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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12:47:54 作者: [法]聖埃克絮佩里

  里瓦達維亞海軍准將城什麼都沒聽到。但是,二十分鐘之後,在北方六百英里的布蘭卡港,卻收到了第二條電文:

  「正在下降,即將進入雲層……」

  接著,特雷利烏電台中心也收到了幾個詞,夾雜在模糊不清的電文當中:

  

  「……看不見……」

  短波傳輸就是這樣。這裡收到了信息,那裡卻什麼也聽不到,而且,無緣無故,事情就變了樣。一架飛機,其方位仍不明朗,在生者看來,它已經跨越了時空,而電台中心的數據分析板上所顯示的文字也不過是它們的幻影罷了。

  是燃油耗盡了嗎?還是飛行員殊死一搏,在發動機失控之前打出了最後一張牌——和地面進行了親密接觸,卻沒有墜毀?

  「向他問清楚。」布宜諾斯艾利斯向特雷利烏髮布了指令。

  無線電監聽站看起來有點像實驗室——這裡有鎳條和銅條,還有調諧器和密匝的電路線。電台工作人員穿著白色的工作套裝,彎著腰,看起來像是在做一項簡單的實驗。他們靈敏的手指操縱著儀器,探索著磁性的天空,像個占卜者在勘探金礦的跡象。

  「沒有回應?」

  「沒有回應。」

  或許,他們能夠捕捉到生命跡象的音符。如果飛機帶著它的尾翼燈重返星辰之間,他們可能就會聽到這顆偏航之星的歌唱。

  時間一秒一秒地滲出去,就像滲出的血液。他們還在空中嗎?飛行完結了嗎?每一秒都在扼殺希望。現在,時間的流動就是在摧毀和破壞。兩千年來,它就這樣侵蝕和捶打著廟宇,齧咬和龜裂著花崗岩,終於把它們變成了塵土,而現在,它卻要把這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一秒一秒的時間裡,威脅著這個機組。

  每一秒鐘都會帶走一些東西——法比安的聲音,法比安的笑聲,法比安的表情。靜寂之聲已占上風。越來越沉重的沉默,就像大海般沉重,壓在他的同事們身上。

  「1時40分了。」有人看了時間,「燃油耗盡了!他們不可能還在飛了。」

  一切都歸於平靜。守望者們覺得滿嘴都是苦味,就像剛剛完成了一次跋涉。某些神秘的事情已經發生了,讓人覺得噁心。身處這些鎳質儀錶盤和銅質線路之間,大家都覺得無比悲愴,像是身陷工廠的廢墟之上。所有的設備似乎都變得沉重了,無用了,虛設了,像是一堆枯木。

  只能等待天亮了!

  幾個小時之後,阿根廷就會暴露在天光之中,所有人都會出現在原來的位置上,就像漁夫會出現在海濱,看著他的漁網,慢慢地,慢慢地收緊,卻不知道裡面網住了什麼。

  辦公室里,里維埃終於感受到了一絲輕鬆:那是從未知命運中得以解脫的感覺,那是巨大災難後留下的裊裊餘波。他已經向全省的警察局報了警。他能做的只有這些,他只有等待。但即便是家有喪事,事情還是要處理得有理有序。

  里維埃沖羅比諾打了個手勢:

  「把這條電文發給北方的中場站:『預計巴塔哥尼亞航班將會嚴重延誤。為避免歐洲班機的過分延誤,巴塔哥尼亞班機上的郵件將由下一趟歐洲班機運送。』」

  一陣劇痛襲來,他的身子前傾得厲害。他馬上振作了一下,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一件很嚴肅很重要的事。啊,對了!別忘了,於是他叫了聲:「羅比諾!」

  「里維埃先生?」

  「您起草一份備忘錄,禁止飛行員把轉速超過每分鐘一千九百轉。他們會毀了發動機的。」

  「好的,里維埃先生。」

  里維埃低著頭,低得更深了些。他最需要的,就是一個人靜靜地待著。

  「就這些了,羅比諾。去吧,老弟……」

  在這未知的黑暗面前,這種平等相待差點把羅比諾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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