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10-11 12:07:43
作者: 吳冠中,傅抱石,徐悲鴻
第二條路線是構寫前人的詩,將詩的意境,移入畫面。這是自宋以來山水畫家最得意的路線。詩與畫原則上不過是表達形式的不同,除了某程度的局限以外,其中是息息相通的。截取某詩的一聯或一句做題目而後構想,對於畫家是摸著了倚傍,好似譯外國文的書一樣,多少可以刺激並管理自己一切容易涉入的習慣。同時,使若干名詩形象化,也是非常有興味的工作。東晉時,顧愷之曾畫過曹植的《洛神賦》,即《女史箴圖卷》也還不能抹殺張華的綴辭之美。近世以來,唐詩宋詞,尤為畫家所樂拾。這似乎過於陳套的一條路線,說起原無甚稀奇,然它的好處是只要人努力去開發,並非絕不可獲得的。但若臨以輕心,則一不留意,便陳腐無足觀了。因為當前有這麼一個似自由而相當不自由的題目,製作上的危險雖不怎樣嚴重,如何處理它,是宜注意的。石濤有一首五絕:
盤礴萬古心,塊石入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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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一明月,孤唱誰能和?
這詩有許多人愛讀,我也愛讀,尤其明了石濤環境的人一定更愛這首詩。我曾畫過若干次,有兩次的記憶尚新。三月間的中大,有一天宗白華先生到藝術系來,送拙著《大滌子題畫詩跋校補》還我,當時他指出這一首,說:「太好了,我最喜歡,你把它畫出來吧!」我說:「我也喜歡此詩,將來準備試一試。」第三天,我乘滑竿到柏溪分校去上課,從大竹嶺過了嘉陵江,沿著江邊迤邐起伏的小岡巒前進,距柏溪不遠了,忽見巍然塊石,蹲立江濱,向前望去,薄霧冥茫,遠山隱如屏障。我想:若把這塊石作中心,畫一人危坐向遠山眺視,下半作水景,不就是「苦瓜詩意」嗎?高興!高興!回家後,即忙如法炮製,下午四時許便題印完了,釘在壁上反覆地看,總覺還沒有充分表達那詩的意味,尤其是第一句。隔了幾天,乃不取水景,而取深邃的山谷,技法上稍稍注意石濤的樣式,再作一幅,結果我雖還不十分滿意,倒比用江水作背景的好,於是決定用它,這就是展品中的一幅。不過我心目中的一幅,總以為不應該像那樣的結果而止。六月七日天雨,光線沉暗,我又想起石濤這詩,用宣紙重構一圖,為第二句所限,不能不把人物和塊石做主體,不畫月,傍晚便完成了。看來看去,這幅大部分我尚滿意,然而還是未曾把整個的詩境恰到好處地寫出,因此我只題第一句「盤礴萬古心」。
程穆倩僅有的遺句「帝王輕過眼,宇宙是何鄉」,我也非常愛好,不知畫過多少次,總遇不到一幅令我十分滿意。展出的一幅是最近畫的,也是我認為勉可成立的一幅。我這種困難當然是我的技術和胸襟的不夠量,追不上自己想弋獲的目標。然亦可見寫前人詩句,欲避落窠臼,實不是容易的工作。
龔半千的《與費密游》五律三首,其第二首:
登臨傷心處,台城與石城。
雄關迷虎踞,破寺入雞鳴。
一夕金笳引,無邊秋草生。
橐駝爾何物,驅入漢家營?
這詩我還是民國二十六年底在宣城編譯《明末民族藝人傳》(民國二十八年五月商務初版)的時候,就開始想畫了。不消說,當時的南京是國人最關心的。半千此詩充滿了民族的意識,在今天把它畫出來,必更是一番滋味。最初我構的是以半千和此度齋主人徜徉於枯枝下,背作鐘山,山的左邊,隱隱勾勒幾筆使一望而知為明孝陵。畫完了,寫上第一二首,這幅某點上是適合的,但若把三首的意思綜合來看,則感覺畫面太單調,不足以烘托半千的詩境。於是我便另外經營一幅,擷取三首詩中可以表示和必須表示的,構成山水方幅,薄以淺赭,把「台高出城闕,一望大江開」做主要的部分,半千和此度畫得很小,悵然台上。此幅畫法與渲染,我都非常注意它可能有對畫境的反應。這也是參展的一幅。
拙作中屬於這一類的不少,另有兩幅畫的是閔華的一首詩《過石濤上人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