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的美感
2024-10-11 14:25:54
作者: 簡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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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英國作家洛瑞·李的《羅西與蘋果酒》,感覺和《邊城》一樣,皆在營造一個曾存在過的世界。這個世界的逝去,令人為之痛楚。「在那片充滿辛勤勞作和必要耐心的土地上,曾充滿了彎下的腰,撫摸農作物的雙手……路上遍布蹄痕與推車印記。沒有汽油或石油,使用這種交通工具的人很少到這裡來……男人和馬匹是所有的勞動力……秣料、鐵鋪匠、馬廄、牧場,遙遠的地方……」
「我因孤獨而痛楚,我在雨中獨自騎自行車到遠方,我悲慘地凝視微光窗外,苦笑著體味無法訴說的煩惱;我活在狂怒的亢奮里……」
除此,是童年生活的回憶。「我們被困在課堂里。六月的薰風輕拂臉龐……田野的氣息撲鼻而來,布穀鳥叫得人心煩意亂。外頭傳來的每一種聲音,都在牽動我們蹦跳的心……」書中描寫童年生活的種種,讀書、遊戲、生病,還有我的媽媽。
如果一本書有真實的感情和人格,這種坦誠會與人產生疏離感。這樣的文字,只有知心知肺的人才拜讀。在充滿功利和表演欲望的書寫時代,閱讀它的人,只是放在枕邊,與它悄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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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學時每天早晨都有半個小時的晨讀課。語文老師是位師範剛畢業的女老師,齊耳短髮,常穿束腰翠花暗色長裙。每天早晨她會來為我們朗讀,手裡大都拿著一本書,諸如《冰心散文》《雅人雅事》《朱自清文集》之類。
她一進門,嘈雜的聲音立刻會自然停下,然後大家正襟危坐,等待她的聲音。每天早晨,她會為我們朗讀一篇文章。記得比較清楚的有《小橘燈》《匆匆》《笑》。所讀內容大都選擇人物故事或哲理短篇。有時一個早上朗讀不完,翌日接著讀。她的聲音很柔和很甜美,朗讀的時候也很有節奏,聲情並茂。幽默的,含蓄的,清雅的,哲理的,抒情的……基調各異,起伏聲像潮水一樣撫摸耳膜。
她至多只在朗讀之前加個楔子,大致是:同學們,清晨又到了,新的一天開始了,你是否願意聽聽書的聲音,是否願意尋找一個寧靜的地方……
從不做其他任何解釋或旁白,讀完即罷。但大家都喜歡聽,聽她的聲音。常一個抬頭,鈴聲就響了。時間總是如此快速,以至於常常把我們的心留在裡面,許久收不回來。
那種循環往復的情感之水,給人一種無端的幽靜,如同一檔電台節目,真誠地填補人心的貧瘠匱乏。這種真誠包括對心靈和自然的情感,由此產生了更多的情感,並儲存於體內。
-3-
在濱北教育中心上視聽課,是乘公交車回來的。途經蓮坂轉車,那裡有一片20世紀70年代建築的石頭房,殘破不堪,面臨改造。小區內仍住著人,但大都是外來工租住。
轉站等車十分鐘,常看見大門口草坪上,有無數民工在休息。他們的穿著都不光鮮,陳舊、邋遢,很多沾著水泥的污漬。他們的姿態各式各樣。有些聚集在樹蔭下玩紙牌,悠然自得。一些聚在草坪上,或趴,或靠,或弓,或歪,或倚,他們在談笑,聲音響亮如同爭吵,但臉上帶著快意神情。有一些婦女,嘰嘰喳喳地在商量著什麼。也有的陪孩子在石椅上聊天。幾個在做針線活計的,旁邊豎著一塊手寫的「褲腳鎖邊,一件兩塊」的紙板,字體歪歪扭扭。
那是他們聊天、休閒、作業的場所,無牽無掛,獨一無二的天地。聲音很大,略微嘈雜。遠看如同災後的臨時避難所。
取出相機,捕捉幾張照片。他們的姿態、神情,各種下工後安然自在的畫面。他們都屬於一個城市的底層,沒有固定的居住點和穩定的收入。
唯一無法拍下的是他們的聲音。他們操著令人感到親切的方言,如同他們樸素的穿著。他們與我鄉下的父母、親人、鄰家大嬸多麼相像,言辭里流露著直率與質樸,映照人心。
語言的表達無關方式和種類。只要含有感情,它就是美的。否則再恢宏華麗,也是雞同鴨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