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魯士崛起

2024-10-11 12:43:29 作者: 唐島漁夫

  在公元十八世紀初的列強混戰中,無論是前文所提到的西班牙王位繼承戰,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第三次歐戰七年戰爭,還是本小節提到的大北方戰爭,一個名字頻繁地出現在各種戰爭之中,他就是普魯士。

  普魯士這個名字我們並不陌生,前文已經詳細提起過(第六章第一節波蘭立陶宛)。

  當年波蘭人的高光時刻,公元15世紀的條頓戰爭以及十三年戰爭,兩戰而徹底擊敗條頓騎士團。從此之後,條頓騎士團在波羅的海北岸的地盤被一分為二,西邊是西普魯士,他成了波蘭的一個省;而東邊則是東普魯士,他成了波蘭王國內部的一個封建邦國。

  而到了公元16世紀初,條頓騎士團團長阿爾布雷希特不甘心臣服于波蘭王國,隨即「波蘭-條頓戰爭」爆發。然而,這場戰爭條頓騎士團再敗于波蘭王國。心情壓抑的阿爾布雷希特回到德國本土,皈依了新教。隨後不久,阿爾布雷希特帶著那顆已經被馬丁·路德的新教開光的腦袋,重新返回了東普魯士的條頓騎士團。

  阿爾布雷希特出身於霍亨索倫家族(House of Hohenzollern),這個霍亨索倫家族早年曾經效忠於霍亨斯陶芬家族,尤其是紅鬍子腓特烈時代。在霍亨斯陶芬家族絕嗣之後,霍亨索倫家族又對哈布斯堡家族忠心耿耿,正因為如此,中世紀的霍亨索倫家族雖然不溫不火,但一直混得不錯。到了15世紀早期的時候,霍亨索倫家族終於發跡。掏了一點政治獻金,拿下了絕嗣的布蘭登堡侯國(Margrave of Brandenburg),成功躋身於布蘭登堡選帝侯行列。

  

  所以,阿爾布雷希特並不是一般的條頓騎士團團長,在他的背後是十分深厚的霍亨索倫家族背景,以及布蘭登堡侯國的貴族傳承。對於阿爾布雷希特來講,他很容易將條頓騎士團的現實窘境,同當時歐洲諸強的快速發展變化對比起來。在他的腦海之中,條頓騎士團這種聽命於教皇國的中世紀宗教軍事組織,在中世紀末期已經越來越不合時宜了。比如騎士團團長不可世襲,又比如騎士團成員作為虔誠的教士不准結婚。如此的陳詞濫調,放在文藝復興、宗教改革、民族主義抬頭的中世紀末期的歐洲,顯得十分迂腐而落後。

  因此,阿爾布雷希特最終做了一個決定。

  公元1525年,在阿爾布雷希特的主導之下,在宗主國波蘭王國的官方認證之後,宗教立國的條頓騎士團正式宣布世俗化,普魯士公國(Duchy of Prussia)成立。

  值得注意的是,這裡所說的普魯士公國,雖然號稱普魯士,但領土上僅僅包括當年的東普魯士,而西普魯士依然是波蘭的一個省。普魯士公國雖然講德語,但它並不隸屬於神聖羅馬帝國,而是屬于波蘭王國治下的封地。新掛牌成立的普魯士公國,以新教為國教,定都柯尼斯堡(K?nigsberg),也就是我們今天看到的俄羅斯加里寧格勒(Kaliningrad)。

  完成條頓騎士團世俗化的阿爾布雷希特,確實還是想有一番作為的,尤其是身為信仰新教的德語諸邦之一,阿爾布雷希特十分積極地參與到德意志王國內部事務中去。比如新成立的普魯士公國,主動加入了一個新教邦國聯盟——托爾高聯盟(League of Torgau)。當然我們知道,這個聯盟後來進化成了施馬爾卡爾登聯盟,並且在同查理五世的鬥爭中大出風頭。

  然而,大出風頭的是別人,跟普魯士公國沒有太大關係。

  一方面,實力有限;另一方面,地處偏遠。

  身懷雄心壯志的普魯士公國,一直到阿爾布雷希特去世多年之後,才在政治地位上有了非常大的改觀。

  阿爾布雷希特死後,他的兒子阿爾布雷希特·腓特烈(Albert Frederick)繼承了普魯士公國的公爵之位。然而遺憾的是,這位老哥由於遺傳方面的一些原因,不到二十歲就出現了精神病的症狀。阿爾布雷希特·腓特烈於公元1618年這一年去世,他死後沒有子嗣,普魯士公國的公爵之位就傳給了他本人的女婿約翰·西吉斯蒙德(John Sigismund)。

  很多人在想,當年的條頓騎士團團長阿爾布雷希特白忙活了半天,結果為外人做了嫁衣。實際上不是這樣的,這位約翰·西吉斯蒙德其實也是霍亨索倫家族的成員。而且人家不是普通的家族成員,而是手中還握有布蘭登堡選帝侯的大權(Elector of Brandenburg)。按照輩分來說的話,阿爾布雷希特·腓特烈相當於跟約翰·西吉斯蒙德的曾祖父平輩的。換言之,約翰·西吉斯蒙德等於是娶了自己的姑奶奶,這才做了阿爾布雷希特·腓特烈的女婿。

  翁婿二人,都是根正苗紅的霍亨索倫家族男性成員,主枝絕嗣,並沒有便宜了外人。

  於是,約翰·西吉斯蒙德治下的布蘭登堡侯國與普魯士公國索性就合二為一,合併後的邦國被稱之為「布蘭登堡-普魯士」(Brandenburg-Prussia)。

  看上去,合併之後的布蘭登堡-普魯士,還是十分強大的。

  然而,當我們看到1618年這個時間線,就應該能夠想起來這一年正是三十年戰爭開打的時候。

  不僅如此,神聖羅馬帝國內部而言,布蘭登堡是妥妥的主戰場。

  於是,幾十年的戰爭下來,布蘭登堡幾乎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好在,霍亨索倫家族出了一位扭轉乾坤的人物,這個人叫作腓特烈·威廉(Frederick William)。

  腓特烈·威廉早年生活在荷蘭,因此他十分羨慕當時的荷蘭。於是,以荷蘭為目標,腓特烈·威廉對布蘭登堡-普魯士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他的改革沒有任何的投機取巧,就是誰在當時的歐洲最強大,他就學習誰。於是,當時的布蘭登堡-普魯士,在經濟上師從荷蘭,軍事上學習瑞典,教育上向法國取經,宗教上收容來自法國的胡格諾派移民。

  重大的變革,主要來自政治層面。

  當時的普魯士,出現了一個貴族地主階層,叫作容克貴族。容克的本義是小主人的意思,原來指沒有騎士稱號的貴族子弟。後來這個詞越叫越響,漸漸成為對普魯士貴族和大地主的泛指。公元16世紀,普魯士政府規定容克貴族們可以把在戰爭中獲取的土地,向政府申請該土地的所有權,如此一來,普魯士的軍事同封建化相結合,也就出現了容克地主。

  因此當我們提到容克這個單詞的時候,能夠聯想出來的其他詞彙包括——封建主義、軍國主義、極端保守主義等。

  當普魯士的權杖交到腓特烈·威廉手中的時候,公元1653年,腓特烈·威廉對容克地主給予了更多的特權,包括徵稅,擔任軍官,役使農民等等。當然在此基礎上,容克地主需要承擔一定的軍事稅。這些上交的軍事稅,則被威廉用來供養一支數量在兩萬人左右的常備軍。常備軍的軍官,也是由容克貴族擔任,兩萬人的人數雖然不多,但他們受到的培訓和教育卻是第一流的。換言之,就當時的普魯士常備軍而言,其受教育水平是冠絕歐洲的。

  腓特烈·威廉的改革,給布蘭登堡-普魯士帶來了立竿見影的效果。

  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是,此後的布蘭登堡-普魯士的發展幾乎是一日千里。

  此後的半個世紀,就是普魯士人狂刷存在感的半個世紀。

  首先是三十年戰爭之後,藉助群體的力量打倒了西班牙與奧地利哈布斯堡王朝,波蘭立陶宛也從此一病不起。趁你病要你命的歐洲列強們,小步快跑地又在各地展開了反攻倒算行動,目的就是夯實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的勝利成果,不讓你有翻身的機會。

  同時期的法西戰爭,俄波戰爭其實都算。

  作為新晉小強,布蘭登堡-普魯士當然也不例外。

  公元1655年,攜三十年戰爭大勝之餘威,瑞典率先進攻波蘭立陶宛,掀起了第二次北方戰爭(4)的序幕。而就在隨後,各路投機者紛至沓來,不管是相關還是不相關的國家都紛紛站隊開戰。布蘭登堡-普魯士在其中不明就裡地到處開戰,有時候站在波蘭一邊,有時又站在瑞典一邊。

  第二次北方戰爭混戰了五年,期間在公元1657年,波蘭王國被逼簽下《韋勞條約》(Treaty of Wehlau),承認了普魯士從波蘭王國的獨立。後來到了公元1660年戰爭結束,各方簽訂《奧利瓦條約》(Treaty of Oliva),又重申了普魯士公國的獨立。

  至此,布蘭登堡-普魯士終於成為徹底的獨立邦國。

  這還不算完。

  沒過幾年,法荷戰爭爆發,法國人向荷蘭宣戰的同時,布蘭登堡普魯士也覺得有機可乘,隨即也表明了希望進軍荷蘭的願望,並且隨後同法國人簽署盟約。但是,普魯士人狡詐殘忍多變的性格又一次發作。普魯士人很快就背叛了同法國的盟約,轉而加入了奧地利哈布斯堡家族一方,聯手打擊當時的北歐小霸瑞典。於是,法荷戰爭如火如荼的同時,其附屬戰爭瑞典-布蘭登堡戰爭(Swedish-Brandenburg War)也宣布開打。

  布蘭登堡-普魯士的參戰,並沒有改變路易十四一舉成為歐洲霸主的結局。當然,也沒有讓布蘭登堡-普魯士撈的更多的實惠。但實際上,就在公元1675年這一年,普魯士常備軍重創瑞典軍隊,名震歐洲。歐洲大陸最精銳陸軍的稱號,其實從這一刻起,已經歸屬了普魯士人。

  又過了幾年,我們前文所講的奧地利哈布斯堡家族反擊奧斯曼入侵(5),布蘭登堡-普魯士派出了八千子弟參戰,在布達佩斯圍城戰中,普魯士軍隊表現英勇,獲得老牌列強們的交口稱讚。並且我們知道,在幾乎與此同時的大同盟戰爭中的另外一條戰線上,普魯士加入奧格斯堡同盟,用以反抗路易十四的稱霸計劃。

  時光終於來到了18世紀。

  此時此刻的布蘭登堡-普魯士,儼然已經今非昔比。

  通過17世紀下半葉的瘋狂四面出擊,普魯士常備軍打出了威風,打出了列強們對布蘭登堡-普魯士的高看一眼。

  公元1701年,西班牙王位繼承問題爆發,列強又處於大戰的邊緣。

  奧地利哈布斯堡家族的神羅皇帝,號召德意志諸邦共同抵製法國人。只是對布蘭登堡-普魯士來講,他們的力量不可小覷,但身份卻異常尷尬——你說他是境外勢力吧,他也說德語;你說他是德意志諸邦之一吧,他卻是波蘭境內的一塊飛地。

  神羅皇帝要求出兵,普魯士人是出還是不出呢?

  於是,布蘭登堡-普魯士一面答應再派八千子弟出征,一面開始坐地起價,要求神羅皇帝賜予普魯士人王國的榮譽稱號。

  公元1701年,神羅皇帝利奧波德一世(Leopold I,費迪南一世的玄孫)無奈只好接受了布蘭登堡-普魯士的政治訛詐,御賜布蘭登堡-普魯士為王國。如此一來,布蘭登堡侯爵腓特烈三世(Frederick Ⅲ),也就搖身一變,兼任了普魯士王國的國王腓特烈一世(Frederick I)。

  換個角度,從1701年開始,布蘭登堡-普魯士這個名字被一分為二。西邊依然是布蘭登堡侯國,而東邊的普魯士也就正式成為了普魯士王國(Kingdom of Prussia)。

  所以,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此時的布蘭登堡-普魯士依然是一個共主邦聯的形式存在。但在實質上,其最高統治者已經擁有了一個國王的頭銜。拿到國王頭銜的布蘭登堡-普魯士君主們,心中有了更多的底氣。從此,德意志諸邦的帶頭大哥,除了一個奧地利,又跑出來一個布蘭登堡-普魯士。奧地利人信奉天主教,手中有皇帝頭銜;普魯士人信奉新教,手中有國王頭銜。至於德意志小邦們何去何從,那就各自心中有數了。

  自從拿到國王頭銜之後,布蘭登堡-普魯士也就一發而不可收。

  腓特烈一世的兒子腓特烈·威廉一世(Frederick William I)不斷厲兵秣馬,擴軍備戰,將一個小小普魯士的常備軍人數增加到了八萬人之多。正因為如此,這位普魯士國王被歐版諡號譽為「軍曹王」(Soldier King)。

  在此期間,普魯士人同時在東西戰線上參與了兩場大戰——東線的大北方戰爭,西線的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東線普魯士站隊沙皇俄國,西線普魯士站隊反法同盟,兩次站隊,不僅賺錢,還賺了吆喝。

  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大北方戰爭結束之後不久。公元1733年,波蘭王位繼承戰爭爆發。緊接著就是公元1740,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18世紀上半葉的歷次戰爭,都沒有少了布蘭登堡-普魯士的影子。而且在歷次的戰爭之中,歐洲列強逐漸形成了不同的幫派,西歐的英法成了天敵,東歐的普奧也勢不兩立。由於民族主義的興起,宗教和血緣引發的戰爭,越來越朝著民族戰爭的方向發展。於是,此後的戰爭幾乎成了英法和普奧之間的交叉找朋友隨機組合,也就是我們前文所講的「1756外交革命」。

  之後就是七年戰爭。

  七年戰爭結束後,腓特烈二世(6)麾下的布蘭登堡-普魯士,儼然已經成為歐洲大陸的一流強國。七年戰爭算是諸強參與度非常高的一次全歐大混戰,也是我們本文所說的「三次歐戰」。

  七年戰爭算是一次歐洲的整合之戰,經過七年戰爭的洗牌,歐洲新五強呼之欲出——西歐老牌的英法,東歐老牌的奧地利,外加新崛起的布蘭登堡-普魯士,沙皇俄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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