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霸星的隕落 葵丘之盟

  公元前643年初冬，齊桓公從偌大寢殿的床上醒來，身邊空無一人。醒來後齊桓公動彈不得，渾身都被病痛折磨著。當聞到褲子裡傳來的惡臭時，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齊桓公已經記不清上一次昏迷是什麼時候了。他實在不想醒來，每一次醒來都是對自己尊嚴與生命的拷問。桓公現在肚子很餓，褲子裡面又髒得難受，可是沒人來搭理他。曾經的天下霸主，到最後也成了一位孤獨無助的將死老人。他希望自己在被病痛折磨死前，能體面地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他想找個人來幫幫自己。

  躺在床上的齊桓公，費力地轉動脖子向門外望去，希望能看到人。可是門外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只有飄進屋裡的雪花與寒風。而遠處寢殿的圍牆被加得很高，高到只有鳥兒飛進來。宮門被大木條釘得死死的，門上只留下一個洞眼，每天都會有一雙眼睛出現在洞眼裡，看他是否死了。他心想：外面的人是多麼希望自己快點死啊！但又不想因親自動手而背上弒君的罪名，所以困死自己是他們最好的辦法。

  絕望無助的齊桓公，呆呆地看著房梁。行將就木的他只能通過回憶，來減輕自己的痛苦。他想來想去，自己一代霸主，戎馬一生，最輝煌的成就，就是葵丘之盟。

  八年前的夏天，在中原大地稱霸已久的齊桓公，已是一位耳順之年的老人了，他這輩子已經折騰夠了，不想再折騰了。齊桓公想召開一場旨在終結天下一切戰亂的大會，讓天下太平，讓身為霸主的自己能安享晚年。

  於是齊桓公在葵丘召開一場規模空前的大會盟，並幹了一件最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與會盟的諸侯簽訂了具有法律意義的盟約。

  大會當天中原諸侯全部到場，被自己一手扶持上位的周襄王很給面子，直接派出自己的大臣宰孔作為王使參加會盟。當年周襄王還是太子鄭的時候，他的父親周惠王想立自己喜歡的小兒子王子帶為國君。周天子帶頭破壞宗法制，霸主齊桓公召集中原七國會盟於首止，集體背著周惠王把下一任周天子定為太子鄭。

  葵丘大會上，白髮蒼蒼的齊桓公站在盟壇頂上，威嚴地環視自己身邊畢恭畢敬的諸侯，內心充滿了得意，這場會盟是對自己政治生涯的最好概括。桓公望著遠處，等待著王使的到來。

  

  當王使宰孔緩緩而來時，整場會盟走向高潮。宰孔帶來的都是象徵天子地位的王室御用品，有用來祭祀周文王、周武王的祭肉，朱紅色的弓箭，天子座駕、綴有九條流蘇的龍旗、渠門大旗。這些貴重禮物，都是周襄王賜予齊桓公的。此外，宰孔傳達了襄王的旨意：「伯舅（天子叫異姓諸侯為伯舅）年紀大了，加賜一級，不用下拜了！」

  聽完周襄王旨意的齊桓公，內心如同一隻氫氣球飄飄然了，他真打算不去跪拜了。此時站在一旁的管仲走來，貼在桓公身後說了一句：「不可以。」齊桓公突然醒悟，心想自己的政治招牌就是「尊王攘夷」，不能砸自己招牌啊！自己腦子不靈活了，還好有仲父提醒。

  齊桓公向王使宰孔恭敬地回答：「天子威嚴就在眼前，小白哪能貪受天子恩令，廢掉下拜的禮節呢。」

  有了周天子禮物的加持，齊桓公可以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如果把毫無實權的周天子忽略去，齊桓公就是中原大地的主宰！無冕天子！

  在這場會盟中，這位無冕天子想用自己的一人之力，用盟約創建新的天下秩序，徹底終結天下禮崩樂壞的局面。為了能讓盟約具有更高的法律效力，齊桓公借周天子之名，發布了五條禁令。這五條禁令的精神源泉都來自周禮，齊桓公希望藉此徹底終結天下動亂的根源，讓天下井然有序，不再君不君，臣不臣，重現西周時期天下太平的景象！

  在盟壇下，司盟（相當於司儀）宰殺了一頭牛，割下牛耳放在珠盤上，並把牛血倒入玉敦中。司盟緩步登上盟壇將牛耳交與齊桓公，然後大聲誦出這條盟約，這聲音響徹全場，震盪天下。站在盟壇中央的齊桓公手裡拿著還在滴血的牛耳，仿佛手裡掌握著宇宙蒼生的命運，他閉眼聆聽著盟約，渾身有種莫名的快感！

  天子五禁

  第一條　討伐不孝之人，禁止隨意廢立太子，禁止把小妾扶正。（周王室東遷後，很多諸侯都違反宗法制引發動亂，只有把嫡長子繼承製作為國本，這個國家才能長治久安。）

  第二條　尊敬賢人，培育人才，表彰有良好道德之人。（樹立道德榜樣，消除禮崩樂壞的不良風氣。）

  第三條　尊老愛幼，禁止怠慢來訪的貴賓。（曾作為流亡公子的齊桓公，在為各國流亡公子考慮。鬼知道國家哪天發生動盪，有了這條禁令，自己的子孫萬一流亡到國外，至少還能過得下去。）

  第四條　官職禁止世代相傳，一個人當官禁止兼任多職，選用人才要得當，禁止亂殺士大夫。（世祿可以，世卿不行。選拔官員要看才能，而不是看出身，更不能讓臣子擔任多職，避免大權獨攬。這一條很可能是管仲加上去的，他要為齊桓公進一步集權，以天子的名義去削弱天子二守這樣的國內世襲大貴族，但也為齊桓公死後內亂埋下伏筆。）

  第五條　河流上游國家禁止阻塞流往下游國家的水源，鄰國鬧饑荒的時候，不能禁止鄰國來採購糧食。（避免爭端，大家和平相處。）

  誦讀完畢後，司儀將牛血拿來，準備讓諸侯們歃血為盟。齊桓公對所有人大聲喊道：「凡是來參加會盟的諸侯，訂立盟約後，大家都是好朋友！我相信大家不會違背盟約，這歃血就不用了！」

  會盟不歃血，就像現在一群國家搞個國際公約沒有簽字一樣。而不歃血的底氣來自齊桓公，他相信沒人敢不遵守盟約。因為他已經不把自己當霸主了，而是當作天子，他命令所有諸侯必須無條件做到！

  盟壇上，齊桓公這無冕天子的霸氣，深深刺激了兩個人。

  一位是剛剛坐上國君之位的宋襄公！他從頭到尾參加了葵丘之盟，這讓從來沒有登上霸主舞台的他，被齊桓公的霸氣深深震撼了。會盟結束，在龍旗的映襯下，齊桓公乘坐賞賜的天子座駕，威風凜凜地回國了。這一幕讓宋襄公永生難忘，他從此把齊桓公當作心中的超級偶像，要當霸主的信念也在他心中生根發芽。崇拜偶像可以，但是不能過度模仿，模仿不像會成為笑柄。

  另一位是王使宰孔，看到如此囂張的齊桓公，宰孔的臉拉得老長。一個諸侯比天子還要像天子，這讓宰孔很氣憤。會盟後的諸侯聚餐，宰孔沒有參加，直接回洛邑了。

  在回去的路上，宰孔遇到了一位前往葵丘的重量級嘉賓，這人就是來自北方大國的晉獻公。此時的他久病纏身，命不久矣，嚴重的病情讓晉獻公的車隊走得很慢很慢。宰孔與晉獻公兩人相遇後，停下車來，開始聊了起來。

  晉獻公：「王使您好！我的身體不知道能支撐多久，葵丘那裡會盟搞得如何啊？」

  宰孔：「您已經遲到了，可以不用去會盟了，再說齊桓公太猖狂，不注重德行，遲早要出事。你去那兒也沒什麼意思，還是回去吧。」

  聽完宰孔的話後，晉獻公沉默了。他此次拖著病體前來，就是想在有生之年看看天下霸主的樣子。但是宰孔的話，讓晉獻公明白一點，所謂的天下霸主，不過就是為了一己私慾的妄人吧！既然實力強就可以當霸主，那麼以我晉國的實力當然也可以！晉獻公回國後，這個信念就一直印刻在晉國歷代君王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