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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幾個特務頭子的威焰

2024-10-11 12:13:06 作者: 丁易

  提到明代特務頭子,按時代來說,第一個自然要數到王振。

  王 振

  王振是山西蔚州人,曾侍朱祁鎮於東宮,祁鎮即位,他就慢慢擅權。那時祁鎮的祖母張氏還在,他還有點怕她。有一次幾乎被她殺掉,事在正統二年:

  (太皇)太后嘗遣振至內閣問事,士奇擬議未下,振輒施可否,士奇慍,三日不出。太后聞之怒,立鞭振,仍令詣士奇謝罪。且曰:「再爾,必殺無赦!」一日,太后御便殿,召英國公張輔,內閣楊士奇、楊榮、楊溥,尚書胡(左氵右熒)入朝。太后左右女官,雜佩刀劍,侍衛凜然。上西向立太后旁,五臣東西稍下。太后召問,人皆有獎勸之詞……有頃,宣太監王振至,俛伏,太后顏色頓異,曰:「汝侍皇帝起居多不律,今當賜汝死。」時女官加刃振頸,上跪為之請,五臣皆跪。太后曰:「皇帝年幼,豈知此輩自古禍人家國。我聽帝暨諸大臣留振,此後不得令干國事也。」振自此稍斂戢。已而太皇太后病,遂跋扈不可制矣。(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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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氏死後,王振第一件事便是毀去宮門內的一塊「內臣不得干預政事」的祖訓鐵碑:

  初,洪武中,鑒前代宦官之禍,置鐵碑高三尺,上鑄「內臣不得干預政事」八字,在宮門內,宣德時尚存。至是(王)振以太皇太后崩,益無忌,遂盜毀之。(2)

  以後便凌辱公卿,威福自擅,如:

  正統九年,謫監察御史李儼戍遼東鐵嶺衛。儼在光祿寺監收祭物,太監王振過之,怒儼應對不跪,遂下錦衣獄。已而謫之。(3)

  甚至,竟以周公輔成王自比:

  世言王振之橫也,公卿皆往拜於其門,天子亦以先生呼之。三殿初成,宴百官,故事宦官雖寵,不預外廷之宴。是日,上使人視王先生何為,振方大怒曰:「周公輔成王,我獨不可一坐乎?」使人復命,上為戚然。乃命東華開中門,由以出入。振至問故,曰:「詔命公由中出入。」振曰:「豈可乎?」及至門外,百官皆候拜,振始悅。(4)

  既然權勢遮天,便想長生不死,於是便大興土木,修建寺院:

  (正統十三年)二月,太監王振重修慶壽寺,凡役軍民萬餘人,糜帑數十萬。寺在西長安街,元初所建,振以媚佛故,故新之。……(冬十月,寺成)壯麗甲京師,詔賜名大興隆寺……上幸寺中,親傳法稱弟子,公侯以下趨走如行童焉。(5)

  至於朱祁鎮對王振的禮數之優,也是莫與倫比,如正統十年下的褒獎他的敕書,簡直將他當作顧命元臣看待了。敕云:

  朕惟旌德報功,帝王大典,忠臣報國,臣子至情。此恩誼之兼隆,古今之通誼也。爾振性資忠厚,度量宏深。昔在皇曾祖時,特以內臣選拔,事我皇祖,深見眷愛,教以詩書,至成令器,委用既隆,勤誠益至。肆我皇考,念爾為先帝所器重,特簡置朕左右。朕目春宮,至登大位,前後幾二十年,而爾夙夜在側,寢食弗違,保衛調護,克盡乃心。贊翊維持,靡所不至,正言忠告,裨益實多。茲特敕賜給賞,擢為爾後者以官,詩曰:無德不報。書曰:謹終惟始。朕眷念爾賢勞,昕夕不忘。爾尚體朕意,始終如一,致我國家有無疆之休,爾亦有無窮之問。(6)

  如果有人誹謗王振,祁鎮便立刻將誹謗者處死:

  正統十年,錦衣衛卒王永為匿名書數太監王振罪惡,揭之通衢,及振侄王山家。緝事者得之,刑部論以造妖言斬罪,詔即磔之於市,不必復奏。(7)

  而賞賜之優,也往往過分:

  蟒衣為像龍之服,與至尊所御袍相肖,但減一爪耳。正統初始以賞虜酋,其賜司禮大璫,不知起自何時,想必王振、汪直諸閹始有之。(8)

  在祁鎮以前,宦官從沒有世襲的,到祁鎮時便在王振身上破了例:

  (正統十一年正月)予太監王振侄林世襲錦衣衛指揮僉事官……中官世襲,實始於此。(9)

  而這個侄兒也作威作福,仗著王振的勢欺壓朝臣:

  正統十二年武功中衛指揮使華嵩宿娼事發,當杖贖,特命髡其首漆之,枷示教坊門,滿日,充大同衛軍,坐與王振侄爭娼故也。(10)王振死於土木,祁鎮還思念他不止。七年之後,祁鎮復辟,第一件事便是「詔復司禮監太監王振官爵,立祠,賜額曰旌忠」(11)。這又是一件破例的事,在這以前宦官無論怎樣得主子寵愛,死後還沒有立祠的。立祠以後,自然不免有些臣下說閒話,但若被祁鎮知道,便立刻處死。

  (天順二年)前副都御史羅綺……鄉人告「綺在家,有磁州同知龍約自京還,與綺言天子仍寵宦官,刻香木為王振形事,相與訕笑……」上聞奏大怒,詔捕綺,下吏坐死,籍其家。(12)

  王振這個木像,據沈德符說,到朱翊鈞時,還存在智化寺中,仍是香火不絕。(13)

  劉 瑾

  劉瑾是陝西興平人,本姓談,曾侍朱厚照於東宮。厚照即位,掌司禮監,逐劉健、謝遷等,擅權自恣,除了排除殺戮反對他的人而外,他還想出一些奴辱朝臣的辦法,樹立自己的聲威。大概他最討厭的是那些諫官,所以便先從他們身上下手。如:

  令六科寅入酉出,使不得息,以困苦之。(14)

  還有一次在御道上發現一件罵他的匿名書,便令百官全跪在奉天門下,昏死三人。其威焰之甚,一至如此。以後有些朝臣為其威勢所震,見了他竟不知不覺地屈膝跪下:

  左都御史屠滽掌院事。一日,上審錄重囚本,內寫「劉瑾傳奉」字重複數多,瑾怒罵之,滽率十三道御史謝罪。御史跪於階下,瑾數其罪斥責,皆叩頭不敢仰視,久乃起。(15)

  又如:

  何編修塘,當劉瑾用事,諸司有事必往見,約相見長揖不得屈。諸司同僚以事詣瑾,畏其勢,不覺屈跽。何公疾聲曰:「禮惟長揖,何以為此?」瑾曰:「先生之言是也。」(16)

  當時像這位何塘,實是百不得一的了。還有一個邵二泉因劉瑾發怒,竟嚇得屎尿俱下:

  劉瑾擅國日,邵二泉先生與同官一人以公事往見,此人偶失劉瑾意,瑾大怒,以手將桌子震地一拍,二泉不覺蹲倒,遺溺於地。二泉甫出,而蘇州湯煎膠繼至。瑾與湯最厚,常以兄呼之,瑾下堂執湯手而入,因指地下濕處語湯曰:「此是你無錫邵寶撒的尿。」蓋二泉本正人,但南人惟怯,一震之威,乃可至此。(17)

  而劉瑾對於朝臣也極侮辱之能事,如:

  祭酒王雲鳳,先提學陝西,搒笞生徒,有同囚訊。瑾聞而遷之。雲鳳於是往見瑾,瑾叱曰:「何物祭酒,一嘴豬毛耶!」雲鳳惶恐謝。既退,請瑾臨視太學,如唐魚朝恩故事。(18)

  在這種威勢之下,外邊發生了重大事故,只要接觸到劉瑾的,誰也不敢奏聞。如寘鐇之反便是一例:

  安化王寘鐇反,傳檄四方,用討劉瑾為名。他鎮畏瑾,不敢以聞。(19)

  而有些比較正派的官吏,因為懼禍往往自殺:

  方瑾用事,橫甚,尤惡諫官,懼禍者往往自盡……

  平定郗夔,弘治十五年進士,為禮科給事中。正德五年,出核延綏戰功,瑾屬其私人,夔念從之則違國典,不從則得禍,遂自經死。

  瓊山馮顒,弘治九年進士。為御史,嘗以事忤瑾,為所誣,自經死。(20)

  還有都給事中許天錫想彈劾劉瑾,便以尸諫:

  (天錫)清核內庫,得瑾侵匿數十事。知奏上必罹禍,乃夜具登聞鼓狀,將以尸諫,令家人於身後上之,遂自經。時妻子無從者,一童侍側,匿其狀而遁。或曰瑾懼天錫發其罪,夜令人縊殺之,莫能明也。(21)

  官吏們得罪他固然不得了,即便得罪了他的同類也都要下獄論罪。如:

  劉天麟……分司呂梁,奄人過者不為禮,訴之瑾,逮下詔獄。(22)

  至於一般趨炎附勢之人,自然紛紛奔走他的門下,如劉瑾的哥哥之死,便熱鬧非凡:

  正德五年,後軍都督府同知劉景祥卒,以瑾兄賜祭葬加等。公卿吊賻恐後,車馬填塞,東華私第至不能容。將葬,又往設祭,重致錢帛,謂之辭靈。瑾敗之夕,密旨封瑾門,景祥柩曳出棄於路,既而追削其官,焚其屍。(23)

  朱厚照對他自然更是恩禮備至,如劉瑾為其父修墳蓋祠,自己並造生壙建祠,都蒙特許(見中官考六正德五年工部查奏)。劉瑾又想誇耀鄉里,便在他住家所在地馬嵬鎮建了一座義勇武安王廟,厚照「賜額忠義,令有司歲供祭祀」,後又「頒敕防護,立碑鐫祭器房屋之數,以制侵盜」(24)。

  明代宦官全都十分迷信,信仰仙佛,大概是富貴既足,想求長生吧,劉瑾也是如此,建了許多寺院,其中最著的便是玄明宮:

  正德四年……瑾擅權得志,納賂既多,於京師朝陽門外斥地數百頃,創建玄明宮,土木之費,至以數十巨萬計。(25)

  後來又為玄明宮請求田地,供奉香火。於是侵占民田,挖掘墳墓,老百姓流離道路,冤號騰沸:

  正德四年,以朝陽門外描行廠地給付玄明宮,初瑾奏請作宮奉玄帝,祝延聖壽,上既賜之,額而瑾復請描行廠空地供奉香火,上復許之。仍命工部履畝定價以聞。即請咨戶部蠲其常稅,民間墳墓責令遷改。蓋所謂描行廠者,止據傳聞,工部亦無冊籍可考。軍民廬於內,久已為業,從便營葬者,亦無慮千家,自是民皆他徙,其所葬骸骨,力能徒葬者無幾,余皆發毀暴露,冤號之聲,沸於郭外。(26)

  劉瑾後來以謀反伏誅,他的反跡雖然並不十分顯著,但從一件小事,卻可看出他確有此意,那便是他不許臣民用「天」等字做名號:

  逆瑾擅政,禁臣民不許用「天」等字為名,如郎中方天雨但令名雨,參議倪天民為倪民,御史劉天和為劉和,中外紛紛,尤為可異。(27)

  朱厚照時幾個著名的特務頭子

  朱厚照時特務最多,也最兇橫,除最著名的劉瑾之外,還有一些特務頭子,現在將他們威勢總在這裡說一說。

  和劉瑾同時並稱的有所謂「八虎」——計為張永、馬永成、高鳳、羅祥、魏彬、丘聚、谷大用,這些人都作威作福,專權害政。當時人民切齒痛恨,曾製成歌謠。《二申野錄》卷三云:

  (正德元年)北京童謠云:「馬倒不用喂,鼓破不用張。」馬永成、張永、谷大用、魏彬四宦專權害政,後皆廢出,鼓即谷也。燕京之音呼谷為鼓雲。

  但朱厚照卻十分寵幸他們,除了本身加俸進官而外,他們的父親也都加恩實授官爵,這是以前所沒有的事:

  正德二年太監李榮傳旨,御馬監太監谷大用之父奉,御用監太監張永之父俱升錦衣衛指揮使。(28)

  父母死去的也贈官賜祭,這也是以前所沒有的:

  正德二年又贈御馬監太監丘聚、司設監太監馬永成、御馬監太監魏彬之父俱錦衣衛指揮使,母贈淑人,各與祭一壇。(29)

  到後來竟然賜葬,這更是破天荒的事了:

  正德九年贈司禮太監張淮父全為錦衣衛都指揮使,母李為夫人,廖鑾父文應,母張亦如之,皆予祭葬(王世貞曰:贈都指揮之有祭葬,自全文應始)。(30)

  明制,宦官有功,例不許封爵,只准移封給他們的兄弟或侄兒。厚照時宦官弟侄封爵便成了一件極平常的事:

  正德中泰安伯張富,司禮太監永兄也。安定伯容,永弟也。高平伯谷大寬,提督團營太監大用兄也。永清伯大亮,大用弟也。鎮安伯魏英,司禮太監彬弟也。平涼伯馬山,提督東廠太監永成侄也。鎮平伯陸永,監槍太監誾侄也。皆冒永等恩澤封,後俱革。(31)

  至於傳授較低的官職,就更不計其數。如馬永成一家,便授官至九十餘人:

  正德十四年兵科左給事中徐(按:據《明史》當為「齊」字之誤)之鸞等疏言,故太監馬永成尊顯用事者十有餘年,且疊受恩蔭,侄姓以下,皆都高爵列美官,亦已過矣,而太監趙亨復為陳乞升授,見任者至九十餘人。(32)王世貞說「中官傳乞之典,先朝間有,惟正德為盛」(33),這話是完全合乎事實的。

  他們的子弟雖然貴盛,但在家仍替宦官執仆隸之役,如馬永成的侄兒平涼伯馬山便「衣蟒圍玉,為永成汲水澆花,調馬於庭,他亦往往類是」(34)。僕役都是侯伯,這威風可也真夠瞧了。

  還有一次,張永因捕獲一個妖人(實際是捏造的!)有功,竟想破祖例將自己封侯:

  永兄弟皆已封伯,至是欲自為侯,至以劉馬兒三保太監為言,輔臣辯二人非身受,永意沮,乃佯為辭免。廷議因而成之。又方為同類者所忌,故不遂。(35)

  這一次要不是他們自己內部互相爭哄,張永竟然可以如願以償了。但到後來魏忠賢爵封上公,這祖例仍被打破。

  朱厚照死後,厚熜即位,曾將這些宦官懲辦了一些,但他們的勢力仍在暗中存在,竟敢公行賄賂,有的免死,有的減罪,有的竟然漏網,如嘉靖二年四月給事中張翀上言:「窮奸之(張)銳、(張)雄,公肆賂遺而逃籍沒之律;極惡之(廖)鵬、(廖)鎧,密行請託而逋三載之誅;錢神靈而王英改問於錦衣;關節通而於喜竟漏于禁網。」(36)甚至「谷大用既謫考陵司香」,還竟敢「奏乞留京調理」(37),可見他們的神通廣大了!

  朱厚熜即位,厚照時得罪宦官仍多未伏法,後且寬宥。如安磐所奏:「先朝內外巨奸,若張忠、劉養、韋霦、魏彬、王瓊、寧杲等,漏網得全要領。其貨賂可以通神,未嘗不夤緣覬復用。」(38)而「時大璫張銳、於經論死,或言進金銀獲宥」(39);張雄在武宗時已逮治,「又獲寬假」(40);嘉靖三年趙汝實奏「二廖諸張尚然緩死,李隆、蘇晉竟得無他」(41)。都是極明顯的例子。

  宦官之所以在厚照時這樣得勢橫行,主要的自然是由於厚照的過於寵幸信任,據說厚照自己曾「佩都太監牙牌」(42)。由此可見,太監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了。

  厚照時除了這一群宦官特務而外,還有兩個錦衣衛大特務頭子——江彬和錢寧。

  江彬事跡已見第四章,他起居生活和朱厚照經常在一起。《明史》本傳稱其與厚照「出入豹房,同臥起。嘗與帝奕不遜,千戶周騏叱之。彬陷騏搒死」(43)。厚照自稱「威武大將軍」,便命江彬任「威武副將軍」,威勢僅次於厚照,到正德十四年又命他提督東廠兼錦衣衛。這兩大特務機關向例是直接聽命於皇帝的,現在又派一人來總其成,在有明一代僅江彬一人,《明通鑑》卷四八說:

  (正德十四年八月)命江彬提督東廠兼錦衣衛。彬具疏辭,不允,優詔答之。時張銳居東廠,錢寧居錦衣衛,而彬又兼之,自是內外大權皆歸於彬矣。

  朱厚照南巡時,江彬沿途作威作福,更是氣焰熏天:

  武宗南巡至揚……江彬欲奪富民居為威武副將軍府。(蔣)瑤執不可。彬閉瑤空舍挫辱之,脅以帝所賜銅瓜,不為懾。會帝漁獲一巨魚,戲言直五百金,彬即畀瑤責其直。瑤懷其妻簪珥、褂服以進,曰:「庫無錢,臣所有惟此。」帝笑而遣之。(44)

  至於他的黨羽嘍囉更形同強盜:

  武宗南巡,江彬縱其黨橫行州縣。將抵常州,民爭欲亡匿。(45)

  這些嘍囉不但江彬袒護他們,連朱厚照也袒護他們:

  江彬遣小校米英執人於平谷,恃勢橫甚。(御史董)相收而杖之,將以聞。彬遽譖於帝,械繫詔獄。(46)

  和江彬同時的錢寧,勢焰也並不下於江彬。他曾「淫人之妻,而殺其夫,逃入豹房」(47)。得到朱厚照寵幸,還被認為義子,於是他便自稱「皇庶子」。和厚照同起居,「帝在豹房,常醉枕寧臥。百官候朝,至晡,莫得帝起居,密伺寧,寧來,則知駕將出矣」(48);因此,當時大臣自然特別巴結他,據說「時大臣有設宴以會錢寧者,一席之費,遂至千金」(49)。

  由於江彬、錢寧的威勢,錦衣衛的極小官吏也都氣派煊赫,不可一世。如錦衣衛千戶王德「詣刑部,見尚書侍郎皆與揖拜,若賓客禮」(50)。甚至,連校卒也都目中無人。

  時廠衛聲勢赫奕,校卒至各部白事,呼卿佐為「老尊長」,卿佐亦降顏禮遇之,皆錢寧、江彬等奧援也。(51)

  馮 保

  馮保是深州人,朱翊鈞即位,他矯載垕遺詔入掌司禮監,那時翊鈞年幼,他裡面倚仗太后李氏,外面勾結權相張居正,專擅威福。翊鈞上朝,他竟敢站立寶座旁邊,受群臣朝拜。《明史》稱:

  神宗初即位,馮保竊權。帝御殿,保輒侍側。(都給事中雒)遵言:「保一侍從之仆,乃敢立天子寶座,文武群工拜天子邪,抑拜中官邪?欺陛下幼沖,無禮至此。」(52)

  有時候,他出來的儀式竟「儼若天子」:

  (鄒龍)為太常,省牲北郊,東廠太監馮保傳呼至,導者引入,正面爇香,儼若天子。應龍大駭。(53)

  同時他倚著太后的勢,對年幼的朱翊鈞也十分驕蹇無禮:

  (馮保)內倚太后,外倚張居正,專擅威福……上呼為大伴,頗憚之,有所嘗罰,非出保口,無敢行者。上積不能堪,以迫於太后、居正,不能去也。

  這情形並且持續很久,直到翊鈞結婚後,他還借一些瑣碎的事掇弄太后,給翊鈞許多難堪。但朱翊鈞迫於內外情勢,還不能不優待他,如「屢賜牙章曰『光明正大』,曰『爾惟鹽梅』,曰『汝作舟楫』,曰『魚水相逢』,曰『風雲際會』」。像這些詞句,如「魚水相逢」簡直和朋友一般,超出君臣禮制之外了。

  馮保在翊鈞婚後曾上過一封辭職的奏摺,其中敘述自己的經過和勞績,措辭傲慢,直以顧命老臣自居,茲錄如下:

  司禮監太監馮保奏:為衰年有疾,懇乞天恩,容令休致以延殘喘事,臣嘉靖十五年蒙選入內中館讀書,十七年欽撥司禮監六科廊寫字,三十二年轉入房掌印,三十九年升管文書房,蒙簡拔秉筆,與同黃錦一同辦事。賞蟒衣玉帶祿米,許在內府騎馬,尋賜坐蟒。四十五年龍馭上賓,恩典照舊,賜凳杌,命提督東廠官校辦事,又命掌御用監事。隆慶六年五月內,聖躬不豫,特召內閣輔臣同受顧命。以遺囑二本令臣宣讀畢,以一本恭奉萬歲爺爺,一本投內閣三臣。次日卯時分,先帝強起,臣等俱跪御榻前,兩宮親傳懿旨:「孟沖不識字,事體料理不開,馮保掌司禮監印。」蒙先帝首允,臣伏地泣辭。又蒙兩宮同萬歲俱云:「大事要緊,你不可辭勞,知你好,才用你。」迄今玉音宛然在耳,豈敢一日有忘。萬曆六年,舉大婚,臣得以奉敕贊襄。累年荷蒙眷注之隆,蔭錫之寵,臣不能恭述萬一。為此感激,矢效犬馬,事事經心,時時惕念,任勞任怨,以答三朝天高地厚知遇之恩。臣於此際,正宜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何忍言去?但犬馬之年,見逾六十,精力日衰,疾病屢作。萬曆三年,臣因思慮傷脾,積成濕熱,毒流遍體,幾損厥生。仰仗聖母萬歲憐念孤忠,祈神保佑,始獲痊癒。五年,復發於背。上廑宸衷,今春首右足破傷,痛關心肺,醫藥罔效,伏蒙屢賜存問,愈自跼蹐不寧。茲者恭逢聖齡日長,聖聰日開,大婚大禮,籍田謁陵,俱已完畢。迄今三月以來,氣血頓覺衰憊,步履日益艱難。頃因隨侍聖駕,不過斯須微勞,輒不能勉強支持。且臣自覺多涉顛倒,諸症一時復發,力不從心,有辜任使。臣見萬歲前後左右,多有賢能堪用,伏望恤臣犬馬效勞四十餘年,容臣在外調治,少延殘喘,朝夕焚香,祝延聖壽,仰答終始,成就罔極洪恩。臣不勝感戴天恩之至。(54)

  這辭職原不過是倚老賣老的虛偽做作,明知道翊鈞是不敢答應的,奏上,便立刻有旨:

  爾受皇考遺囑,保護朕躬,永奉兩宮聖母,忠慎勤勞,夙夜匪懈。今宮門肅雍,內外寧謐,實賴爾匡襄之力,朕倚任方殷,豈可引疾求退?宜仰遵皇考付託之意,不准辭。(55)

  但從這以後,馮保威勢也就到了日薄西山的時候,張居正病死,朱翊鈞立刻便設法將他降斥了。

  魏忠賢

  魏忠賢是肅寧人,他最初得勢,完全是由於他的一個姘頭客氏。原來魏忠賢在萬曆中初進宮時,是一名無足輕重的小宦官。那時司禮太監王安有權,他便設法和王安名下的魏朝拉攏。客氏是皇長孫朱由校的乳母,和魏朝私通(56),忠賢既與魏朝接近,又設法和客氏勾搭上,曲盡奉承,漸漸地客氏便有些討厭魏朝。及至朱由校即位,客氏以乳母緣故得寵,便封客氏奉聖夫人,又以客氏之故,便遷忠賢司禮秉筆太監。忠賢既得勢,還和魏朝爭風吃醋,結果鬧到由校那裡,由校卻將客氏判給忠賢:

  初魏朝與忠賢同屬客氏私人,曰大魏二魏,一夕於乾清暖閣內爭寵相毆,時已丙夜。上驚起曰:「客奶只說心裡要誰管事,我替你斷。」客素憎朝狷薄,意頗向賢,遂斥朝。(57)

  從這以後,忠賢和客氏便情愛日篤。「客氏置一第在席市街北,忠賢置第街南,相去數武。春日游西苑,瀝酒私誓,他年予告歸,願同居偕老於此。」(58)而一些陰謀詭計忠賢都和客氏商議,讓客氏從中促成。在宮中,「忠賢用紅羅紗繡花鳥作大幔,恆與客氏密語其中」(59)。

  忠賢既得到客氏在裡面撐腰,於是威焰日張。天啟六年正月,開始矯詔賜敕獎勵自己:

  六年正月,敕諭東廠太監魏忠賢:「我祖宗建都於燕,賴東南漕運以給兵餉。若北新倉主事李柱明幸濫科甲,情懷穿窬,心如廁中碩鼠,形如樑上鵜鶘,不思粒粒皆萬民脂膏,竟以汶汶潤一家囊橐。偷盜之米已盈二千九百石之多,入己之贓已有一千八百兩之數。賴爾忠賢,甘勞怨而如飴,發台諫所未糾。去貪剔蠹,嚴勒還倉。蓋一舉而上關國計,下敬官邪,茂績如斯,褒嘉何靳?除賜銀幣羊酒外,仍贈蔭獎勵。」(60)

  此端一開,以後便「賜獎敕無算,誥命皆擬九錫」。而閣臣票旨,也必將忠賢與皇帝並列,稱「朕與廠臣」。魏忠賢自己進封上公,加恩三等。他的侄兒魏良卿封寧國公,加太師,賜宅第莊田,頒賜鐵券。良棟封東安侯,加太子太保。侄孫鵬翼封安平伯。時良棟僅三歲,鵬翼二歲。其他族屬如忠賢族叔魏志德都督僉事,兄釗錦衣千戶,族孫希孔、希孟、希堯、希舜、鵬程,姻戚董芳名、王選、楊六奇、楊祚昌皆左右都督及都督同知僉事等官,魏撫民又從錦衣改尚寶卿。客氏弟客光先子侯國興也都封官爵。魏忠賢並封贈四代。而良卿「至代天子饗南北郊,祭太廟,於是天下皆疑忠賢竊神器矣」(61)。

  關於宦官對皇帝的稱呼,忠賢也一反舊例:

  先朝內閹上疏稱「萬歲爺」,自稱「奴婢」,逆賢時盡廢此禮,曰「皇上」,曰「陛下」,曰「臣」,竟與外廷等雲。(62)

  而其他宦官竟尊稱他為九千歲:

  魏忠賢生於正月晦日……各衙門內官祝壽者……當拜賀時,老爺,千歲千千歲,九千歲之聲,殷訇若雷,上徹御座。(63)

  外臣更有稱九千九百歲者:

  太監魏忠賢,舉朝阿諛,順旨者俱拜為乾父。行五拜三叩頭禮,呼九千九百歲爺爺。(64)

  忠賢每次出遊的時候,儀仗儼如天子:

  歲數出,輒坐文軒,羽幢青蓋,四馬若飛,鐃鼓鳴鏑之聲,轟隱黃埃中。錦衣玉帶靴褲握刀者,夾左右馳,廚傳、優伶、百戲與隸相隨屬以萬數。百司章奏,置急足馳白乃下。所過,士大夫遮道拜伏,至呼九千歲,忠賢顧盼未嘗及也。(65)

  客氏出來的時候,也煊赫異常,一如天子,底下侍從稱她為老祖太太:

  內侍王朝忠等數十人,著紅玉帶前驅。客氏盛服倩妝,乘輿由嘉德門經月華門,至乾清宮前亦不下輿。出西下馬門,呼殿、侍從之盛,遠過聖駕。燈炬簇擁,熒然白晝,衣服鮮華,儼若神仙,都人士所罕見也。其到私宅,升廳事,自管事至近侍,挨次叩頭,老祖太太千歲之聲,喧闐震天。(66)

  還有一些瑣事,也可看出忠賢的威勢之盛,如《池北偶談》卷三云:

  輟耕錄云:中書右丞相伯顏所署官銜,計二百四十二字。明天啟中魏閹擅權,仿縉紳為內官便覽,首列己銜,亦至二百許字。古來權奸,如出一轍。為(疑「酌」之誤)中志略云:天啟中凡司禮監題本,年月之下,上層排臣王體乾,臣魏忠賢,下層排梁棟、李永貞、石元雅、塗文輔諸人,及刻內臣便覽,體乾復讓忠賢居首,特高一字。

  又如忠賢和客氏所用的印也違例用黃金鑄成,重三百兩:

  上命御用監鑄黃金印賜二奸,各重三百兩。一曰「欽賜奉聖夫人客氏印」,一曰「欽賜顧命元臣忠賢印」。(67)

  又如忠賢所經營的生壙也極其威崇:

  魏璫有墓在西山香山碧雲寺後麓,墓有穹碑,大書:「欽差總督東廠官旗辦事掌惜薪司內府供用庫尚膳監印務司禮監秉筆總督南海子提督保和等殿完吾魏公忠賢之墓。」隧道深(外門裡必),翁仲簪笏環侍,羊虎駝馬羅列。此系閹賊自營生壙,既磔其屍,其後遂忘毀滅耳。直至清康熙間為江南道監察御史張瑗奏剗平之。(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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