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和現代,東方和西方
2024-10-11 11:59:53
作者: 吳冠中,傅抱石,徐悲鴻
原始時代人類的繪畫,東方和西方是沒有多大區別的。表現手法的差異主要緣於西方科學的興起。解剖、透視、立體感等等技法的發現使繪畫能充分表現對象的客觀真實性,接近攝影。照相機發明之前,手工攝影實際上便是繪畫的主要社會功能。我一向認為倫勃朗、委拉斯貴茲、哈爾斯等等西方古代大師們其實就是他們社會當時傑出的攝影師。這樣說並非抹殺他們作品中除「像」以外的藝術價值。古代的偉大傑作除具備多種社會價值外,其中必有美之因素,也是最基本、最主要的因素。很「像」很「真實」,或很精緻的古代作品不知有千千萬萬,如果不美,它們絕無美術價值。現代美術家明悟、理解、分析透了古代繪畫作品中的美的因素及其條件,發展了這些因素和條件,揚棄了今天已不必要的被動地拘謹地對對象的描摹,從畫「像」工作的桎梏中解放出來,盡情發揮和創造美的領域,這是繪畫發展中的飛躍。如果說西方古代藝術的主體是客觀真實,其中潛伏著一些美感,那麼現代繪畫則是在客觀物象中揚棄不必要的物件敘說,集中精力捕捉潛伏其中的美,而將它奉為繪畫的至尊者。畢卡索從古希臘藝術中提煉出許多造型新意,他又將德拉克羅瓦的《阿爾及利亞婦女》一畫翻新,改畫成一組新作,好比將一篇古文譯成各種文體的現代作品。這種例子在現代繪畫史中並不少見,就如魯迅的《故事新編》。
我國的繪畫沒有受到西方文藝復興技法的洗禮,表現手法固有獨到處,相對說又是較狹窄、貧乏的,但主流始終是表現對象的美感,這一條美感路線似乎倒被干擾得少些。現代西方畫家重視、珍視我們的傳統繪畫,這是必然的。古代東方和現代西方並不遙遠,已是近鄰,他們之間不僅一見鍾情,發生初戀,而且必然要結成姻親,育出一代新人。東山魁夷就屬這一代新人!展開周昉的《簪花仕女圖》和波提切利的《春》,尤脫利羅的《巴黎雪景》和楊柳青年畫的《瑞雪豐年》,馬蒂斯和蔚縣剪紙,宋徽宗的《祥龍石》與抽象派……他們之間有著許多共同感受,像啞巴夫妻,即使語言隔閡,卻默默地深深地相愛著!
美,形式美,已是科學,是可分析、解剖的。對具有獨特成就的作者或作品造型手法的分析,在西方美術學院中早已成為平常的講授內容,但在我國的美術院校中尚屬禁區,青年學生對這一主要專業知識的無知程度是驚人的!法國19世紀農村風景畫的展出在美術界引起的不滿足是值得重視的,為什麼在衛星上天的今天還只能展出外國的蒸汽機呢!廣大美術工作者希望開放歐洲現代繪畫,要大談特談形式美的科學性,這是造型藝術的顯微鏡和解剖刀,要用它來總結我們的傳統,豐富發展我們的傳統。油畫必須民族化,中國畫必須現代化,似乎看了東山魁夷的探索之後我們對東方和西方結合的問題才開始有點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