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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11:46:03
作者: (英)毛姆
前三個劇本上演檔期很長,而《探險者》又反響平平。我並沒有賺很多錢,因為在那些日子裡,一部熱門戲劇的收入比現在少得多,我的版稅也少得可憐,但無論如何我都擺脫了經濟上的窘況,我的未來似乎是確定無疑的。四部戲劇同時上演的事實讓我「聲名」遠揚,伯納德·帕特里奇(Bernard Partridge)還為《笨拙》(Punch)周刊畫了一幅漫畫,畫中威廉·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在宣傳我的戲劇的展板前咬著手指。我接受了很多拍照和採訪。一些有名望的人開始與我攀談結識。我的成功突如其來,讓人出乎意料。與其說我感到興奮,不如說我鬆了一口氣。我想我缺少那種對世事感到吃驚意外的品質,就像在旅行中,對那些最奇異的景象和最新奇的環境,我都覺得平平常常,因此不得不強迫自己去注意它們的與眾不同,所以,現在我把所有這些忙亂、讚譽看作自然而然的一件事。一天晚上,我獨自在俱樂部里吃飯,一位與我素不相識的會員,正在我的鄰桌招待一位客人,他們要去看我的一部戲,於是開始談論我。那位會員提到我是俱樂部的一員,客人問道:
「你認識他嗎?我想他大概是很膨脹、很傲慢的吧。」
「我當然認識他了,」那位會員說,「他腦袋膨脹得連帽子都戴不上啦。」
他這麼說,真是冤枉了我。我認為這次成功是我應得的。我被自己的惡名逗樂了,但並沒把它當回事。我能想起有關那個時期的唯一明確記憶,是我在潘頓街(Panton Street)散步的一個晚上。路過喜劇劇院(Comedy Theatre)時,我碰巧抬頭一看,看到夕陽的餘暉點亮了雲霞。我停下來欣賞這美麗的景色,心裡想:感謝上帝,我現在可以看著日落,而不必去想該如何來描述它。我的意思是我再也不用寫書了,而是把自己的餘生都奉獻給戲劇。
我的劇本不僅在英國和美國,乃至在整個歐洲大陸都受到公眾的熱烈歡迎,當然,批評的意見也不盡相同。一方面,一些流行的報紙雜誌讚揚我的劇本的機智、歡樂和舞台效果,同時也指責劇本的玩世不恭;另一方面,那些更嚴肅的批評家對劇本非常不滿。他們認為這些劇本價低質劣,微不足道。他們說我為了金錢出賣了靈魂。我曾經是知識分子中一個雖不重要卻也受人尊敬的一員,他們對我冷眼相待已經夠糟糕的了,還像對待魔鬼路西法(Lucifer)一樣,把我頭朝下扔進了無底深淵。對此,我很吃驚,感覺有點惱怒,但我還是強忍著他們對我的羞辱,因為我知道事情不會就此結束。我曾渴望達到某種目的,並採取了我認為唯一可行的手段。如果有愚蠢到家的人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我也只能聳聳肩膀了。如果我繼續寫一些像《正人君子》(A Man of Honour)那樣尖刻,或《麵包與魚》(Loaves and Fishes)那樣嘲諷的劇本,我就永遠不會有機會創作一些即使是最嚴厲的人也不會拒絕讚揚的作品。批評家指責我的寫作是為了迎合公眾,我並沒有這麼做。那時我的情緒非常高漲,善於寫一些有趣的對白,對滑稽場面有敏銳的觀察力,而且總是樂呵呵的。我還有更多的特質,但我把它們暫時放在一邊,只用那些對達成我目的有用的方面來寫我的喜劇。這些方面都是為了取悅別人,並且也達到了其目的。
我無意以短暫的成功收場,於是我寫了接下來的兩個劇本來鞏固我在公眾中的影響力。這兩個劇本寫得有點大膽,雖然現在看起來溫和質樸,但那時卻因為不雅而受到保守古板人士的抨擊。其中一個劇本——《佩內洛普》(Penelope)肯定是有一定的價值的,因為當它二十年後在柏林重新上演時,整個演出季,劇院都座無虛席。
到現在為止,我已經掌握了我所能學到的所有戲劇技巧,所以我取得了一連串的成功,但《探險者》(The Explorer)是個例外,我十分清楚地明白,這個劇本由於某種原因沒能很好地讓觀眾滿意。我想是時候試試更嚴肅的作品了。我想看看在更複雜的主題上我能寫些什麼,我想做一兩個寫作技巧上的小嘗試,我認為這將會很有戲劇效果,我想看看我能在公眾中走多遠。我寫了《第十個人》(The Tenth Man)和《鄉紳》(Landed Gentry),《麵包與魚》(Loaves and Fishes)在我書桌里放置了十幾年後終於上演了。它們既沒有大獲成功,也沒有一敗塗地。經理人既沒賺到錢,也沒有賠錢。《麵包與魚》上演的時間並不太長,因為那時候的公眾看到一個牧師被取笑,會感到不舒服。這齣戲寫得有些誇張,所以與其說是喜劇倒不如說是一出滑稽戲,但裡面還是有一些有趣的場景。其他的戲劇就有點兩邊都不討好了。其中一出描繪了鄉村紳士們狹隘而守舊的生活,另一出是關於政治和金融領域的。這兩個圈子我都比較熟悉,我知道我必須抓住觀眾的興趣點,讓他們感動,使他們發笑,我也加強了有關上演劇目的推介。坦白地說,它們不真實,卻也不誇張。我的優柔寡斷是致命的。觀眾們覺得它們很討厭,也不太真實。於是我休息了兩年,在第二年年末寫了《應許之地》(The Land of Promise)。在這部戲上演的幾個月里,劇院裡一直人滿為患,直到大戰爆發。我在七年內創作了十部戲劇。由於對我已經有了評價,雖然知識分子們對我不理不睬,但我還是穩穩地贏得了公眾的青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