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質和內分泌
2024-10-11 12:51:19
作者: (奧)阿爾弗雷德·阿德勒
「氣質」是一種古老的心理現象和性格特徵分類,我們很難清楚地理解「氣質」究竟是什麼。它代表了我們思考、說話或行動的敏捷性嗎?它是我們解決問題時所體現出來的力量或節奏嗎?
我們研究心理學家給出的解釋後,認為以上理解似乎單一而片面。我們必須承認,我們現在的科學是跟遠古時代就已經建立起來的氣質或體液四分類法密不可分的。那時,我們的人性研究才剛剛開始萌芽。
古希臘時期,希波克拉底就已經將氣質劃分為多血質、膽汁質、抑鬱質和黏液質四類,隨後經過羅馬人的發揚,延續至今,成為現代心理學引以為榮的神聖遺產。
多血質個體的生活總是充滿歡樂,他們不會將事情想得過於嚴肅,也不會讓生活把自己拖垮。他們總是試著尋找每件事情最快樂和最美麗的一面。他們不會悲傷過度,也不會感到崩潰,他們從事情中體會到歡樂,且不會喪失判斷能力。
我們對這類人的保守描述是,他們是沒有嚴重缺陷的、能夠明辨是非的健康人。我們不能斷言其餘三類氣質具有這種特點。
有一首古詩描寫了一個膽汁質的人,說他走在路上碰到一塊石頭,忽然猛地一腳把它踢開,而多血質的人只是不聲不響地繞過它。
如果翻譯成個體心理學的語言,就是膽汁質的人一直都在追求權力,他們的追求是如此的熱烈,以至於對任何事情都採取堅決和暴力的方式解決,總是被迫證明自己的強大。他們喜歡橫衝直撞,就像鬥獸場裡的公牛一樣。
實際上,這些強烈的做法起源於童年早期,當時他們覺得自己一點兒權力都沒有,所以,有必要不斷地展現能力,藉以證明自己的存在。
抑鬱質類型的人則給我們留下不同的印象。如果抑鬱質的人在路上碰到這塊石頭,會蹲下來仔細觀察,想起自己曾經的罪孽,開始為過去的生活感到焦慮,然後轉身走人。個體心理學將他們看作外露的猶豫不決的神經質患者,他們沒有任何勇氣,不敢克服困難朝前邁進。
抑鬱質的人不喜歡冒險,更愛站立不動,而非向著一個目標前進;而一旦被迫出發了,他們就會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在他們的生活中,猜忌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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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類型的人總愛思考自己而不是他人,致使他們不能建立起足夠的人際關係網。他們總是為自己的憂慮苦惱,浪費時間在無窮無盡的自我反省和懷念往事上。
一般來說,黏液質的人看起來是生活的過路人,他們為自身經歷所害,未能從中得出正確結論。沒有什麼事情可以給他們留下強烈印象,他們很難對任何事情感興趣,他們沒有朋友,總之,他們幾乎不與生活建立任何聯繫。在所有四種類型氣質中,他們可能是最遠離實際生活的人,因為他們對環境一點兒都不敏感。
因此,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只有多血質的人是「好人」。但幾乎不存在所謂的明確的優劣界限。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們見到的人都具有兩種或兩種以上混合類型的氣質。這個事實啟發了一種無價值氣質理論——沒有任何一種「類型」或「氣質」是一成不變的。
通常我們會發現,一種氣質是會溶解到另外一種氣質中的。一個兒童一開始可能是膽汁質,隨後變成多血質,臨死之前是典型的黏液質。氣質也可能跟運氣有關。
在四種氣質中,多血質可能是最少遭受童年自卑感的,他們幾乎沒有身體缺陷,也未曾遭受過任何令人強烈惱火的事情。結果,他們的成長曆程是不均衡的,對生活抱有堅定的熱愛,讓他們滿懷信心地解決問題。
在這一點上,科學就會跑到台前大聲呼喊道:「我們的氣質學說是基於人體內分泌的。」醫學最新研究進展之一就是發現了內分泌的重要性。
內分泌腺體包括甲狀腺、垂體、腎上腺、甲狀旁腺、胰島和存在於睪丸和卵巢的間質性腺體,以及其他類型的組織學結構(它們的功能尚未被完全明確)。這些腺體缺乏導管,是直接將分泌物釋放到血液。
我們的總體印象就是,這些腺體影響著所有器官和組織的生長和活動,它們的分泌物經過血液運輸到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這些分泌物起到激活劑或解毒劑的作用,而且對生命至關重要。
但是,我們尚未完全了解這些腺體的真正功能。整個內分泌學科才剛剛誕生,關於內分泌功能的可靠事實依據十分罕見。但既然這個年輕學科聲稱內分泌決定性格和氣質,而且得到了大家的重視,那麼我們在這裡必須就此作深入討論。
首先,讓我們來處理一個關鍵問題。就拿真正的內分泌紊亂來講,比如呆小症這種由甲狀腺功能不全引起的疾病具有跟極端黏液質氣質的人相當類似的心理症狀。
這些人除了身體浮腫外,頭髮看起來也有問題。他們的皮膚特別厚,動作特別慢,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他們的心理敏感性驚人地低下,實際上他們缺少主觀能動性。
要是我們現在拿這種人跟另外同樣被診斷為黏液質氣質的人做比較就會發現,雖然他們的甲狀腺都沒有發現明顯的病理改變,但是他們的性格特徵幾乎一致。因此,我們可能得出這樣的結論,即甲狀腺的分泌物里似乎存在某種有助於維持正常心理功能的物質。但我們不能說黏液質氣質的人就是由於甲狀腺分泌功能缺乏引起的。
通過病理檢查確診的黏液質實際上跟心理學家所說的黏液質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我們可以根據既往精神病史來鑑別心理上的黏液質性格、氣質和病理確診的黏液質。
心理學家絕不會碰到被動的黏液質個體,我們往往會驚訝地發現他們的反應是如此強烈,他們的行動是如此暴力。黏液質的人不會一輩子都具有黏液質性格。
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他們的氣質實際上只是一個人為建立的外殼,它既是一種過度敏感的人為自己建立的防禦機制(我們可以設想,他們可能很早就已經表現出這種明確的傾向性),也是他們築造的自己跟外部世界的隔絕堡壘。
黏液質代表了一種防禦機制,是對生存困難的一種反應。從這個意義上講,他們跟那些行動遲緩、懶惰和機能不全的嚴重甲狀腺缺陷病人是完全不一樣的。
即使是對於那些曾經有過甲狀腺功能缺陷,隨後又具有黏液質的人來說,這一重要性和意義也不能被否定。甲狀腺功能缺陷並不是造成問題的根本原因,事實上,真正值得關注的是動機和目的,以及關於內外影響因素的一個完整系統,是它們引起了自卑感。
這種自卑感培養了他們的黏液質氣質,藉以讓自己遠離不愉快的屈辱和個人自尊被傷害。但在這裡我們正在面對的是那些先前提到過的一般類型的人。甲狀腺這種特殊器官缺陷引起的後果是非常嚴重的,這種缺陷導致個體產生對生活的更大擔憂,個體總是試著通過各種心理詭計滿足這種補償感,其中一種常見的例子就是形成黏液質氣質。
如果充分考慮其他腺體的問題並探索其與不同氣質類型的關係,我們就可以進一步證實我們的假設。有的個體甲狀腺分泌功能非常旺盛,比如巴西多氏病或甲狀腺腫。這種疾病的身體特徵表現為心臟活動增強、脈率增快、突眼症或眼睛突出、甲狀腺腫大和輕度或嚴重的四肢顫抖,特別是雙手抖動。
這種病人多汗,由於甲狀腺分泌物作用於胰腺常常引起消化不良。他們的精神高度敏感,容易被激怒,特徵是活動倉促,動作顫顫巍巍,常常處於極度焦慮的狀態中。我們絕不會將典型突眼性甲狀腺腫的病人誤以為極度焦慮的人。
不過,這種情況跟精神焦慮的表現非常相似,都是一副犯了嚴重錯誤的樣子。我們在突眼性甲狀腺腫患者身上看到的心理現象包括精神焦慮、不能做任何體力或腦力勞動、易疲勞和身體虛弱,不僅由心理因素造成,還由器官因素造成。但神經衰弱患者的倉促和緊張症狀則又跟這些症狀有所區別。
跟那些甲亢患者(又稱「甲狀腺分泌旺盛者」)所表現出來的精神症狀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神經症患者易激動、做事倉促、焦慮,屬於完全不同的一類人,因為後者的心理狀態完全取決於他們既往的心理經歷。甲亢患者當然也表現出類似的行為,但他們的行動缺少計劃和目的,然而它們正是性格和氣質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此,我們必須繼續討論其他內分泌腺體。其中,不同腺體跟睪丸和卵巢的關係是非常關鍵的。我們堅持認為,內分泌異常必然跟生殖腺(即性腺)異常相關,而這也已經成為生物學研究的基本原則之一。
迄今為止,我們尚未完全理解不同腺體之間的特殊關係,以及不同內分泌紊亂為何會同時出現。我們從某些腺體器質性缺陷研究中得到的結論同樣也適用於其他器質性缺陷。生殖腺缺陷的人似乎更難適應生活,結果他們被迫採取更多心理詭計和防禦機制來幫助自己更好地適應。
有些狂熱的內分泌腺體研究學者已經向我們展示出性格和氣質完全取決於性腺的內分泌功能。但是,貌似睪丸和卵巢出現多腺體同時受損的情況還比較罕見。那些真正具有病理性改變的人應該被看作是例外情況而不是一般規律。
任何性腺功能缺陷相關的心理障礙都可以(事實上,這種情況非常常見)通過其他性腺疾病找到源頭。我們找不到內分泌專家所講的內分泌功能正常或紊亂造成性格改變的可靠醫學證據。
毫無疑問,某些與維持生存息息相關的特定刺激起源於性腺,而這些刺激可能決定兒童在其生活環境中的狀態。然而,其他器官也可以產生這些刺激,它們不必成為某種心理結構的基礎。
由於評價人類的價值是一項艱難和精細的工作,而且它事關生死,所以我們必須在此發出警告。那些先天身體虛弱或殘疾的孩子會試著在後天的學習中掌握某些心理詭計和偽裝方法藉以滿足自身補償感。
但是,這種求助於偽裝的做法是可以被逆轉的。嚴重的身體殘疾會不可避免地、不可挽回地迫使兒童養成某種生活態度——即使他們有時覺得沮喪。人們之所以會持有不同觀點,是因為沒有人試著去解決阻礙身體殘疾兒童心理發展的困難。
由於這些兒童天生殘疾,我們已經允許他們沿著跟一般孩子不同的方向成長。我們過去已經觀察過他們,但沒有人試著去幫助或者鼓勵他們。簡而言之,與基於遺傳的心理學相比,基於個體心理學成果的新型位置或社會心理學顯得更為準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