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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12:45:50 作者: [法]聖埃克絮佩里

  貝尼斯覺得這個決定並不是他們做出的,而是其他的某種力量決定的。他們沒有一點交流,就做出了這個決定。似乎返回這個決定是早已註定的:因為疾病的困擾,他們不想前行了。以後……以後再看吧。因為外出時間很短,赫林也不在家,所以事情很輕易就平息了。貝尼斯感到十分驚訝,事情看起來竟然如此簡單。但他也知道,事情絕非如此。只是,這是擺脫困境最簡單的方法,他們都無須多費力氣。

  而且,他不再相信自己了。他一次次在幻想的困境前退卻。但是這些幻想到底從何而來?今天早晨,他醒來之後就一直盯著低矮的、昏暗的天花板,他在想:「她的房子就像一艘大船,承載了幾代人往返。這種往返並沒有什麼意義,因為你既不是從這裡出發,也不是要到別的地方去。但安全感就在於你手裡的船票,在於你所處的船艙和你手邊閃亮的皮箱。只有上了船的人,才能感受到……」

  他不知道自己如此痛苦是不是因為自己登船的時候還處在人生坡道的最低點。也不知道如果不全力以赴,他還能不能看到未來。一個人如果自暴自棄、選擇屈服,即便向悲傷屈服,他也不會覺得痛苦。在以後的某些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比先前更強大。但此時此刻,他們精疲力竭地結束了自己的第二幕演出,因為前路清晰可見。貝尼斯一聲不響地發動著那台依舊蠢笨的發動機,心裡接受了這樣的決定。他們很快就可以回去了,因為他們正走在下坡的路上。下坡,如此輕快,他的頭腦變得靈活起來。

  臨近楓丹白露,她有點口渴了。這個鄉村的景色是如此熟悉,如此寬慰人心,就像一個框架,自然而然地適用於某一個人。

  他們在路邊的咖啡館停下來,熱牛奶先端了上來。為什麼這麼著急呢?她小口小口地喝著。為什麼這麼著急呢?他們身上發生的每件事情似乎都是註定的,必須有相應的場景做呼應。

  她一直彬彬有禮,對他所做的一切都懷著無限的感激之情。他們的關係比前一天輕鬆多了。她微笑著,指著在門口的空地上啄食的一隻小鳥,臉色也放晴了。他曾經看見過這樣的臉色嗎?……啊,見過的,在旅行者的臉上見過。他們站在火車站的月台上,下一刻就會逃出我們的視線。但他們的臉上一直帶著微笑,洋溢著我們讀不懂的熱情。

  他再一次從側面看著她。她低著頭,正在沉思。如果她轉過頭來,哪怕只轉過來一點點,他就會明白,這個女人永遠不屬於他了。毫無疑問,她依然愛著他,這就足夠了!對於一個脆弱的小女孩兒,你還要求什麼呢?顯然,他不能說「我要還給你自由」,以及其他一些愚蠢的話。相反,他應該談談自己的計劃和將來,談及在他構想的生活中,她絕不會是一個俘虜。

  她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以示感謝:「你是我的全部……我的愛人。」

  

  這是實情,但是這些話卻讓他明白了,他們,根本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現實如此溫柔,卻又如此頑固和無情、如此殘酷和不公,但他們一直意識不到。他們準備著,絕望地準備著,想要守住那份虛無縹緲的相互擁有,到頭來,卻只剩下冷靜和柔情。

  她生來也不是赫林的另一半,貝尼斯知道這一點。她談到要回歸曾經的生活,但那種生活給她帶來的只有痛苦,別無他物。那麼,她到底是為什麼而生呢?對此,她卻似乎一點兒也不苦惱。

  他們又爬上了汽車。貝尼斯老老實實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他還是能夠控制住自己的痛苦的。但是在他的內心,卻住著一隻受了傷的動物,它的眼淚,貝尼斯讀不懂。

  巴黎還是老樣子,他們的回歸,沒有什麼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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