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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12:46:59 作者: [法]聖埃克絮佩里

  里維埃的心頭一直縈繞著煩悶,他走出去活動活動腿腳,想排遣一下。他的生活總是充滿了戲劇般的變化,他一直感受著戲劇的奇異轉換,但此時的戲劇化更像是人為的。他想起那些生活在小城市裡的居民,雖然他們經常圍聚在音樂池的周圍,看起來既舒適又祥和,但是他們的生活也充滿了戲劇般的危機——疾病,愛情,喪親之痛,還有,誰知道呢?……而他自己所遭遇的煩心事似乎也讓他明白了不少事情:「這讓很多事情都變得明了了。」

  心情舒暢了一些,他就轉身朝辦公室的方向走。已經十一點了,電影院的門口堵著成群結隊的人,他只能側著肩膀前行才能擠過去。他抬起頭仰望著星辰,看見它們正在狹窄的街道上空微弱地閃著光,幾乎要被閃亮的霓虹燈湮沒了。他想:「今晚,還有兩架飛機在飛,我擔負著整片天空呢。那邊的那顆星星就是在找我的吧,而且它真的在人群之中找到了我,這就表明,我根本就是個陌生的路人,這也許就是我覺得孤獨的原因吧。」

  身後飄來一段音樂,這組奏鳴曲中有一段樂曲恰好是此前一天他跟幾個朋友一起聽過的。他的朋友們聽不懂:「這曲子我們聽起來覺得無趣,您聽起來也無趣,但您就是不承認。」

  「可能吧……」他回答道。

  當時,就跟今晚一樣,他覺得很孤獨。但是他很快就意識到這種孤獨的可貴之處。這群庸人中,這首樂曲蘊含的那種鮮為人知的柔情,只有他一人能夠體會。現在,再看看這顆星星吧,茫茫人海之中,只有他能夠聽得到它發出的星語。

  人行道上,有人對他推推搡搡。「我無鬚生氣,」他想,「我就像個父親,需要照顧生病的孩子。表面上隨著人群慢慢地踱著碎步,心裡卻擠滿了自家寂寂的深沉。」

  他看了看周圍的人群,想看看他們中有沒有誰在漫步的時候還懷揣著想像力和愛情;接著,他就想起了燈塔守夜人所承受的那種孤獨。

  辦公大廳一片寂靜,這讓他覺得高興。他放緩了步子,走過一個又一個的辦公室,他的腳步聲空洞洞地迴響著。打字機沉睡在布罩的下面,巨大的櫥櫃門也已經關好了,架子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文件。這是十年來的工作和經驗的結晶。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在參觀銀行的保險庫——這裡擺放的全是黃金啊!可是,每個記錄本都積累了比黃金更為寶貴的資料——那裡存儲的,是生命的力量。生命仍在,就像囤積在此地的黃金,只是睡著了。

  他可能會在某個地方遇到某個正在單獨值夜班的員工。有人在某個地方工作著,那麼,公司的生命就不會中斷;那麼,意志力就會被注入到所有的事物之中;那麼,從土魯斯到布宜諾斯艾利斯,每一個機場站都能夠成為永不斷裂的鏈條上的一環。

  里維埃想:「這個人並未意識到他的偉大之處。」在南方的天空下,郵航班機正在某個地方抗爭著開拓自己的前進道路。夜間飛行的歷程就像是生病的過程,必須有人一直看護著。我們必須幫助那些用雙手、用膝蓋、用胸膛與黑暗做鬥爭的人,幫助那些被困在不為人知的瞬息萬變的世界裡苦苦掙扎的人;他們正胡亂地揮舞著臂膀想從命運的控制之中脫身而出,像是要逃出一片海洋的圍困,我們必須幫助他們擺脫命運的束縛。有時候,他會聽到令人震驚的認錯:「就算是自己的雙手,也要點亮燈才看得到……」暗室的光暈之中,這雙手絲絨般的質感顯露出來——全世界真正需要拯救的,其實只剩下這雙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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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維埃推開了營業部辦公室的門。角落裡亮著一盞孤零零的燈,照出了一片明晃晃的海灘。一台打字機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給寂靜填充了一些意義,卻無法將其填滿。有時電話會嗡嗡地叫喚幾聲,這時值班員就站起身,向這個悲戚的、執拗的、一遍又一遍的呼喚聲走過去。值班員拿起聽筒,在陰暗的角落裡溫聲細語地與對方說著話,無形的隱憂得以緩解了。隨後,他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讓深藏的秘密遮住自己的孤獨和睏倦。還有兩架飛機在飛呢!在這樣的時刻,從外面的黑夜裡傳來的呼喚,到底包含著什麼樣的潛在威脅呢?里維埃想起了那些電報,它們在夜晚的燈光下傳遞給了每個家庭成員;接著他又想起了那個秘密,在停滯不動的那幾秒鐘時間裡,它一直凝固在父親的臉上。遠方的呼喚太輕柔,也太遙遠,起初,不過是一點漣漪;但是,每次,只要電話一發出謹小慎微的嗡嗡聲,他的耳邊就會一直迴響著它微弱的回音;每次,只要里維埃一看到員工像從深海中潛出的潛水員一樣,從暗處站起身朝燈光走去時,緩慢、孤獨、深思熟慮的動作就會給他帶來重重的一擊,他不知道那裡面包含著多少秘密。

  「坐著。我去接。」

  里維埃拿起來聽筒,耳邊響起了從外面世界傳來的嗡嗡聲。

  「我是里維埃。」

  聽筒里先是一片雜亂的聲音,接著有人說話:「我給您接電台報務員。」

  然後又是一陣噼里啪啦的雜音,那是接線員在轉換器上調換插頭的聲音,接著,另一個聲音接了進來:「電台中心。有最新電報。」

  里維埃把電報內容記了下來,一邊記錄,一邊點著頭。

  「好……好……」

  沒什麼大事。例行的公務電文而已。里約熱內盧在詢問信息、蒙得維的亞在匯報天氣狀況、門多薩在詢問設備問題。這只是熟悉的家事閒談罷了。

  「現在說一下郵航班機。」

  「雷雨天氣,聽不到飛機聲。」

  「好的。」

  里維埃想,此地夜空晴朗,星光熠熠,但電台報務員卻探測到了遠處的風暴信息。

  「稍後再聯繫。」

  里維埃站起身,那個員工迎過來:「先生,有些文件要簽。」

  「好。」

  里維埃對這個人充滿了真摯的喜愛之情,他也肩負著黑夜的重量。「肩並肩的戰友,」他想,「你可能都不知道這種守夜會讓我們團結得多麼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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