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此多嬌

2024-10-11 12:07:28 作者: 吳冠中,傅抱石,徐悲鴻

  「江山如此多嬌」是毛主席出色的名篇《沁園春·雪》里的一句,是我們敬愛的領袖對祖國的讚美。對於山水畫家,這一名句,又廣泛而深厚地激發了他們熱愛祖國的思想並鼓勵了他們發揮藝術的才能。

  偉大祖國的自然是雄壯美麗、多彩多姿的。江蘇去年組織的國畫工作團出省參觀訪問,就天下名山來說,只遊覽了陝西的華山和四川的峨眉,時間也短不過,實在談不上什麼,最多也是「行萬里路」的一個開始。可是,就是這麼跑馬觀花式地爬上爬下,爬了一趟,老老實實講,我們受到的震動是不小的,得到的啟發是不淺的,接觸到的問題也是不少的。

  我喜歡回憶當時游華山的那些情景,毛主席這句名句,幾乎成了我們一行人的口頭禪,不管老的少的,一矚目、一回首之間,都會情不自禁地脫口朗誦了出來——「江山如此多嬌」,還一定有人接著「引無數英雄競折腰……」地念下去。真覺得滿身蒼翠,都是幸福的光輝。於是手揮目送,奪秒爭分,不但老畫家們筆不停留,就是幾位以人物創作為主的年輕同志,面對如此多嬌的祖國自然,也不肯空手而回,卸下輕裝,就在岩邊石上,伸紙吮筆,幹了起來。

  我們大多數是長期生活在江南的,熟悉的是天平、靈岩、太湖、惠山、金、焦、北固,或者牛首、棲霞等等名區。一旦跑到了大河之北而且又登臨了「華山天下險」的西嶽,自然就不勝目眩神搖之感了。

  大約是上山的第二天早上吧,正是「雨後深林半白煙,山中處處有流泉」,宿雨初收,雲彩飛動,丁老一個人卻站在娑蘿坪門外聚精會神地為太華寫照。前面是屏山矗立,高聳入雲,下面是懸崖陡壑,霧氣迷漫;我抬頭一看,只見一位鬚眉皆白、精神奕奕的老者,仿佛獨立蒼茫之中,我心想:若在過去,把他照下來,倒是可以題為「深山尋道圖」。我信步走了過去——

  「丁老!您這麼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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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看,丁老手上的畫稿,已經勾了不少的東西。丁老並沒有停下筆,還是畫著,邊畫邊說:「太好了!太雄壯了!真是『江山如此多嬌』!可惜就是不容易畫呵!」

  我忽然想到丁老是鎮江人,最拿手的是畫鎮江三山。就進一步問:「(華山)比之鎮江的金、焦、北固,如何?」

  丁老一聽,立即把臉轉過來,帶笑地向著我說:「那不過是個『盆景』!」

  「不過是個盆景」這句話,隨手拈來,非常有意思,對我有不小的啟發。吃早飯的時候,我便把這番問答向同志們介紹,引起了一陣陣的笑聲。一致認為丁老這個比喻很貼切,既有內容,又有味道。真是「夫人不言,言必有中」。不記得哪位說的,「我們都是在『盆景』里打轉轉的人呵!今天是開了眼界了」。大家這麼一扯,昨天的疲勞竟為之大減,收拾行囊,又向青柯坪進發了。

  金、焦、北固和華山比,的確像個「盆景」,特別對我們初次踏上名山的江南遊客們,這句話就更形象化。但華山也好,「盆景」也好,都是偉大祖國的一個組成部分,如何更新更美地反映它們,則是我們畫家——尤其是山水畫家的光榮任務。我們是抱著明確的目的和要求來的,「觀山則情滿於山,觀海則意溢於海」(見《文心雕龍》),同志們的心情非常舒暢,迫切地要求把自己的業務迅速提高一步。因此,一路上也就經常地接觸到今天應該怎樣提高山水畫的問題,並且不止一次地(特別是在西安和成都)座談討論過。雖然在理論上還沒有得出什麼結論,而從今年元旦在南京匯報展出的二百三十多件作品看來,據個人不成熟的看法(包括一些可以歸之於山水畫的作品),應該說是一個大豐收,是值得肯定的,也是值得欣幸的。當然,也存在不少值得注意的問題。

  「大家都在變」,這是好幾省的觀摩、座談會上都聽到過的一句話,也是我們在黨的教育下學習毛主席文藝思想和初步接觸了偉大的現實生活的結果。這種「變」,大約是從重慶的觀摩會開始。經過武漢、長沙,後來在廣州公開觀摩的一次座談會上,有幾位同志這樣熱情地鼓勵我們,大意是:「這次觀摩的作品,生活氣息很濃厚,給了讀者以新鮮的感覺……尤其是幾位老畫家的變化比較突出,既探索了一些新的嘗試,又保持了各人原有的風格……」當然,這是同志們對我們逾格的揄揚。

  在我們幾位老畫家的作品裡,我們極其高興地讀到錢老的《三門峽水庫工地》《青衣江上萬木流》……許多令人喜愛的力作。《三門峽水庫工地》畫的是三門峽,黃河清了,中國歷史上這樣一個偉大的變化,是誰也想畫的,而錢老並沒有為工地而畫工地,卻把自古相傳為了治水「三過其門而不入」的大禹的「禹王廟」,作為主要的情節來處理。這就遠比一般畫家見什麼畫什麼的別有含蓄,感人極深。《青衣江上萬木流》一幅畫的是樂山,是從樂山南關遠望大佛寺和烏龍寺一帶的景色,岷江的木材,多匯集在這個地方。不但是一幅美妙的山水畫,實在是一幅富有時代意義的山水畫,筆墨技法上,也有了新的探索。古人說「出新意於法度」,充分說明了一位有基礎的畫家,只要努力要求變,一定是左右逢源,富於有利的條件的。余老的畫,一向以縝密樸厚取勝,淡墨煙嵐,原是一片江南風景。這次突然放筆而寫《高原牧歌》,北國風光,雄渾中極有思致,行筆傅彩,也很沉著老練。還有一幅《嘉陵江畔》,畫雖不大,而咫尺千里,秀潤有餘,也是大家最為佩服的。丁老此行的收穫,我認為需要著重提一下。他中年以後,既患有嚴重的心臟病,一到冬天,往往又容易哮喘,不能入睡。但此次的決心很大,一路上,總不肯放過每一個活動的機會。在西安、成都、長沙等處大家整理畫稿的那幾天,此老卻跑來跑去到處看同志們畫,特別喜歡看年輕的同志們畫。他原來擅長「指畫」,在筆路交代上,是有典有則的,這一風格,我們還可以從他在西安畫的《黃河清》去吟味。但料不到在重慶的一次觀摩會上,有兩三幅把我弄模糊了,怎麼想也想不到是丁老的作品。特別是《紅岩》可以說是此行的典型之作。當前的一棵大樹(這是「紅岩村」紀念館的「英雄樹」,曾經被稱為「陰陽樹」,是此畫的主要內容),實在畫得好,盤礴夭矯,看來很有「英雄」的氣概。我也畫了「紅岩」,自然也把這「英雄樹」占著重要位置。決不是客氣,比之丁老,我實在自愧不如。當然,一幅畫並不單單靠某一部分怎麼樣,重要的是丁老這一幅,樹也好,芭蕉也好,對他原有的風格、技法來看,我敢大膽說,幾乎是全新的面貌。這是和丁老的決心分不開的。說到張老——嚴格說還不應該稱「老」,比我還小几歲,不過五十剛出頭一點。他的畫以謹嚴工致見長。一九五八年創作的描寫蘇州的《天平楓林》,曾經受到國內外讀者的好評。這次他以「穩紮穩打」的姿態,畫囊特別豐富,引起了同志們的嘖嘖稱羨。那幅《棗紅柿熟高山綠》,記得是在西安完成的。用青綠重色的表現形式,恰如其分地刻畫了陝北高原新的氣氛。我還佩服他的《棗園之春》,這題材是大家所嚮往、所追求的題材之一,不少同志畫過,我也畫了一張。我覺得張老這幅,在內容上相當完整地突出了全國人民敬愛的領袖毛主席的舊院及其周圍的景色,肅穆、莊嚴而又簡單樸素;在位置經營和筆墨手法上,也可以看出作者有意識地要求「變」的動向。幾老而外,魏紫熙的《峨眉山中》《渡口》《楊家嶺》,宋文治的《華岳參天》《峨眉公社食堂》《三門峽工地》,都是筆墨圓熟、新穎動人的作品。老魏是擅長人物的,山水也和他的人物一樣,秀潤中而又富於遒勁;老宋原是專長山水,此行又揮灑極勤,煙雲出沒,也可以鮮明地看出他的變化來。

  我們更欣幸地看到幾位過去很少畫山水的同志的山水作品。和大家一樣,他們在華山、在峨眉乃至三峽等處,作了不少的山水寫生。一路來,他們總很客氣,說是藉此機會練習練習,學學山水畫。我看這只是一面。主要的是年富力強、朝氣勃勃的同志們,在「江山如此多嬌」的自然懷抱里,滿腔熱情,感到非畫不可,畫就出來了。亞明畫的《華山》《三峽夜航》和其他幾位畫的有關人民公社的題材而作為山水來處理的(《食堂》和《菜地》等)幾幅,對此行來講,實在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儘管筆墨技巧上尚有可以充分提高的餘地,然而我深深覺得:我們在共同的創作活動中,單就山水畫而言,反映些什麼?怎樣反映得更好?所謂選題、構思,新老畫家之間,卻表現了相當的不同,這就是我說的值得注意的問題之一。

  譬如川江夜航,在祖國交通史上是一件何等巨大的奇蹟,這是黨和毛主席正確領導下的光輝成就。這次我們從重慶到武漢,在船上過了兩夜。夜晚是照常航行的。我們站立在光可照人的甲板上,聽著廣播員同志用嘹亮的聲音介紹川江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後的航運情況。過去出「峽」是等於過鬼門關,而現在真好似游湖一般。向前一望,點點燈光,指引著航輪的進路。記得第二天上午,亞明幾位就在餐廳里畫下了這非常有意義的夜航景色。據我不完全地了解,我們幾老之中,大概還沒有人重點地經營過這個重要的題材。拿我來講,雖然也一度考慮過,但馬上就想到它技巧上的困難和畫面的不易處理,一轉念間,又轉到我的「西陵峽」和「神女十二峰」上去了。這說明了什麼呢?一句話,寧肯犧牲富有現實意義的主題內容,不肯犧牲自己的筆墨習慣,每每自問,慚愧實深,這是我今後在創作中必須努力克服的缺點,特別是要加強決心,好好地改造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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