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降心辱志淟涊求全
2024-10-11 12:10:45
作者: 丁易
明代宦官既然可以操縱大臣進退,而統治者又賦予干預內外政治的特權,口銜天憲,威柄獨操,一切政務必須通過他們才能施行。在這種情形之下,沒有骨氣的人只有柔媚取容,以求加官晉爵。正派的人呢,便寧願遭受貶斥,也不和他們合作。但這也只是兩個極端,這中間還有許多人既不願苟合取容,但也不願只求潔身自好,他們多半還想在這困難情形之下建立一點功業,或是希望對宦官特務的橫暴有點補救。但要想達到這目的,就必須降心辱志、隱忍委曲,去籠絡宦官,甚至去巴結宦官。雖然這巴結和那些沒有骨氣的傢伙動機不同、目的不同,但其為巴結則實在沒有什麼區別。這結果呢,便是借著宦官的力量或幫助,成就一些功業。明代有許多赫赫大事及一些名臣名將的大功大業,多半是這樣造成的,說穿了也實在不好聽得很。這些名臣名將委曲求全的苦心,對於明王朝的統治確是很有幫助(雖然統治者並不承他們的情,甚至還討厭他們),他們補救了宦官的橫暴,朝政的闕失,也就是和緩了人民對統治者的憤恨。明代中葉有幾次都具備了滅亡的條件,然而竟沒有滅亡,這就不能不歸功於這些名臣名將了。但由此也就明白這些名臣名將的苦心歸根結底還是為統治者打算,於老百姓實是絲毫無關,而在和緩人民對統治者的憤恨這一點上去追究的話,則簡直還是一種欺騙人民的行為了!
現在將這些名臣名將苦心孤詣借著宦官的力量造成的大功大業分述如下,至於一些小事便從略了。
周 忱
朱祁鎮時江南巡撫周忱,在任達二十年,興利除弊,甚得人心,《明史》稱他「歷宣德正統二十年間,朝廷委任益專。兩遭親喪,皆起復視事。忱以此益發舒,見利害必言,言無不聽」(219)。這種「委任益專」「言無不聽」的形成,並不是由於他興利除弊,甚得人心。而是由於他會巴結王振,於是王振特別幫他的忙,所以他才能「發舒」。這巴結的情形,說起來對於這位巡撫確是很難堪的。
周文襄忱之撫江南最久,功最大,三吳人至今德之。然亦正譎兼用。時王振新建私第,文襄密令人規度其廳事內室廣狹長短,命松江府織絨地衣以饋。振鋪之不爽寸分,因大喜。凡有奏請,其批答無不如意,以此得便宜展布。及振死虜中,景帝命籍之,得一金觀音,背鏤云:「孝孫周忱進。」為司籍沒御史錢昕所目睹。蓋委曲以從事,亦豪傑作用。(220)
這樣「委曲從事」,是不是「豪傑作用」,且拋開不談,但周忱如果不這樣做,他在江南那些事業一定施展不出,那倒是可以斷言的。
李東陽
朱厚照時是宦官特務最橫行的時代,前有劉瑾,後有江彬、錢寧等,恣肆橫暴,天下騷然。正人去國,宵小幸進。但當時也還有幾個「名臣」留在朝廷,和宦官們委曲從事,力謀匡救。如劉瑾時的李東陽、王鏊等,因循隱忍,和劉瑾敷衍,雖然沒有什麼顯著的補救,但暗中斡旋,有些事在無形中也就消去。
李東陽在正德初年原是和劉健、謝遷共同請誅劉瑾的,後來事情沒有成功,他們三人都上疏乞去,但是「中旨去健、遷,而東陽獨留」。這是因為他們請誅劉瑾的時候,在閣議中劉、謝二人都詞色甚厲,惟東陽沒有說什麼,所以劉瑾還不甚討厭他,就把他留下,為了這,劉健在臨行時曾給他很大的難堪。
健、遷瀕行,東陽祖餞泣下,健正色曰:「何泣為?使當日力爭,與我輩同去矣。」東陽默然。(221)
這個「默然」,是慚愧,還是別有苦衷,不得而知,也許兩者都有一點,但留下卻也有點好處,何良俊曾這樣說過:
劉瑾擅國日,人皆責李文正不去。蓋孝宗大漸時,召劉晦庵(健)、李西涯(東陽)、謝木齋(遷)三人至御榻前同受顧命,親以少主付之。後瑾事起,晦庵去,木齋繼去。使西涯又去,則國家之事,將至於不可言,寧有不負先帝之託耶?則文正義不可去,有萬萬不得已者。(222)
事實上李東陽也多少做了一點事:
瑾凶暴日甚,無所不訕侮,於東陽猶陽為禮敬。凡瑾所為亂政,東陽彌縫其間,亦多所補救。尚寶卿崔璿、副使姚祥、郎中張瑋以違制乘肩輿,從者妄索驛馬,給事中安奎、御史張彧以核邊餉失瑾意,皆荷重校幾死。東陽力救,璿等謫戍,奎、彧釋為民。(按:東陽救崔璿、姚祥、張瑋枷號事,據與東陽同在內閣之王鏊云:「此三人枷號,在瑾作威之初,公於時方稱病不出,於何所奏?」(223))三年六月壬辰,朝退,有遺匿名書於御道數瑾罪者,詔百官悉跪奉天門外。頃之,執庶僚三百餘人下詔獄。次日,東陽等力救,會瑾亦廉知其同類所為,眾獲宥……瑾患盜賊日滋,欲戍其家屬並鄰里及為囊橐者。或自陳獲盜七十人,所司欲以新例從事,東陽言,如是則百年之案皆可追論也,乃免。劉健、謝遷、劉大夏、楊一清及平江伯陳熊輩幾得危禍,皆賴東陽而解。其潛移默奪,保全善類,天下陰受其庇。(224)但這點成績得來也實在不易。李東陽在劉瑾當政期間,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侮辱。對劉瑾低聲下氣簡直到了極點。
瑾既得志,務摧抑縉紳……東陽悒悒不得志,亦委蛇避禍。而焦芳嫉其位己上,日夕構之瑾。先是東陽奉命編《通鑑纂要》,既成,瑾令人摘筆畫小疵,除謄錄官數人名,欲因之以及東陽。東陽大窘,屬芳與張彩為解乃已。(225)
從這以後,他才稍稍安穩一點,也就「一意奉瑾,每四方奉疏入,將批答,必先問曰:『上面意云何?』有重大事難處者,令堂後官抱至河下問瑾(河下者,瑾所居也),得瑾旨,然後下筆」(226)。而撰擬敕旨,也極為稱美:
瑾自建白本,送內閣擬旨,東陽等必極為稱美。有曰:「爾剛明正直,為國除弊」等語。識者鄙之。(227)
甚至撰寫碑文稱頌:
正德三年十一月,劉瑾創玄真觀於朝陽門外,大學士李東陽為制碑文,極稱頌。(228)
然而就憑這樣低聲下氣的巴結,有時仍不免碰劉瑾的釘子,比如有一次東陽眼看劉瑾困辱百僚太不成話,便上疏請寬恤,劉瑾就曾給他很大的難堪。
東陽疏言寬恤數事,章下所司。既而戶部復奏,言:「糧草虧折,自有專司,巡撫官總領大綱,宜從輕減。」瑾大怒,矯旨詰責數百言,中外駭嘆。(229)
至於他日常和劉瑾共事時,所受的委屈自然就更多了。
東陽這樣因循隱忍,對劉瑾恭順巴結,也實在做得太過分了一點。所以當時有許多人很不滿意他,如他的門生南京吏部侍郎羅(左王右巳)就當面向他說:「吾不復為公門下士矣!」且寫信給他正式提出,並勸他早早引退。信上大略說:「大事既無所措手,不俟終日,此言非歟?彼朝夕勸公依依者,皆為其身謀也。不知乃公身集百詬,百世之後,史冊書之,此輩能救之乎?宜深思鄙言,痛割舊志,勇而從之。不然請先削(左王右巳)門牆之籍。」東陽得到這信後,只有「俯首長嘆而已」。還有人寄給他一首詩,其中有兩句是「日暮湘江春草綠,鷓鴣啼罷子規啼」。「鷓鴣」是說「行不得」,「子規」是說「不如歸」,也是勸他引退的意思(230)。
平心而論,李東陽拉攏劉瑾,也的確是過於卑屈,甚至有失立場,但較之焦芳等狐群狗黨來,動機卻是完全不同,不能相提並論。而箬陂《繼世紀聞》竟說韓文之劾劉瑾,由於李東陽黨於劉瑾,事先告了密,以致失敗。《四庫提要》卷五十三也說是「其事容或有之」,這怕是不大可靠的。告密的是焦芳,不是東陽,而劉健、謝遷、李東陽請誅劉瑾疏,據說還是東陽起草的。(231)東陽雖巽順,也還不致墮落到如此田地。王鏊和東陽同時在閣,對東陽素無好感,但他卻說:「大抵李公在閣幾二十年,因事納言,周旋粉飾,不可謂無。」(232)這可算是持平之論。只是東陽在當時兩面不討好的情形之下,心情很為難過,據說他晚年和別人談起受劉瑾委屈的事,還痛哭不已。(233)
王 鏊
和李東陽同時和劉瑾委蛇因循的還有王鏊和楊廷和兩人。
王鏊是正德元年和焦芳同時入閣的。在閣中對時事也頗多匡救,《明史·王鏊傳》卷一八一稱:
憲宗廢后吳氏之喪,瑾議欲焚之以滅跡,曰:「不可以成服。」鏊曰:「服可以不成,葬不可薄也。」從之。尚寶卿崔璿等三人荷校幾死,鏊謂瑾曰:「士可殺,不可辱,今辱且殺之,吾尚何顏居此?」李東陽亦力救,璿等得遣戍。瑾銜尚書韓文,必欲殺之,又欲他事中健、遷,鏊前後力救得免。
但王鏊卻不能像李東陽那樣能夠忍氣,最後還是合不下去而自動引退,《明史·王鏊傳》云:
時中外大權悉歸瑾,鏊初開誠與言,間聽納。而(焦)芳專媕婀,瑾橫彌甚,禍流縉紳。鏊不能救,力求去。四年,疏三上,許之。
楊廷和
楊廷和是正德二年入閣的,從這以後,除丁憂外,終朱厚照之世,都在閣中。正德七年李東陽引退,他便繼任首輔,一直到嘉靖三年方才致仕。當他剛入閣的時候,正是劉瑾專權,廷和也只有跟著李東陽後面「委曲其間,小有劑救而已」(234)。劉瑾被殺後,「中貴人谷大用、魏彬、張雄,義子錢寧、江彬輩橫甚,廷和雖不為之下,然不能有所裁禁,以是得稍自安」(235)。在朱厚照時期,楊廷和始終是周旋於宦官特務之間,委蛇隱忍。直到朱厚照死時,他以首相總攬朝政,才設法把江彬殺掉,建立了不世功勳,但這仍是得了宦官幫助才成功的。《明史·楊廷和傳》稱:
廷和謀以皇太后旨捕誅(江)彬,遂與同官蔣冕、毛紀及司禮中官溫祥四人謀。張永伺知其意,亦密為備。司禮魏彬者,故與彬有連。廷和以其弱可脅也,因題大行銘旌,與彬、祥及他中官張銳、陳嚴等為詳言江彬反狀,以危語怵之。彬心動,惟銳力言江彬無罪,廷和面折之。冕曰:「今日必了此,乃臨。」嚴亦從旁贊決。因俾祥、彬等入白皇太后,良久未報,廷和、冕益自危。頃之,嚴至曰:「彬已擒矣。」彬既誅,中外相慶。
楊一清
朱厚照時期有兩件大事:一是誅劉瑾,一是平宸濠。而這兩件事若不是楊一清和王守仁與宦官們曲意拉攏,隱忍求全,還是不得成功的。
劉瑾之伏誅,完全是由於他和張永之間存有矛盾。楊一清看出了這一點,便和張永極力拉攏,利用他們之間的矛盾,把劉瑾殺掉。事件經過如下:
安化王寘鐇反。詔起一清總制軍務,與總兵官神英西討,中官張永監其軍。未至,一清故部將仇鉞已捕執之。一清馳至鎮,宣布德意。張永旋亦至,一清與結納,相得甚歡。知永與瑾有隙,乘間扼腕言曰:「賴公力定反側,然此易除也,如國家內患何?」永曰:「何謂也?」一清遂促席畫掌作「瑾」字,永難之曰:「是家晨夕上前,枝附根據,耳目廣矣。」一清慷慨曰:「公亦上信臣,討賊不付他人而付公,意可知。今功成奏捷,請間論軍事,因發瑾奸,極陳海內愁怨,懼變起心腹。上英武,必聽公誅瑾。瑾誅,公益柄用,悉矯前弊,收天下心。呂強、張承業暨公,千載三人耳。」永曰:「脫不濟,奈何?」一清曰:「言出於公,必濟。萬一不信公,頓首據地泣,請死上前,剖心以明不妄,上必為公動。苟得請,即行事,毋須臾緩。」於是永勃然起曰:「老奴何惜餘年不以報主哉!」竟如一清策誅瑾。(236)
後來朱厚熜即位,張永曾廢退了一個時期,楊一清時為大學士,特向厚熜推薦起用。張永死了,他還給寫墓誌(237)。
王守仁
正德十四年寧王宸濠造反,右副都御史王守仁用了三十五天工夫便把他平定下來。當宸濠反訊傳到京師時候,朱厚照受了宦官張忠和一些佞幸的攛弄,便下詔親征。這些宦官佞幸原和宸濠就有勾結,這回怕王守仁揭穿他們的陰謀,又想冒功,於是便散布謠言,反說是守仁先和宸濠勾結,怕事不成,所以才起兵執宸濠。又要把宸濠再放到鄱陽湖中,待朱厚照自己去擒獲。守仁見這情形不妙,便趕緊和張永拉攏,把宸濠交給了張永,表示自己並不要占這個功勞:
寧王宸濠反,帝南征,永率邊兵二千先行。時王守仁已擒宸濠,檻車北上……(守仁)至杭州詣永。永拒不見,守仁叱門者逕入,大呼曰:「我王守仁也,來與公議國家事,何為拒我!」永為氣懾(按:《明史·王守仁傳》云:「守仁夜見永,頌其賢。」與此微異)。守仁因言江西荼毒已極,王師至,亂將不測。永大悟,乃曰:「群小在側,永來,欲保護聖躬耳,非欲攘功也。」因指江上檻車曰:「此宜歸我。」守仁曰:「我何用此。」即付永,而與永偕還江西。(238)
同時,有兩個宦官到浙江,守仁又曲意奉承他們一番,將他們和宸濠交通勾結的信札當面交還:
二中貴至浙江,陽明張宴於鎮海樓。酒半,撤去梯,出書簡二篋示之,皆此輩交通之跡也,盡數與之。二中貴感謝不已,返南都,力保陽明無他,遂免於禍。(239)
王守仁這樣布置了一番之後,回到南昌,張忠、許泰已經先到,得知宸濠已被守仁送去。他們冒不了功,便大怒,故意叫自己的軍隊侮辱守仁:
故縱京軍犯守仁,或呼名謾罵。守仁不為動,撫之愈厚,病予藥,死與棺,遭喪於道,必停車慰問,良久始去。京軍謂王都堂愛我,無復犯者。(240)朱厚照班師以後,這些宦官佞幸還不斷地造謠,說王守仁要造反,倒是張永因為王守仁先和他拉攏了的關係,很替守仁說了些話。但最後,守仁還是把平定宸濠的功勞讓出給他們,這事方才告一段落:
守仁乃易前奏,言奉威武大將軍方略,討平叛亂,而盡入諸嬖倖名,江彬等乃無言。(241)
王 瓊
當時有個兵部尚書王瓊頗有才具,且善用人。王守仁之撫南贛並且假便宜提督軍務,便是他派去的。後來宸濠造反,滿朝文武都惴惴不安,他卻很不在乎地說:「諸君勿憂,吾用王伯安贛州,正為今日,賊旦夕擒耳。」(242)後來,果如其言。他在兵部也有些建樹,但其能夠如此,仍還是靠拉攏特務們得來的。《明史·王瓊傳》卷一九八稱:
瓊才高,善結納。厚事錢寧、江彬等,因得自展,所奏請輒行。其能為功於兵部者,亦彬等力也。
喬宇、寇天敘
朱厚照南征宸濠抵達南京的時候,江彬白端橫索,幾致激變。當時,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喬宇和應天府丞寇天敘頗能持正不屈。如:
江彬索城門諸鑰,都督府問宇,宇曰:「守備者,所以謹非常,禁門鎖鑰,孰敢索?亦孰敢予?雖天子詔不可得。」都督府以宇復,乃已。彬矯旨有所求,日數十至,宇必庭白之,彬亦稍稍止。(243)
而寇天敘呢,則——
每日帶小帽,穿一衫坐堂。自供應朝廷之外,一毫不妄用。若江彬有所需索,每差人來,寇……語之曰:「南京百姓窮,倉庫又沒錢糧,無可措辦。府丞所以只穿小衣座衙,專待拿耳。」差人無可奈何,徑去回話。每次如此。江彬知不可動,後亦不復來索矣。(244)
但喬、寇兩人之所以能這樣和江彬頂撞而不遭禍,還是得力於一個宦官王偉:
武宗南巡時,喬白岩(宇)為參贊機務,寇天敘為應天府丞。時缺府尹,寇署印。太監王偉為內守備。三人者同謀協力,持正不撓,故保南京無虞,不然禍且不測矣。(245)
而這個王偉則是朱厚照小時的「伴伴」:
王偉太監是小時與武宗同讀書者,時適為南京內守備。武宗呼為「伴伴」而不名,從小相狎,惟其言是聽。遂得從中調護,故喬、寇二公得行其志。(246)
如果不是這個「伴伴」,喬、寇兩人恐怕早被江彬革斥陷害了。
俞大猷
朱厚熜時的俞大猷,是當時的抗倭名將,戰功煊赫。但有一次若不是他和特務頭子陸炳有來往,就幾乎永遠陷在獄中。
大猷先後殺倭四五千,賊幾平。而官兵圍賊已一年,(胡)宗憲亦利其去,陰縱之,不督諸將邀擊。比為御史李瑚所劾,則委罪大猷縱賊以自解。帝怒,逮系詔獄,再奪世蔭。陸炳與大猷善,密以己資投嚴世蕃,解其獄,令立功塞上。(247)
鄒應龍
朱厚熜晚年,嚴嵩專政,他的兒子嚴世蕃尤其跋扈恣肄,廷臣彈劾,每每得禍,於是大家都相戒莫敢言。後來一個御史鄒應龍從宦官那裡得來一點消息,才將他彈劾去職,其經過如下:
方士藍道行以扶乩得幸,故惡嵩,上問:「天下何以不治?」道行因詐為乩語,具道嵩父子弄權狀。上問:「上仙何以不殛之?」答曰:「留待皇帝自殛。」上心動,欲殛嵩。
御史鄒應龍避雨內侍家,偵知之,因抗疏專劾世蕃。(248)
這次鄒應龍如果不是和宦官有來往,能夠避雨,也不會得著這消息,自然更不會抗疏彈劾了。
沈 鯉
沈鯉是朱翊鈞晚年的閣臣,是一個頗為端方的人物,一向不和宦官來往的。「初官翰林,中官黃錦緣同鄉,以幣交,拒不納。教習內書堂,侍講筵,皆數與巨璫接,未嘗與交。」後來官禮部尚書時,朱翊鈞有意大用他,但又嫌他過於方正,獨自說道:「沈尚書不曉人意。」宦官們聽到這話,便趕緊去告訴沈鯉。司禮太監張誠也叫沈鯉的同鄉宦官廖某密告之,這意思當然是表示願意拉攏勾結一番了。但沈鯉卻答道:「禁中語,非所敢聞。」於是,大家都不歡而散。(249)就憑這樣一個古板人物,到入閣以後,想請停罷天下礦稅太監,仍不得不借宦官門路向朱翊鈞進言:
晚年(三十三年)長至(沈)一貫在告,鯉(朱)賡謁賀仁德門。帝賜食,司禮太監陳矩侍。小璫數往來竊聽,且執筆以俟。鯉因極陳礦稅害民狀,矩亦戚然。鯉復進曰:「礦使出,破壞天下名山大川靈氣盡矣,恐於聖躬不利。」矩嘆息還,具為帝道之,帝悚然,遣矩咨鯉所以補救者。鯉曰:「此無他,急停開鑿,則靈氣自復。」帝聞為首肯……越月果下停礦之命,鯉力也。(250)
到第二年,雲南民變,殺死稅監楊榮及其黨兩百餘人。朱翊鈞聞之大怒,要徹底從重究治。這次沈鯉又找陳矩設法幫忙,才算從輕發落。《明通鑑》卷七十三云:
事聞,上為不食者累日,欲逮問守土官。閣臣沈鯉揭爭,且密囑太監陳矩剖陳,上乃止誅首凶(賀)世勛等。
劉一燝
朱翊鈞死後,他的兒子常洛嗣位,只做了一個月皇帝,便因好色過度而死。按規矩他的兒子由校應該「當柩前即位」,但常洛的妃子李選侍卻不讓他出來和大臣們見面,要挾由校,想封自己為皇太后,並且冀圖垂簾聽政。當時代理首相劉一燝急得毫無辦法,幸而宦官王安硬把由校抱了出來,這才勉強成禮:
九月朔,帝崩,諸臣入臨畢,一燝詰群奄:「皇長子當柩前即位,今不在,何也?」群奄東西走不對。東宮伴讀王安前曰:「為李選侍所匿耳。」一燝大聲言:「誰敢匿新天子者?」安曰:「徐之,公等慎勿退。」遂趨入,白選侍,選侍頷之,復中悔,挽皇長子裾。安直前擁抱,疾趨出。一燝見之,急趨前呼萬歲,捧皇長子左手,英國公張惟賢捧右手,掖升輦。(251)
從這以後,一燝便一意和王安拉攏。天啟初年,宵小廢斥殆盡,就是王安在裡面幫助一燝的緣故:
一燝遂當國,與(韓)(左火右廣)相得甚歡。念內廷惟王安力衛新天子,乃引與共事。安亦傾心向之,所奏請,無不從。發內帑,抑近幸,搜遺逸,舊德宿齒,布滿九列,中外欣欣望治焉。(252)
葉向高
但這現象也維持不了多少時候,及至魏忠賢當政,便一反舊觀,正派一點的人都紛紛斥退,劉一燝也在其中,那時首輔葉向高已經復職,還想和魏忠賢拉攏,以謀補救:
楊漣上疏劾忠賢二十四大罪。向高謂事且決裂,深以為非。廷臣相繼抗章至數十上,或勸向高下其事,可決勝也。向高念忠賢未易除,閣臣從中挽回,猶冀無大禍。乃具奏稱忠賢勤勞,朝廷寵待厚,盛滿難居,宜解事權,聽歸私第,保全終始。(253)
但這一奏,還不是向高本意,奏入後,他曾揚言說是「門生逼我為之」,所謂「門生」,便是指繆昌期:
當應山(楊漣)疏初上,福清(向高)大不以為然,謂:「忠賢於上前亦時有匡正。一日有飛鳥入宮,上乘梯手攫之,忠賢挽上衣,阻之,不得升。有小璫偶賜緋,忠賢叱之曰:『此非汝分,雖賜,不許穿!』其認真如此。若大洪(楊漣字)疏行,今後恐難再得此小心謹慎者侍上左右矣。」澄江(繆昌期)在座,正色曰:「誰為此言以欺老師,可斬也!」福清色變,不樂而出。(254)
向高還曾為忠賢撰碑記稱頌忠賢:
西山碧雲寺魏忠賢重修,天啟三年少師福清葉向高撰記,頗稱許魏氏。(255)
但就憑這樣拉攏,魏忠賢對他還是不客氣。有一次忠賢要廷杖御林汝翥,汝翥逃去,忠賢疑藏於向高處,便派小奄緹騎圍著向高寓邸,遍行搜索。向高實在忍無可忍,這才上疏求去,疏中有雲「閣臣之禮蕩然」,便是指這件事。
以上所述的這些名臣名將,在歷史上都是功業巍巍,但這巍巍功業成功的內幕卻是如此,說穿了實在是無聊可笑得很,但也由此可見明代宦官特務們的權力之深且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