子,先拖時間,不至於,被背後的棋手太快發現。

  下一步,他要動身去查戶籍。

  走前,他故意道:「你們既說了,那二人關鍵,務必快馬加鞭,飛鴿傳書,早日把他們抓回來。」

  衙差們這才鬆口氣,滿口稱是。

  徐有功帶人出梁府時,頭上血已不流。

  巷子兩邊又來不少汝川縣民,。

  約是徐有功街上所作所為震懾到了部分人的心,這些人面對徐有功沒責罵,只帶有懷疑的看徐有功,又看梁惠識。

  倒是梁惠識起初眼神惶恐,怎麼回事,他與夫人,施恩與百姓這麼多年,輕輕鬆鬆便被這個瘦鬼給奪取了不成?後來又變做憤然——

  人,全都是卑劣至極。

  他強壓下去了不滿和憤然,可明顯姿態不如之前輕鬆,甚至,故意對徐有功高聲道:「大人,您這般折辱梁某家風又進行搜繳,若梁某沒有關係,您……該如何?」

  徐有功只是跨馬,調轉馬頭道——

  「回衙。」

  策馬離開,連個回復都沒。

  比起回應讓事情發酵的更厲害,不予回復才是更讓人百爪撓心。

  梁惠識得表情更難看。

  目送徐有功此行,無人阻攔。

  到衙門口時,徐有功一路留心那位打撈衙差的手,終於發作到忍不住了。

  衙差和元理一樣癢得直撓。

  徐有功主動下馬找他,「兄弟的手似有些問題。」

  衙差略顯焦灼,又有羞恥,手藏起來道:「大概是……手癬了,小人曾有些足癬雖然治好,可這東西一沾水容易復發……望大人莫笑。」

  徐有功心知他不是,他這是接觸了「原汁」而且比元理更嚴重。

  「去陳夫子處看吧,我與你同去。」

  徐有功指了指自己的頭。

  衙差深受感動,不敢拒絕。

  藥房處。

  陳夫子遙看徐有功滿頭滿臉血紅的來了,就趕緊讓徐有功進來,誰知徐有功把衙差先遞過去,吩咐讓他仔細辨別——

  「好好看,這手上的奇癢到底是什麼來路。查清,無賞,查錯,必罰。」

  他留了這句,去院裡洗臉。

  陳夫子有些焦灼:「哎,這手好說,大人,這頭,可別不當回事啊……」

  徐有功確實沒當回事,大哥出事後,他舉起劍來狂舞,一介書生愣折騰成出滿身傷痕,也終於是練成了保命的招數,這點額傷,實在小打小鬧。

  陳夫子卻不可置信的重複:「等等,大人剛才是不是說,查清,無賞……查錯,必罰?」

  在衙差點頭後,陳夫子就忍不住罵了一遍又一遍鐵公雞,這話把後側元理罵出來了。

  王大被拿後,元理就自由許多,加上繪圖有功,誰也不敢攔。

  他剛吃了陳夫子一隻雞,咬著燒雞腿出來,問徐有功是不是來了?

  陳夫子看他打扮一新穿著自己的新衣服,還吃自己的飯,徐有功還不給錢,就上前直接給雞腿拽下,「吃吃吃!吃什麼吃!找你家徐大人去!走走走!」

  另只手抄起來苕帚就往外趕人,轟出門的掃地手法,熟練的令元理都來不及反應,就讓趕出門。

  徐有功洗完臉就看元理被掃出來,沒說話,沒錢。

  元理皺著眉過去,對他伸手,「徐有功,我還是個孩子!長身體呢,我要吃雞腿!」說的理直氣壯。

  徐有功沉臉背手,故作平靜的樣子:「稍後吃。」

  稍後,霄歸驊應該能送來……他少吃點,都給他。

  但事實是,他說完,肚子就叫了一聲……

  元理驀然一頓,想起來了,「你中午的飯就沒吃,」放下手道:「算了,稍後,你那個小白臉送飯來,也只送一人的,不夠我們倆吃!我還是出去討飯去……」說這話,摸了摸身上的新衣服,「不過,這身衣服可能不太好討啊……但我還是會努力討口飯給你吃的,等著……哎呀……」

  徐有功被他說的頭皮發麻,他怎麼可能要個孩子來討飯給他吃!兀自轉移話題——

  「六張圖,已貼出去四個,還有兩個。算完了?」

  元理說著早完成了,「是畫師睡著了,你是鐵打的畫師可不是啊!他們都累趴下了……要等明天。好了,你放手,我討飯去……我說什麼來著,我能幫你走上高位,但你也不能讓餓著肚子去廟堂?放我下來……」

  元理說的徐有功面紅耳赤,尤其眼下走的每一步都離不開元理的比例圖,比例畫太難得,不過……

  一念略過,徐有功忽然手一緊,如此難得,如此難案,元理該不會也是棋手的一環?

  就在此刻,餘光里,路得盡頭,一身月牙長衫的霄歸驊來了,徐有功臉色一沉,把元理放開,直接道:「我告訴過你,你若想要榮華富貴,身居高位,那你找錯人了。」

  他不怕陷入生死困局,可擔心連累霄歸驊。

  「解決了此案,我自會想辦法給你找個富庶的歸處!」

  說完就要走。

  哪知元理不生氣,卻不依不饒:「誰要富庶的了!我給你講,我要賺錢那有一百個門路,哎你別走啊……你是不是餓的生氣了,別怕,我討飯養你……」

  暮色四合。

  徐有功實在不想理會他,可眼瞅著到路頭。

  霄歸驊一直沒說話,靜靜看著他和元理鬧著過來,臉色不太好,「二哥。」沒有萬福。

  她不高興,徐有功不知道為什麼,但知曉,此案絕不能把霄歸驊拉扯進來。

  誰知,霄歸驊的眼神冰冷,竟接著自己介紹起來:「你就是元理,免貴姓霄,名歸驊,未取字。」

  徐有功心頭一梗,怕什麼,來什麼。

  這兩個年齡相仿,又一俱才華,可別一見如故。

  好在元理是哼了一聲,倨傲說道,「你這小白臉的名字,真是一點男子氣概風流也沒有…跟個娘們似的!」

  「住口!」徐有功沒想他會有此一說,回過神又覺得自己不該說這句,因為元理看一眼徐有功縮縮脖子:「行了,咱們也算認識了,我真餓了,我看這小白……這位沒給你帶飯吃,那我可出去討飯了啊!誰讓我真心想巴結你,我討飯養你們兩個也不是不行……」

  徐有功就捏拳,他說什麼住口,該讓他們不睦,就可以早早分開。

  霄歸驊一貫沉默,但眼看那張瘦削總是陰鬱的臉上,少有無奈,煩惱,霄歸驊主動道,「我定了聚賢莊。」

  徐有功濃眉皺起,稍遲,決定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沒錢不丟人,沒錢裝有錢才丟人,「三……弟,我查案……盤纏用光,如今囊中羞澀。怕是付不起。」他說完,拜禮:「只需要簡單的薄餅,就可,勞煩三弟了。」

  霄歸驊早有所料,說了句好,元理卻態度大轉,「喲,聚賢莊!我倒沒看出,咱們這位三哥哥,是財神爺!看你也跟我差不多大,你的錢……干不乾淨阿?」

  霄歸驊終於被激怒:「我的錢都是我治病救人的錢!你不信大可以去天橋底下問!聚賢莊的老闆剛被我救過才……」

  她是出身有些問題,可她的錢,用在徐有功身上的,絕對乾乾淨淨!但是她跟這個人說什麼?顯得好像心虛一樣!

  隨著霄歸驊的怒斥消失,徐有功卻眉目微舒展。

  他沒見過三妹怒氣,雖是生氣,可也總好過她一直冷冷的沒什麼表情,太過老成!

  元理眼底則瀰漫開笑來,「哦,這樣嘛,那您厲害,我吃的也就踏實了!三姐,不,三哥,別生氣……你長得真標緻,生氣可就不美了……」

  眼看元理見風使舵,霄歸驊也沒追究,她知道徐有功還需要他,但等他不需要了的時候……霄歸驊看了他一眼,元理就覺渾身發涼,難道,莫非,這就是……陰柔的陰氣?

  「走吧。」徐有功敏銳的感覺到了兩個孩子之間的不對付,不過,這正如他所願,萬一元理有問題,自己只要有機會還是要把霄歸驊趕走……

  出了府衙大門,窄窄長長的巷,夕陽如血,在沿水河畔邊的聚賢莊,迎來客往,好不熱鬧。

  徐有功還是沒去,救人可不是為了吃飯。

  霄歸驊於是帶他們去了之前的攤邊坐下。

  眼看元理坐在霄歸驊附近,徐有功擔心出事,也坐下來,這是七年來他頭回與人共飯,霄歸驊目光頓了頓,然後照舊要紅米,要桔水,元理過去摩拳擦掌得點了畢羅,又要了胡餅和饢……還加了一隻雞腿。

  只是飯時,元理一直撓手。

  徐有功便直接抓他的手,拽給霄歸驊看,「三弟,你看這是不是就是你說的燒手,癢,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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