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兩個在位最久的獨夫的特務偵緝
2024-10-11 12:12:23
作者: 丁易
明代有兩個在位最久的獨夫:一個是朱厚熜,在位四十五年;另一個是他的孫子朱翊鈞,在位四十八年。中間再加翊鈞的爸爸載垕在位六年,三人合起來一共是九十九年,占整個明代統治時期三分之一還要多。
這裡我們便將這一百年中特務偵緝情形看一下:
朱厚熜的特務偵緝
朱厚熜以藩王入登帝位,他是一個剛愎暴戾的獨夫,而且疑心極大。即位之初,雖然將朱厚照的特務斥去了一些,但很快地又任用一批自己的特務偵緝臣民。這些特務之恣肆一如往昔,張居正敘述那恣肆情形是:
肅皇帝以威嚴馭下,大獄數起,群言事忤旨,輒逮系錦衣衛訊治,或杖之於廷,有立斃者。而當事亦以鷙擊為能,偵伺校卒,猛若乳虎。一旦不如意,所夷滅不可勝道,京師為之重足。(113)
這情形在朱厚熜即位之初便是如此。嘉靖初年東廠太監芮景賢頗得到他信任,景賢任用爪牙陶淳等詐財誣陷,作惡極多。如:
(嘉靖二年)十月,臨洮知府郭九皋為藥州民趙紀誣以前任永平府事,訐告東廠。太監芮景賢奏聞,命差官校提問。巡按陝西御史劉翀言:「東廠之設,專主緝訪在京奸偽,無受理詞狀遠差官校拿人之例。趙紀細民,不訴撫按,而越訴東廠,實由書手陶淳通賄景賢所致也。乞將趙紀陶淳九皋同解法司問理。」(114)
同年給事中劉最以彈劾中官崔文貶謫外任。芮景賢還派人跟蹤偵緝,栽誣陷害:
十一月劉最既調廣德州判官去,而東廠太監芮景賢復奏最在途仍用禮科舊銜,乘坐船,取夫役,而長蘆巡鹽御史黃國用復遣紙牌送之,並屬違例。上命逮最、國用下詔獄,鎮撫司具獄上,得旨:最謫戍,國用降遠方雜職。(115)
同時和劉最同行的有個顏如環,用了黃色包袱裹行李,也被芮景賢誣奏擅用禁物下獄。當時,刑科給事中劉濟曾因此極言特務偵緝之害云:
國家置三法司,專理詔獄……自錦衣鎮撫之官專理詔獄,而法司幾成虛設。如最等小過耳,羅織於告密之門,鍛鍊於詔獄之手,旨從內降,大臣初不與知,為聖政累非淺。(116)
結果是厚熜大怒,命令奪劉濟俸錢一月。
這時有個厚照時的錦衣革職百戶王邦奇,看見厚熜仍舊信任偵緝,便請求復職,竟然得到允許。而王邦奇便隨意誣陷大臣。《明通鑑》卷五十三:
(嘉靖六年二月,張璁桂萼嗾)錦衣衛百戶王邦奇上書言哈密事,遂誣奏致仕大學士楊廷和、尚書彭澤,並及閣臣費宏、石瑤……上信之,下(廷和子)惇等獄……既罷,下五府九卿議。鎮遠侯顧仕隆等覆奏:「邦奇言皆虛妄。」
結果朱厚熜對王邦奇不過是切責之而已,而楊淳還是「斥為民」。
而這時錦衣校尉已經跑出京外緝事,如嘉靖六年南京禮部侍郎顧清上言:
錦衣職侍衛,祖宗朝非機密不遣……近乃遣千戶勘揚州高瀹爭私財事,囚其女婦,憯毒備加。請自今悉付所司,停旗校無遣。(117)
奏上,朱厚熜不但不採納,反而下詔鼓勵告密:
嘉靖八年……詔許六部歷事監生發廷臣奸弊……於是無賴子率持朝士陰事,索貲財,妄構事端入奏,諸司為惕息。(118)
從這以後,特務緝事便越發加強,特務們也就越發肆無忌憚。如:
采木侍郎黃衷事竣歸家,乞致仕,未許。緝事者奏衷潛入京師。帝怒,奪衷職。(119)
又如嘉靖二十三年:
(兵部尚書翟鵬)下詔獄,坐永戍。行至河西務,為民家所窘,告鈔關主事杖之,廠衛以聞。復逮至京,卒於獄。(120)
而罷官回家,特務還要盯梢偵查。如嘉靖二十一年文選郎中王與齡忤嚴嵩罷官歸去。「錦衣遣使偵其裝,袱被外無長物,稱嘆而去。」(121)
至於一般老百姓所遭受的冤屈更是不可勝言。
京師民張福訴里人張柱殺其母,東廠以聞,刑部坐柱死。不服,福姊亦泣訴官,謂母福自殺之,其鄰人之詞亦然。詔郎中魏應召覆按,改坐福。東廠奏法司妄出人罪,帝怒,下應召詔獄。(右都御史熊)浹是應召議,執如初。帝愈怒,褫應召職,給事中陸粲、劉希簡爭之,帝大怒,並下兩人詔獄。侍郎許贊等遂抵柱死,應召及鄰人俱充軍,杖福妹百,人以為冤。(122)
廠衛既是這樣囂張,於是一般無賴痞棍便都獻錢給特務頭子,請求做校尉,然後再刮榨老百姓取償。《明史·顏鯨傳》卷二○九云:
錦衣帥受諸俠少金,署名校尉籍中,為民害。
而各地刁民奸宄也紛紛告起密來。如:
嘉靖九年,故太監張容家奴朱繼宗,告閣臣楊一清受其家主張永賂遺。又雲一清盜寧府庫金。一清致仕去,次年奪職。十年江西刁民王榮,告其鄉人原任文選郎中夏良勝刊所上大禮疏,及為夏所厚江西參議知縣等官。上逮竄良勝極邊充軍,參議等官降斥。(123)
那時錦衣衛特務頭子先是朱宸,後來有駱安、王佐、陳寅等,代替陳寅的是陸炳。朱厚熜南遊時,駐衛輝,行宮失火,陸炳曾將他救出,所以十分得到寵幸,威勢煊赫。他掌衛時,有一個時期,衛權竟凌駕東廠之上。
陸炳是一個比較有能力的特務,他懂得同各方面拉攏,《明史》說:「帝數起大獄,炳多所保全,折節士大夫,未嘗構陷一人,以故朝士多稱之者。」(124)但事實上,這不過是他的手腕,夏言、仇鸞都是他陷害死的,雖然夏、仇兩個也並不是什麼好人,但他的構陷,也只是為了私仇。同時,他又「任豪惡吏為爪牙,悉知民間銖兩奸,富民有小過輒收捕,沒其家」(125)。而那時錦衣衛所用的旗校也最多,竟達十餘萬人。至於他在京師的措施,其兇惡強橫,有時簡直和劉瑾差不多:
(嘉靖二十六年十月)湖廣道試御史陳其學劾錦衣衛掌事、都督同知陸炳。先是炳以「京師流寓人多,恐潛藏奸宄,乞行禁戢」,從之。至是其學劾「炳肆行威福,矯下逐客之令」。又以鹽法劾「炳與京山侯崔元加抽病民,且受奸商徐二請託,請一併究治」。(126)
至於朱厚熜時一般宦官緝事之風,據《明史·刑法志三》說:「世宗馭中官嚴,不敢恣。」但這只不過和朱厚照比較言之罷了,事實上那時宦官緝事之風還是很盛,《明史·郭英傳》卷一三○說「(郭)勛以族叔郭憲理刑東廠,肆虐無辜」,便是一證。事實的例子,如:
中官剛聰誣漕卒掠御服,坐二千人。(127)
還有一次捕了五百:
中官黃錦誣劾高唐判官金坡,詔逮之,連五百餘人。(御史馬)錄言:「祖宗內設法司,外設撫、按,百餘年刑清政平。先帝時,劉瑾、錢寧輩蠱惑聖聰,動遣錦衣官校,致天下洶洶。陛下方勤新政,不虞復有高唐之命。」給事中許復禮等亦以為言,獄得少解。(128)
而厚熜自己也經常直接派宦官偵緝朝臣:
俺答薄都城,謾書求貢。詔百官廷議……時帝遣中使(左目右間)廷臣,日中莫發一語,聞(司業趙)貞吉言,心壯之。(129)
甚至一些極瑣碎無聊的事,也要派宦官去偵察真偽。如趙文華稱病請假,他就曾「令司禮監覘視真偽」(130)。還有派遣宦官出京,去偵察在外奉使的朝臣:
鄭王厚烷的言事廢徙鳳陽。(瞿)景淳奉敕封其子載堉為世子,攝國事。世子內懼,贐重幣,景淳卻之。時恭順侯吳繼爵為正使。已受幣,慚景淳,亦謝不納,既而語景淳曰:「上遣使密詗狀,微公,吾幾中法。」(131)
朱載垕的特務偵緝
朱厚熜死後,他的兒子載垕即位,載垕是個極端荒淫好色的獨夫。據說他的死就是由於好色過度,把春藥吃得太多了,以致「陽物晝夜不仆」而死的(132)。就是這樣一個昏庸混蛋的東西,他仍是不放鬆特務偵緝,還下詔明白宣布要加強廠衛:
隆慶初……詔言災眚洊至,由部院政事不修,令廠衛密察。(給事中舒)化偕同列言:「廠衛徼巡輦下,惟詰奸宄、禁盜賊耳。駕馭百官,乃天子權,而糾察非法。則責在台諫,豈廠衛所得干?今命之刺訪,將必開羅織之門,逞機阱之術,禍貽善類,使人人重足累息,何以為治?且廠衛非能自廉察,必屬之番校,陛下不信大臣,反信若屬耶?」御史劉思賢等亦極陳其害。帝並不從。(133)
至於那時特務偵緝之為害,從當時給事中歐陽一敬疏中可以看出大概情形。他說:
緝事員役,其勢易逞,而又各類計所獲功次,以為升授。則憑可逞之勢,邀必獲之功,枉人利己,何所不至。有盜經出首倖免,故令多引平民以充數者;有括家囊為盜賊,挾市豪以為證者;有潛構圖書,懷挾偽批,用妖言假印之律相誣陷者;或姓名相類,朦朧見收;父訴子孝,坐以忤逆。所以被訪之家,諺稱為剗,毒害可知矣。乞自今定製,機密重情,事干憲典者,廠衛如故題請。其情罪不明,未經讞審,必待法司詳擬成獄之後,方與紀功。仍敕兵、刑二部勘問明白,請旨升賞。或經緝拿未成獄者,不得虛冒比擬,及他詞訟不得概涉,以侵有司之事。如獄未成,而官校及鎮撫司拷打傷重,或致死者,許法司參治。法司容隱扶同,則聽科臣並參。如此則功必覆實,訪必當事,而刑無冤濫。(134)
朱翊鈞的特務偵緝
載垕的兒子翊鈞也和他父親一樣,雖然昏庸,卻並不放鬆特務偵緝。
他即位的時候才只十歲,太監馮保以司禮首璫兼督東廠,勾結大學士張居正專權擅政,首先便誣陷他的政敵高拱,那時高拱已經失敗罷職回家了:
萬曆元年正月,有王大臣者,偽為內侍服,入乾清宮,被獲下東廠。保欲緣此族拱,與居正謀,令家人辛儒飲食之,納刃其袖中,俾言拱怨望,遣刺帝。大臣許之。逾日,錦衣都督朱希孝等會鞫。大臣疾呼曰:「許我富貴,乃掠治我耶!且我何處識高閣老?」希孝懼,不敢鞫而罷。會廷臣楊博、葛守禮等保持之。居正亦迫眾議微諷保。保意稍解,乃以生漆酒喑王大臣,移送法司坐斬,拱獲免。(135)
而據《萬曆野獲編》所載,當王大臣下獄的時候,馮保已經派特務去逮高拱了。幸而高拱究竟是做過宰相的人,明白朝章故事,沒有被逮去,否則一條性命便保不住了:
今上(翊鈞)初元,王大臣事起,馮璫密差數校至新鄭,聲雲「欽差拿人」。脅高文襄,令自裁,家人皆痛哭。高獨呼校面詰,索駕帖觀之。諸校詞窘,謂「廠衛遣來奉慰耳」。非高諳故典,幾浪死矣。(136)
萬曆十年,翊鈞已經二十歲了,馮保還把他當小孩子看待。他對馮保反感甚大,便趁著張居正病死馮保失去外援的當兒,將馮保謫降南京,而令自己親信特務張鯨掌東廠。
張鯨是新城人,朱翊鈞斥逐馮保,他在暗中為之策劃,所以很得寵幸。他在東廠時的情形是:
其在東廠兼掌內府供用庫印,頗為時相所憚。而其用事司房邢尚智,招權受賕。萬曆十六年冬,御史何出光劾鯨及其黨鴻臚寺序班尚智與錦衣都督劉守有相倚為奸,專擅威福。(137)
奏上,張鯨送上許多金寶給翊鈞,竟得無事。
張鯨之後,掌東廠的有張誠、孫暹、陳矩等,但這時候翊鈞已經信任派在外邊的一大批礦稅特務,所以東廠偵緝事件便比較少。但誣陷的事也還是有,如《明史·梅之渙傳》卷一四八便說萬曆間有「東廠太監李浚誣拷商人」。
而派在外邊偵緝的特務,仍然遍地都是。如萬曆二十八年王德完上書言建立太子的事,下詔獄,廷杖謫歸。臨走的時候,馮琦給他一封信勸他說:
柴車就道,形跡宜晦。即遇故舊,一夫一馬,亦勿受之,貂璫滿塗,百凡寧過,慎耳行矣。(138)
至於那時錦衣衛特務也是十分橫行,如「錦衣都督劉守有與僚屬張昭、龐清、馮昕等,皆以籍罪人家多所隱沒,得罪」(139),便是一例。
此外,朱翊鈞也和他的列祖列宗一樣,經常自己直接派特務出去偵察臣民。如:
大興知縣王階坐撻樂舞生下吏,帝密遣兩校尉偵之,讞日為巡風御史主事孫承榮所拒。校尉還奏。帝怒詰(刑部尚書李)世達,世達言偵伺非大體。承榮竟奪俸。(140)
朱厚熜、朱翊鈞這兩個在位最久的獨夫,歷史上都說他祖孫倆對特務偵緝比較放鬆,但事實情形卻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