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迴光返照 (一)強化特務組織的朱由檢
2024-10-11 12:14:11
作者: 丁易
在中國歷史上,亡國的君主總是被後人責罵的,但明代的朱由檢卻例外地博得後人同情,大家都認為「君非亡國之君,臣皆亡國之臣」。不過,按實際說來,這話是不甚可靠的。朱由檢從表面看來,仿佛是很想振作有為的樣子,但他的辦法卻始終沿著錯誤的道路走下去,《明史》批評他「性多疑而任察,好剛而尚氣。任察則苛刻寡恩,尚氣則急劇失措」(1)。這批評都說得很對,並不冤枉他,但卻遺漏了極重要的一點,便是他特別信任特務。他即位後,殺了魏忠賢,便建立起自己的特務系統,強化特務組織,厲行特務政治。
據史稱朱由檢「初即位,鑒魏忠賢禍敗,盡撤諸方鎮守中官,委任大臣。既而廷臣競門戶,兵敗餉絀,不能贊一策,乃思復用近侍」(2)。如果根據這段話,似乎朱由檢起初也打算撤銷這些特務的,但仔細一想,就可以明白不是這一回事。他以藩王入登帝位,自己還沒有培養一批特務出來,而那時內外特務又都是魏忠賢的爪牙,這些爪牙不剷除,他的皇帝寶座就坐不穩。所以,他以天啟七年八月即帝位,「十一月甲子,安置魏忠賢於鳳陽」,緊接著三天之後,就下令「撤各邊鎮守內臣」(3),時間這麼匆迫,可見「撤銷內臣」和「安置魏忠賢」是有連帶關係的。明白一點說,就是這「撤」是撤銷魏忠賢的爪牙,而不是撤銷這個制度。所以不久之後,等他自己的特務培養了出來,這制度也就復活了。寫《明史》的人也許老實一點,也許是為尊者諱,沒有把朱由檢這心思揭出。
朱由檢信任特務的情形,從當時臣下奏疏中就可以看出。如崇禎四年御史姜思睿上言:
舉朝拯焚救溺之精神,專用之摘抉細微,而以察吏詰戎予奪大柄僅付二三閹寺。厝火自安,不知變計,天下安望太平?(4)
但由檢信任特務極專,姜氏疏上了以後,結果落得個「忤旨切責」。又如崇禎六年二月副都御史王志道因宣府鎮守太監王坤彈劾首輔周延儒,上疏略云:
竊惟皇上差委內臣,不過核錢糧兵馬物料而已。原非假以大臣小臣官評吏議也。邇年以來,參疏日上,論劾漸廣,內則糾科道六曹,外則糾方面督撫。又內則糾六曹卿貳,今則糾輔臣矣。(5)
接著,便指斥當時宰輔都不敢侵犯宦官,頗為慨乎言之。
夫國家之設輔臣,不但責之以參贊廷議也,宮中府中,陟罰臧否,皆其職掌,若使內臣糾劾方面以侵撫按之權,而輔臣不問;內臣糾劾御史以侵掌院之權,而輔臣不問;內臣糾劾六科給事中以侵掌吏垣之權,而輔臣不問;內臣糾劾卿貳執政,浸浸乎口銜天憲,手持朝綱,而輔臣尚不問,則將焉用彼輔臣哉?……且中外諸臣其糾內臣者多矣,輕者紛紛去國,重者下獄置對,而輔臣不能救也。豈入告我後,不使人知耶?將欲問而不能也?抑能問而不欲耶?……近來內臣所糾,輒蒙報可,其糾內臣者,未見一行,輔臣何不舉而一體言之?(6)
奏上,由檢大怒,於初八日召對群臣,便將王志道大大地申斥了一頓。茲將當時對答話語節錄於下,以見由檢袒護特務到了如何田地:
上御文華殿,諸臣於門外行叩頭禮,訖。上尋命:「卿等進來。」諸臣肅班而入,東面鵠立。上首召王志道。都察院協理院事左副都御史王志道出班跪。上曰:「遣用內臣,原非得已,屢有諭旨,極是明白,如何又有這一番議論?昨王坤疏,有旨責他率妄,大體已存了。如何又牽扯許多?說內臣參的處了,參內臣的又處了,但是處分各官,都為內臣。這等朝廷之上,別無政事,都是內臣了,種種誣捏,不可枚舉……總是借一個題目,湊砌做作,落於史冊,只圖好看,一味信口誣捏,不顧事理。但凡參過內臣,就是護身符了,隨他溺職誤事,都不誅處,這是怎麼說?」志道奏曰:「神聖在上,豈容內外臣不奉公守法,其有不奉公守法者,皇上自有鑒知,止為近日內臣參劾漸廣,諸臣受罪者多,外庭皆以申救責備輔臣,臣知無不言,不敢不採外庭責備之言入告。及輔臣為王坤所參,舉朝皇皇,為綱紀法度之憂,臣仰體皇上好問好察,無所不照,豈可使中外有紛紜之疑,不以上聞。……至臣疏中不能詳慎,語多謬誤,罪多萬死!」時志道說「謬誤」二字語音不朗,上問輔臣:「是說甚麼?」輔臣延儒代奏曰:「謬誤。」上曰:「有這許多謬誤來!你在朕前便說謬誤,書之史冊,就不謬誤了……爾前疏只說王坤應管兵馬錢糧,不該輕意侵及輔臣,這就是了,如何有許多說話,不論該處不該處,一概都是為內臣,難道朝廷政事,都是內臣做了……只因內臣在外,不便作弊,恰好有王坤一疏,便張大起來……你可謂奸巧之極!」多頃,上曰:「年前敵薄都城下,那是誰致的?諸臣就不說了。文武各官,朕未嘗不信用,誰肯打起精神,實心做事,只是一味朦狥諉飾,不得已差內臣查核,原出一時權宜,若是參來不行,差他做甚麼?
你們外臣果肯做事,朕何必要用內臣!」(7)
從這段對話中可以看出,由檢在這裡只是一味袒護宦官特務。他認為外臣不肯打起精神實心做事,所以才用內臣。那麼反過來說,在他心目中內臣自然是肯打起精神實心做事的了。因此,他就很坦白地說內臣的參劾,「若是參來不行,差他做甚麼」了,他差內臣原本是負著監視刺探的特殊任務的呀!所以內臣參劾,無有不准,而外臣參劾內臣,便是「誣捏」,便是「湊砌做作」,甚至是「奸巧無恥」,剛愎自用袒護特務竟到了如此田地,就是在明代的獨夫中也是很少見的。
當然,這以後,他仍是派遣特務,信任特務,一切都還是照舊。崇禎九年工部左侍郎劉宗周奏稱:
耳目參於近侍,腹心寄於干城……廠衛司譏察,而告訐之風熾;詔獄及士紳,而堂廉之等夷。人人救過不給,而欺罔之習轉甚……總理任而臣下之功能薄,監視遣而封疆之責任輕。(8)
崇禎十年劉宗周又奏:
天下即乏才,何至盡出中官下。而陛下每當緩急,必委以大任,三協有遣,通津臨德有遣;又重其體統,等之總督。中官總督,置總督何地?總督無權,置撫、按何地?是以封疆嘗試也……陛下誠欲進君子退小人,決理亂消長之機,猶復用中官參制之,此明示以左右袒也。有明治理者起而爭之,陛下即不用其言,何至並逐其人?而御史金光辰竟以此逐,若惟恐傷中官心者,尤非所以示天下也。(9)
奏上以後,劉宗周被斥為民。
這以後,朱由檢始終不曾改變過他信任特務的作風,一直到亡國。所以當朱由崧在南京建立小朝廷的時候,南京職方主事萬元吉還奏論這事,不勝嘆息地說:
先帝初懲逆璫用事,委任臣工,力行寬大。諸臣狃之,爭意見之異同,略綢繆之桑土,敵入郊圻,束手無策。先帝震怒,宵小乘間,中以用嚴。於是廷杖告密,加派抽練。使在朝者不暇救過,在野者無復聊生,廟堂號振作,而敵強如故,寇禍彌張。(10)
這些全是當時實情,只是在奏疏中他不便明白說出由檢之亡,亡於特務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