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4-10-11 12:07:08
作者: 吳冠中,傅抱石,徐悲鴻
今年六月,我因創作任務得到一次去東北旅行的機會。先後訪問、遊覽了長春、吉林、延邊朝鮮族自治州、長白山、哈爾濱、鏡泊湖、瀋陽、旅大(1)等地。九月底返回北京,為期近四個月。回來以後,深深感謝同志們的關懷和鼓勵,把我帶回的幾十幅不成熟的素材性的東西,作為工作匯報在南京展出,真是既光榮又慚愧,感到很大的不安。
一路上,匆匆忙忙畫了百來幅畫,觀摩、座談約十來次。不少同志問我:「這些畫是怎樣畫成的?」「現場畫的?」「回到旅館畫的?」「畫稿勾得仔細嗎?」「有沒有色彩稿子?」「先畫濃的還是先畫淡的?」「先用墨還是先敷色?」「勾稿子用什麼樣的筆?」「『雨』是怎樣『下』的?」等等有關筆墨、技法的問題。
我初步的、淺薄的體會是,這些全不成問題。各人隨自己的方便行事就行。據我所知,有的人喜歡並強調現場寫生,有的人就不習慣;有的人畫底稿特別仔細,有的人就畫得粗糙些,有的就像「張天師的符」,只有自己明白。譬如我自己,顯然是屬於後一類。我從來沒有在現場畫過,我的稿子很少完整的,有時比「張天師的符」還要草率,要是日子稍久,連我自己也莫名其妙。
那麼,問題在哪兒呢?我想起了古人說過「意在筆先」的一句話。我認為這句話對畫山水的人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不知道對不對?這句話對我的影響比較深,我也喜歡到處談談。什麼是「意在筆先」呢?就是先要立「意」——首先考慮的是應該畫什麼,什麼主題,內容是什麼,把主題內容初步地確定下來,然後動「筆」,才去考慮形式、技法——怎樣去畫它的問題。一幅畫從立「意」到動「筆」的全部過程裡面,對畫家說來,應該相當鮮明地經過兩個——醞釀和製作的階段。很大程度上它們的主次是相當分明的,先後是不容顛倒的。但必須注意,「意」和「筆」又是不容分割的完整體,是兩者的高度統一。既具新「意」,又出以妙「筆」,「筆」「意」相發,才有可能畫出滿意的作品來。
所謂應該畫什麼,絕不是說有什麼規定,有哪些題目。今天的畫家們,誰不一管在手,揮灑自如的呢?我的意思是:當畫家們深入到生活裡面,面對著今天日新又新、氣象萬千的現實生活,能夠無動於衷、沒有絲毫的感受?不能,這是絕對不會的,也是不合常情的。我認為,畫家的這種激動和感受,就是畫家對現實生活所表示的熱情和態度,對現實生活的評價。另一面也是畫家賴以創作,賴以大做「文章」,大顯身手的無限契機。我們知道,每一個人的素養、興趣、愛好乃至筆墨基礎都是不同的,所以每個人對現實生活的感受和評價也各有差別,正因為這樣,才能充分發揮每個人的擅長和每個人的創造力。
至於怎樣去畫它,乃是指的從現實生活中在醞釀、確定了主題內容之後,所考慮採取的形式、風格、技法的問題。也就是藝術處理的過程。這個過程,從一幅作品的樣式構成來看,仿佛它是獨立的、完整的一個處理過程。若是正確地予以理解,那麼它不過僅僅是構成作品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因為它是從屬並決定於主題、內容的需要和與之相適應的。繪畫究竟是造型藝術的一種,它之所以成為繪畫,就是依靠通過形象的藝術加工,其重要性是不待言的。古人為了畫一株松樹,尚不惜在深山幽谷之中往來多少年。很顯然,筆墨不高,還談什麼藝術呢?但是,它必須從生活出發,從主題內容的要求出發。僅僅認為只要掌握了傳統的筆墨技巧便走遍天下,畫什麼也有辦法,果真有此人的話,我想此公的筆墨,也就不容易提高的了。
上面接觸到的,是我近年來在外面跑跑所感到的點滴體會,是極不成熟的。為了更好地就教於同志們,故意借這次東北之行的某些畫稿,扼要地談談製作當時的一些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