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立在大地上的步兵

  公元前541年的夏天，晉國大軍在太行山區崎嶇的山路上列好軍陣，對面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狄人大軍。太陽懸在高空，炙烤著大地，雙方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晉軍的統帥是中行吳，他是中行偃的兒子，副將是魏舒。缺乏作戰經驗的中行吳沾他老爹的光才擔任主將。軍隊真正的指揮，其實是作戰經驗豐富的魏舒。

  魏舒是曾在欒盈發動恐怖襲擊時，把隊友欒盈給出賣的人。由於魏舒家族勢力龐大，再加上他在危急關頭倒向國君這一邊，恐怖襲擊後並沒有得到任何懲處。弭兵大會結束後，中原無戰事，但是六卿並沒有閒著，瘋狂地攻打北邊的狄人，擴大自己的封地。

  被太陽曬得焦頭爛額的魏舒，正在率領晉軍追擊狄人大軍。可是，狄軍就是不與晉軍展開決戰，直到狄軍鑽到了山區，晉軍才明白狄人是故意的。

  太行山區的狄人最擅長的就是兩條腿鑽山溝，狄人在山區作戰，那就是主場作戰。

  如果換作平原，號稱天下最強軍隊的晉軍二話不說，直接招呼上去，打得狄人連親媽都不認識。可是晉軍被狄人帶到了山區，他們的戰車，無法在山區崎嶇的路面上展開，而春秋時期戰爭打的都是車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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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訓練有素的晉軍，雖然在山區列好了軍陣，但是他們心裡清楚，一旦戰車跑起來，會直接能被崎嶇不平的路顛散架了，仗還沒開打，晉軍軍陣就變成了戰車緊急維修現場。

  狄人衝著晉軍齜牙咧嘴地嘲笑。

  「傻了吧？」

  「我們會鑽山溝！」

  「你們戰車會嗎？」

  魏舒站在自己的戰車上，望著遠處的狄人，內心十分焦急。自己費了老大的工夫，好不容易在太行山區找到了狄人主力，絕對不能讓他們溜走。可是晉軍的戰車又無法在崎嶇的路面衝鋒。

  突然，魏舒看著自己面前的晉軍軍陣，靈光一現，有辦法了。

  擺在魏舒面前的軍陣，是由五個大軍陣組成，號稱「五陣」，「五陣」將主力部分分成三條軍陣，越往後人數越多，左右兩翼各有一個軍陣掩護。

  第一條軍陣稱為「前拒」，有25乘戰車。

  第二條軍陣稱為「前」，有50乘戰車。

  第三條軍陣稱為「後」，有125乘戰車。

  左翼軍陣稱為「左角」，有27乘戰車。

  右翼軍陣稱為「右角」，有81乘戰車。

  這「五陣」是一個既能誘敵深入，又可實施包抄的軍陣。

  魏舒想的是，只需要將戰車上的車左、車御、車右全部趕下車，將這三個重裝甲士編入車後的步兵序列，就能變成強大的步兵軍陣，瞬間就能擊垮敵人。魏舒的想法很大膽，因為這不是過去的純步兵方陣，而是一個混編步兵方陣。

  下車的重裝甲士，並不是簡單地與車後的步兵並肩作戰，因為車後的步兵基本上都是輕步兵。由於車戰開打時，戰車奔跑速度極快，車上的人可以穿著重甲，但是車後負責掩護的步兵就得穿輕甲，否則追不上戰車。

  為了解決配合問題，魏舒讓十五名甲士作為一個小方陣的主力。進攻時，重裝甲士負責主攻，輕步兵協助攻擊，弓箭手負責遠程輸出。經過這樣的搭配，就是一個小的混編步兵方陣。再由這些小方陣組成一個大的軍陣。

  然而就在魏舒下達命令後，有一個硬茬出現了。這個人雖是一個無名之輩，但他卻是中行吳的家臣，好歹也算是低級貴族。

  這個硬茬仗著是主將的人，死活不下車，因為在貴族眼中，貴族只能在戰車上作戰，而步兵都是泥腿子老百姓充當的。讓貴族自降身份與一群泥腿子為伍，是莫大的恥辱。

  由於這個硬茬不下車，其他戰車上貴族都不買魏舒的帳。魏舒二話不說，直接走向硬茬的戰車，一把將他拉下車，一劍刺死。主將中行吳著實被魏舒此舉嚇到了，一句話都不敢說。

  魏舒把劍從硬茬的身體上拔了出來，用劍指著周圍戰車上的貴族，大喊道：「還有誰敢違抗軍令？」

  望著魏舒手裡不斷滴血的劍，戰車上的貴族明白了，自己算是遇到活閻王了。無論是什麼大貴族，只要不聽話，下一個躺地上的就是自己。於是戰車上所有的貴族全部下車，按照之前魏舒的指令，組成了混編步兵方陣。

  遠處狄人的頭領看到晉軍全部成了和自己一樣的步兵，不禁笑得更歡了。頭領的歡聲大笑，帶動所有狄人對晉軍發出了刺耳的嘲笑聲。原本殺氣騰騰的戰場變成了喜劇場。

  一位狄軍將領跑到陣前，他知道按照弓箭的射程，晉軍是射不到自己的；於是他對晉軍跳起了挑釁的舞蹈，故意嘲諷晉軍。狄人頭領不知道的是，現在嬉皮笑臉的他，馬上就要含笑九泉了。

  魏舒看到狄人的頭領如此囂張，立即找來了一個步兵，這個步兵手裡拿著一件似弓非弓的武器。

  魏舒問這個步兵：「看見遠處活蹦亂跳的狄人頭領了嗎？用你手中的傢伙，能射死他嗎？」

  這個步兵定睛看了遠處的狄人頭領，然後說：「如果按照弓箭的射程，是射不中他。可我手裡的武器，可以射中他。這是我當年與楚國交戰時，從楚人手裡繳獲的，楚人管這武器叫『弩』。我一直把它當作寶貝，從不給別人。」

  「那就拜託你了。」魏舒鄭重地對這位步兵說道。

  「沒問題！」步兵說完，用手臂的力氣將弓弦卡在弩機的牙上，將弩端平，然後看著弩機上望山的高度，調整了弩向上傾斜的角度。步兵開始屏住呼吸，扣動懸刀（扳機），只聽「嗖」的一聲，一箭正中狄人首領的腦門。

  狄人頭領連發出慘叫的機會都沒有，瞬間倒地不起。看到此景，晉軍士氣大振，狄軍知道暖場就此結束，要正式開打了。

  於是戰鼓聲起，兩軍開始踏著步子，朝著對方沖了過來。

  狄人也不是吃素的，瞬間衝垮了晉軍兵力較少的第一條軍陣「前拒」，衝擊第二條軍陣「前」時，狄人遭遇到頑強抵抗，死傷慘重。好不容易突破第二條軍陣時，狄人才發現晉軍的精銳主力原來在第三條軍陣。

  這時魏舒軍旗一揮，「左角」與「右角」開始兩翼包抄過來，已經打得筋疲力盡的狄人很快被包了餃子，包圍圈越縮越小，狄人被擠在裡面無法動彈。絕望的他們，對天哭喊著，叫罵著，看著自己身邊的人，不是被晉軍殺死，就是被自己人踩死。於是很多狄人放棄了抵抗，任憑人潮的擠壓，等待死神的收割。

  到了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一輪血日照著大地，得勝的晉軍分不清地上哪些是血，哪些是光。輕裝步兵在打掃戰場，如果有活著的狄人，就給他補上一劍。

  貴族們並沒有得勝的喜悅，他們不約而同地來到了那個持弩的步兵面前。貴族們讓那位步兵把弩給他們看一看，開開眼。

  每一個貴族都在仔細端詳著眼前的「弩」，他們被這個從未見過的武器，深深地震撼了。

  一位貴族問：「這個使用難嗎？要多久才能練到百發百中？」

  步兵回答：「這個不難，只要把弦扣在牙上，然後根據目標的遠近，在望山的參照下調整高度，最後射擊就行了。我練了三天就可精確瞄準目標了。」

  「多少天？」貴族們不敢相信，趕緊追問道。

  「三天啊，我沒撒謊！」步兵詫異地看著周圍的貴族們。

  作為貴族出身的他們，每個人要想熟練開弓引箭，必須要花三年的工夫。卻沒想到，弩射得比弓箭遠，遠程射擊精度比他們還高。

  就在此時，一個貴族憤憤地說道：「此次作戰，我們雖然取得大勝，但讓我們與泥腿子老百姓一起作戰，是我們的恥辱。現在又多了『弩』這麼邪惡的武器，可以讓這些賤民輕鬆地超過我的武藝，絕對不允許賤民挑戰我們。」

  「他說得對，趕緊把這魔鬼武器銷毀掉。」另一個貴族附和道。

  說完眾貴族把弩一把搶過來，用劍劈碎了它，然後揚長而去。而那位步兵，趴在地上一邊哭，一邊撿起心愛弩的碎片揣在懷裡。

  此次作戰，魏舒開創了春秋時期的先例，採用了靈活的混編步兵方陣，拉開了一場軍事革命的序幕。混編步兵方陣可以適應任何複雜地形，並且作戰靈活。在未來，混編步兵方陣，將逐步取代以戰車為主的方陣。

  讓魏舒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子孫將會憑藉強大的步兵軍團——魏武卒，在戰國傲視天下。

  步兵將以戰場霸主的姿態，屹立在大地之上。

  無論是國君、百姓、貴族，都處在一個裂變的時代。權力重新洗牌，封建制開始瓦解，軍事技術大進步，數不清的變革在發生，無數人想力爭上遊，因為這是一個難得的好時代。

  就在時代不停地進步時，享受弭兵大會帶來和平的魯國，一位影響中國兩千年的聖人活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