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什麼天長地久的話

  -1-

  在夢裡走了太長的路，腦袋劇烈疼痛。我模糊聽到一個聲音，音色悲愴沉鬱。我始終迷迷糊糊，聽不清它的內容。

  我看見你在流淚。你說，為什麼到現在才醒來？想不起到底發生了什麼，腦海一片空白。你的淚水一串串垂落到我的臉上。我說，別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依然不語，只是流淚。然後神志逐漸清晰，我發現周圍都是白色，牆、走廊、被子、衣服。我知道了我在醫院。

  我們一起去參加一個婚禮，後來還去他們家裡喝茶。他是我們多年的朋友。在他的客廳里，看見了兩張照片，一張是大家一起去海邊拍下的合影，另一張是他們的結婚照。我說，我們結婚吧。你說，好吧，明天。我覺得你在開玩笑。但你的笑容真誠，讓我內心還是感到非常幸福。

  回來的路上下著雨，雨刷不停地刮著窗玻璃。一個左轉彎，你要超一輛小卡車，你猛地踩下油門，災禍就此發生，如此簡單。

  你是不是等了很久？我問你。你拭去了淚水，笑著說，不長，一年。不知什麼時候，我發現自己的臉頰冰涼，手一摸全是淚水。我說，是不是我若沒有醒過來，你會一直等下去？你說，不會，到明天。然後你狠狠地往我的肩頭打了一拳。然後趴在我的腹上失聲痛哭。

  本章節來源於𝖇𝖆𝖓𝖝𝖎𝖆𝖇𝖆.𝖈𝖔𝖒

  在一本短篇小說集上看到的，這是故事的大意，題目是《伴到明天》。

  -2-

  去福利院。跟著去的是社團的一些學生幹部。在門口的大榕樹下，看見坐著一位中年婦女，骨瘦如柴。茂盛的榕樹遮去初夏所有強烈的陽光，無數根須垂到地面，如同一排排帘子。她坐在簾內的石凳上，手裡撥弄著細長的根須，獨自一人自言自語。學生陸續走進大院內，準備了一些節目，要為他們表演。

  在另一邊的樹蔭下小憩時，看見一位身穿藍色制服的護工撥簾進去，悄悄對她說了些話。然後她站起，又坐下。接著聲音很大地喊了幾聲，不吃，就是不吃。護工悻悻地離開了。不久後，來了一位小男孩，手裡拿著一片西瓜。他鑽進帘子，將西瓜遞給她。她開心地接過說，你來啦。然後兩個人笑嘻嘻地坐在那裡，彼此說得很開心。

  黃昏快來時，學生表演結束了。他們各自先回去，我繼續坐在樹蔭下。回去吧，把作業做完，她對孩子說。男孩起身說，那好吧，明天下午放學後我再來。她很高興，拍拍他屁股後面的灰塵，目送男孩離開。

  緊跟上去走到男孩身邊，我問，你認識她？男孩說，嗯，我們對門的鄰居。

  去年叔叔走了，只剩下她一人。他們以前對我可好了，我媽說，小時候我都是他們帶的。我問，為什麼她不待在家裡？男孩說，她不願意，她自己來的。男孩眼神黯淡。

  我每天下午放學後都過來陪她一個小時。她喜歡吃西瓜、烤紅薯、花生米。她得了腦癱，我媽說她活不久了。

  說完他就小步跑回家了，身影在黃昏里拉長。

  -3-

  樓下有一條巷子，曲里拐彎。巷尾是一座寺廟，廟院空曠，樹木繁多，香樟、松柏、翠竹，遍布各個角落。許多人在傍晚的時候，會走進巷子，到裡頭休息、散步。牽手的情侶，推嬰兒車的婦女，年老的伴侶。偶爾會到裡面打羽毛球，但人群來往不好施展，最後放棄了。

  常常站在窗口俯瞰。每天黃昏到來，巷頭一處低矮平房內，會走出一對老夫婦。他們步態蹣跚，男前女後，沒有言語。他們一起走過小巷，進入寺廟，然後坐在石凳上，彼此沒有言語。男人偶爾會抽上一支煙，為她揉揉肩膀、太陽穴。

  這樣大約十分鐘，他們返身回來，同樣一前一後。

  一天游泳回來經過小巷，恰好碰上，發現他們之間多了一樣東西。一根竹棍子，是用來牽她的。於是好奇地問了他。他笑著說，眼花了，都看不見。老婦人抬頭笑了笑，臉上帶著羞赧。她的雙眼深陷乾癟。

  此後常在窗口看見他們。兩個身影。他用一根竹棍牽著她。

  別說什麼天長地久的話語了。心存善良和真誠的人，自然懂得陪伴的長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