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終結一切戰爭的大會 不確定的博弈

  公元前546年的早春，宋國大夫向戍站在睢陽的城樓上望著城外的農田。宋都睢陽城外的農田異常肥沃，因為農田下埋的都是數不盡的死人。一年之計在於春，農民們在農田上辛勤地忙碌著，都想借著肥沃的土地多種些糧食。

  自打春秋時代開始，宋都睢陽曆經了無數次戰火，數不清的敵國曾兵臨城下。每次大戰爆發，來時都是人海，去時都是血海。

  戰死在睢陽城下的人，都成為無名的孤魂野鬼，屍體就地掩埋。經過上百年的積累，成千上萬的屍骸化作營養充分的有機肥，滋養著睢陽城外的農田。

  向戍感慨著亂世之中人如螻蟻，命如草芥的世態。宋國貴為公爵級國家，卻是大國爭奪的肉。不過這兩年，中原暫時太平了一些，小國們得到了難得的喘息機會。

  此時向戍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趁現在天下局勢穩定，不如自己當一個和平使者，讓全天下的國家聚在一起，再開一次弭兵大會。

  第二天向戍在宋國朝會上，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結果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三十年前，宋國華元大夫憑一己之力，促成了一場局勢矚目的弭兵大會，曾經不共戴天的晉楚兩國竟然坐下來握手言和。然而，和平僅維繫了一年，一年後晉楚兩國又打得跟血葫蘆一樣。

  就在所有大夫都覺得向戍需要治療時，坐在寶座上的宋平公發話了：「你不妨去試試吧。」

  「有一點請你記住，這是你的個人行為，與宋國無關。」宋平公補充道。

  

  在宋平公看來，向戍的成功率幾乎為零，即使失敗了對於宋國來說，也沒有什麼損失，萬一成功了，宋國就可以永享太平，何樂而不為。

  小國的可憐之處在於做事不得不小心謹慎，生怕一個不經意的舉動得罪了大國，從而遭到滅頂之災。

  向戍也能理解宋平公內心的無奈，但是為了宋國的社稷與百姓，他選擇了獨自承擔風險。

  「請國君放心，這是我的個人行為。」向戍嚴肅地答道。

  俗話說，弱國無外交，但是向戍不信這個邪，他不但要為國家爭取獨立自主，更要主導天下風雲，開一場終結一切戰爭的大會。

  所謂英雄，就是在勝算很小的博弈中勝出的人物。

  要想博弈取勝，天時、地利、人和三要素缺一不可。向戍敢於博弈的底氣，就是因為他發現上天賜給自己的時運無比的好。

  晉楚作為兩個超級大國，是天下動盪的根源，此時，這兩個國家因為各種原因都想和談。只要將他倆拉到談判桌前，那就成功了一半。

  向戍擁有全天下最強大的人脈資源，他和第一次弭兵大會的倡導者華元大夫一樣，是一個八面玲瓏、左右逢源的交際高手。他有兩個鐵哥們兒，一位是晉國的趙武，另一位是楚國的屈建。更厲害的是，這兩位都混到了國家二把手，趙武在范匄死後，繼任中軍將，屈建擔任令尹。

  向戍立即前往晉國，他認為只要能搞定趙武，就能搞定晉國。

  趙武是一員福將，剛繼任中軍將就雙喜臨門。晉國兩大敵人主動上門求和。

  第一喜，晉國的死敵秦國主動上門來罷兵言和。秦景公派了自己的弟弟擔任和平特使前往晉國。

  自從崤之戰後，秦國與晉國徹底翻臉，戰爭成為兩國唯一的交流方式。晉國雖然無數次將秦國擊敗，但執拗的秦國人只要一緩過勁兒，就不停地向晉國進行軍事騷擾。

  秦景公上台後，作為秦國歷史上第一個鴿派的君主，他已經厭倦了世代廝殺，主張祖先的仇恨不要干擾這一代人的幸福。為了秦國能沐浴和平的曙光，秦景公主動放下秦人的高傲，向晉國尋求和平。

  面對秦景公的和平特使，晉國表現出了高度重視。

  特使來的當天，趙武的副手叔向專門去喊精通外交禮節的子員前來接待。然而秦晉首次和談，這麼具有重要歷史意義的事情，也有人想蹭熱度，這個人就是子朱。

  子朱對叔向喊了三次：「我來接待秦使！」可叔向就是不理他。子朱憤怒了，他朝叔向怒吼道：「我也懂外交禮節，為什麼不讓我來接待？」

  叔向呵斥道：「秦晉兩國常年兵戎相見。感謝上天，秦晉兩國可以坐下來和談。如果談不成，我晉國三軍將士又會有無數人戰死沙場。子員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外交工作者，讓他來處理接待秦使的工作，我放心。你外交經驗不足，做事不靠譜，我才不敢用你。」

  叔向把自己的話一說完，周邊的大夫覺得非常有道理，於是一起把子朱拖走了。

  很快秦晉達成了和平協議，三家分晉之前秦晉再未發生大戰。

  第二件喜事，曾經資助恐怖分子欒盈的境外反動頭目齊莊公被大臣幹掉，新一任齊國國君齊景公主動向晉國臣服，心甘情願扮演千年老二的角色。

  更重要的是，趙武是晉國朝堂中少有的鴿派，他兒時經歷過家族被屠戮的下宮之難；見過郤、欒兩氏的覆滅；面對自己的髮小厲公被殺而無能為力。經歷了太多的血雨腥風，趙武深深地體會到生命的可貴。

  趙武深知國內六大氏族處於均勢，大權在握的六族，已經失去了對外征戰的渴望。不如還天下百姓一個太平，給子孫後代留一個好的基業。

  向戍到達晉國後，直接求見趙武，跟他說要舉行一場弭兵大會，天下諸侯罷兵言和，以後再也不打仗。

  趙武二話不說，立馬表示同意。

  向戍沒想到晉國竟然如此爽快，他立即啟程去了楚國，求見令尹屈建。

  「晉國中軍將趙武說了，願意與楚國弭兵！」向戍對屈建說道。

  屈建聽完差點沒哭出來，高興地說道：「太好啦，天佑楚國啊！」

  屈建真的好想說，終於苦盡甘來了。因為東南的吳國打得楚國開始懷疑人生了。

  吳國多次出擊楚國，打得楚國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屈建的兩位前任令尹子重、子囊因與吳國交戰慘敗，喪師喪地，都得抑鬱症死了。

  最後楚康王不得不起用一位老爺子——養由基。

  此時養老爺子一大把年紀了，但是無將可用的楚王只能拜養由基為宮廄尹，作為楚國與吳國交戰的前線最高指揮官。

  到達人生頂峰的養老爺子，並沒有享受到功名利祿帶來的快感。因為吳軍實在太難對付了。每一次對吳作戰，都在消耗他的元氣。

  終於在一次戰鬥中，養由基的戰車被吳軍困住了。

  如果放在過去，他肯定能將所見敵軍一個個射於馬下。但現在年老的他，已經拉不動弓，駕不動車了。

  自知難逃一死的養由基用盡最後的力氣，站在戰車上，挺起胸膛，他要威風凜凜地迎接死亡。只見吳軍朝養由基射出一陣箭雨，老爺子被暴雨般的箭矢瞬間吞沒了。

  神將養由基死了，楚國人徹底明白了一個道理：曾經在中原晃蕩了一百多年的楚國，認錯了敵人，真正的克星不是晉國，而是東南的吳國。

  向戍沒想到屈建會這麼爽快地答應了，兩個超級大國願意和談，再把齊秦兩國搞定，剩下的小國就會跟著大哥一起來。

  向戍先後去了齊國與秦國，這兩個國家表示他們早就不想打了，可是去開會就要爭盟主，雖然齊秦是二流大國，但是大國威儀還是要有的，不能屈居他國之下。齊、秦兩國就不去和平大會了。要爭盟主，就讓晉、楚兩國爭吧！如果大會談成了天下弭兵的協議，齊秦兩國也自然會遵守。

  向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一個小國的大夫，竟然讓鏖戰上百年的大國走到了談判桌前，時運真是好到爆！

  可是和談未必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