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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12:47:51 作者: [法]聖埃克絮佩里

  羅比諾站起身來,想要擺脫他的孤寂。

  「主管先生閣下,我一直在想……我們或許可以嘗試一下……」

  

  他也提不出什麼好的建議,只是想以此表明自己良好的意願。他很樂於提出一個解決方案,而且也真的滿腹焦慮地去想了,但結局卻像是猜測一個謎題的謎底。他提出過解決問題的方案,但里維埃總是提不起興趣:「羅比諾,生活中,根本就沒有解決方案。只有持續不斷的壓力才能讓一個人動起來,然後才會有解決方案。」於是,羅比諾把自己的角色限定在那群機械師中間,創造出一種進取的壓力,這種微薄的力量,只能讓螺旋槳轂不會再生鏽。

  但是,今晚的事情卻不是羅比諾能夠處理的。在暴風雨中,他的檢查員頭銜沒有任何意義,對像幽靈船似的飛機上的機組毫無意義。他們正在進行激烈的戰鬥,並不是為了準點津貼,而是想逃開會讓羅比諾的罰單全部失效的那種令人恐懼至極的懲罰——死亡。羅比諾是多餘的,他現在正無所事事地在辦公室里轉來轉去。

  法比安的妻子登門求見。焦慮纏身的她,正在秘書辦公室里等待著里維埃的接見。秘書們偷偷地瞟著她的臉,這讓她覺得很難為情,唯有戰戰兢兢,茫然四顧。這裡的一切都對她懷有敵意,那些人像是踩在屍體的上面,一刻不停地工作著,要把人的生命和痛苦都變成文件上冷冰冰的數據殘渣。在家裡,雜亂的床鋪、上面放著煮好的咖啡的托盤、盛開的花束,所有的一切都在控訴著他的缺勤。但是,在這裡……沒有任何跡象,甚至連一絲痕跡都沒有。這裡的一切,跟同情,跟友誼,跟記憶似乎都是敵對的。她聽到的唯一一句話——因為她的存在,大家說話都很小心——就是一個員工在索要發票的時候咒罵了一聲:「電動機的發票!上帝啊,就是我們送到桑托斯的那些發票!」她無比困惑地看了看那個人,然後,就轉過頭看著牆壁,那上面掛著一張地圖。她的嘴唇有點顫抖,幾乎察覺不到。

  她尷尬地意識到自己在這裡就是代表了異樣的實情,她甚至後悔來了這裡,她多想藏起來,她擔心引起太多的關注,她不敢咳嗽,她不敢哭泣,她覺得自己來錯了地方,她覺得自己有傷風化,她覺得自己是赤身裸體的!但是她異樣的實情卻如此強勢,引得那些鬼鬼祟祟的目光不斷地瞟過來,還不敢讓她看到,只是想讀懂她臉上的表情。她是一個漂亮得非同一般的女人,她展示出了幸福世界的神聖,展示出了理應受到敬畏的事物,但這事物卻被現實的行動無意中破壞了。但她受不了那麼多窺探的目光,她閉上了眼睛,顯露出一種安寧的神態,但這神態卻在無意之中被輕易地打破。

  里維埃接待了她。

  她怯生生地提出了她的請求,為她收拾好的花,為她煮好的咖啡,為她年輕的身體。這間辦公室更冷一些,她的嘴唇再次微微地打戰了,她再次發現自己的那個實情又陷入了一個異樣的世界裡。她的愛,那麼狂野、那麼熾熱、那麼不顧一切,現在,在她看來,似乎變成了蠻不講理、胡攪蠻纏的裝腔作勢。她真希望能夠逃出去。

  「打擾您了……」

  「夫人,」里維埃對她說,「您並未打擾到我。但是,很不幸,夫人,您和我對此事都無能為力,只能等著。」

  她的肩膀微微地抖了抖,里維埃讀得懂它的意思:「我要回去嗎?回去之後,那盞燈、那桌晚飯、那些花又能有什麼意義呢?」一天,一位年輕的媽媽曾向里維埃直言:「我至今無法接受我的孩子已經沒了。我還留著他小時候穿的衣服,但那些小小的物件卻令我難受;每次我在夜裡醒來,心裡就會翻騰起一陣陣的柔情,但是現在,無論說什麼,都沒用了,就像我的奶水一樣……」對面前的這個女人來說,也是如此,法比安的死,只有到了明天才會真正開始——所有的行為,所有的物體,自此以後,都是徒勞。里維埃只能把自己對這個女人的同情深深地掩藏起來。

  「夫人……」

  年輕的女士走了,面帶著謙遜的微笑,卻並未意識到自己的堅強。

  里維埃重重地跌坐了下來。

  「好歹,她還是幫我發現了我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里維埃心不在焉地翻著北部機場站發來的氣象報告。「我們不需要永垂不朽,」他想,「我們只是不想眼睜睜地看著這些行動和東西突然失去它們的意義,不想眼睜睜地看著我們周圍的那些縫隙突然裂開!」

  他的眼睛再次落到那些電報上:「死亡就是這樣悄悄鑽到我們中間——這些報告,完全沒有意義……」

  他看到了羅比諾,這個平庸的傢伙,也沒了任何意義和用處。里維埃粗暴地叫了他一聲。

  「非得我親自給您找點事做嗎?」

  里維埃推開了通往秘書辦公室的門,立刻就明白了。這些跡象是法比安夫人不會留意,也不會明白的:一張標著R.B.903——那是法比安的飛機——的卡片已經插到了牆上,就在「不可動用物資」這一欄。正在準備歐洲班機飛行資料的秘書們正在磨磨蹭蹭地幹著活,他們知道班機將會延遲起飛。機場打來電話,詢問對那些無所事事的在崗員工有什麼指示。生命的步伐減緩了。「死亡,這才是死亡!」里維埃想。他的事業停滯了,就像是無風的大海上,一艘受挫的航船。

  他聽到了羅比諾的聲音:「主管先生閣下……他們才剛剛結婚六個星期。」

  「干好你的活!」里維埃一邊回答他,一邊掏出了手錶。他看著眼前的秘書,想起了機械師、地面職員和飛行員,想起了那些懷著建功立業的忠貞熱忱幫助他推進這個事業的人。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些小小的港口,只因聽說過有些神奇的「群島」,就會開始著手創建一艘大船。那艘船運載著他們的希望,終有一天,大船駛向大海的時候,他們的夢想就會變成活生生的現實。因為有了這艘船,他們才會更加強大,抱負才能有所施展。「結局可能一無所獲,但行動卻讓人們從死亡中解放出來。這些人因他們的這艘船而長存!」

  里維埃也在跟死亡做鬥爭,在他重新賦予這些電文完整意義的時候;在他重新激發值班員工緊張感和專注力的時候;在他派出飛行員飛向那個充滿了戲劇性變化的目的地的時候;當生命的氣息復活了這個事業,風就會喚醒海面上的那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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