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爭

2024-10-11 10:11:51 作者: 澀澤榮一

  人不分老幼,無論是誰都有自己不圓通的地方。否則,他的一生也就全無價值,沒有什麼意義了。

  ——澀澤榮一

  社會上有不少人認為,我是一個與世無爭的人。當然,我不喜歡與人爭執,但也不是完全不爭的人。要一直把正確的道路進行到底,那就不可能完全避免爭執。如果人人想要與世無爭,安然度過一生,那善就要為惡所戰勝,正義也就無法伸張了。我雖不肖,但也不想成為一個圓滑但不中用的人,站在正確的立場上,不與惡做鬥爭,反而讓路給它。

  雖然人的處世要圓通,但也不能沒有稜角,毫無原則。古歌中有句話說得好:「過於圓滑,反而容易跌倒。」我並不像社會上人們所說的那樣圓通,乍看之下,好像很圓通,實際上多少有不圓通之處。年輕的時候,我就如此。到今天,即便我已經超過七十歲了,如遇到有動搖我信念的東西,我還是會斷然地與之力爭到底。只要我認為是正確的,無論如何,我是決不退讓一步的。這就是我不圓通的地方。

  本章節來源於𝓫𝓪𝓷𝔁𝓲𝓪𝓫𝓪.𝓬𝓸𝓶

  其實人不分老幼,無論是誰都有自己不圓通的地方。否則,他的一生也就全無價值,沒有什麼意義了。人生處世,雖應儘量圓通,但過分的圓通,「過猶不及」,正如孔子《論語·先進》所說的,太過圓通反易變成毫無性格的人。我絕對不是這樣圓通的人,相對的,我也有稜角。我就用一些事實來證明——用「證明」這詞似乎有些異樣——就姑且談一些吧。

  當然,我從青年時代起,在記憶中就沒有訴諸武力與人相爭過。但年輕時的我與今日不同,外表看上去似乎有點兒倔強,所以那時在他人眼中,好像更容易與人發生爭執。實際上,我與人相爭都是用議論的方式,至於為了權利而爭,或訴諸武力的,則從未有過。

  明治四年(1871),我剛好三十三歲,正在財政部擔任總務局長。當時,財政部的出納制度作了一項重大改革,頒布了改正法,採用西方的簿記制度,用傳票的方式來處理金錢的出納。

  但是,當時的出納局長,姓名姑且不提,對這個改正法持反對意見。在傳票制度實施之後,我時常發現很多錯誤,故對當事者加以斥責。這一來,本來就反對改正法的這位出納局長,有一天竟盛氣凌人地闖進我的辦公室來興師問罪。只見那位出納局長怒氣沖沖地逼近我,我正打算靜靜地聽他說些什麼。

  不曾想,這位局長對他自己在傳票制度上所犯的錯誤隻字不提,連一句道歉的話也沒有,反而一味地指責我採用歐洲式的簿記法,甚至說了許多狂妄的話。他說:「你只知道醉心美國,事事模仿他們,提出什麼改正法,用簿記法來辦理出納,才會造成今天這些過失。與其說這個責任出在造成過失的當事人身上,不如說出在提出改正法的你身上。因為是你要求我們採取簿記法,才造成了我們的錯誤,這就不能責怪我們了。」他說了一大堆令人憤慨的話,沒有一點自我反省的意思。他這種無理的態度,雖然令我感到非常吃驚,但我還是好言相勸,諄諄導以「要使出納業務正確,必須採用歐洲式簿記法、使用傳票記帳」等等。

  然而,這位出納局長卻絲毫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三言兩語的爭執之後,只見他滿面通紅,揮起拳頭,朝我的眼睛打了過來。這位出納局長與小個子的我一比,顯得非常高大。不過,他因怒火中燒,腳步不穩,看起來也不是特別的強悍。而我在青年時代,曾學過武術,身體鍛鍊得不錯,臂力也並不小。只要他訴諸暴力,那我也就毫不客氣,三兩下就能打敗他的。

  因此,在見到他離開座位站了起來,握拳舉腕,如一尊阿修羅般兇猛狂暴地攻打過來時,我也立即離開座椅,機靈地閃過身去,退到椅子後面。他的拳頭落空後,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我立刻利用這一空隙,泰然斥道:「這是辦公的地方,你要搞清楚,不允許像車夫走卒那樣動蠻,你要考慮清楚!」

  在我大喝一聲之下,這位出納局長好像突然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立刻將高舉的拳頭緩緩放下,垂頭喪氣地離開了我的總務局長辦公室。之後,有關這個局長的去留問題,便議論紛紛,許多人認為,在政府機關內對長官揮拳頭實在是不像話。但我想他如果知過能改,就讓他繼續保留原職。不過,同事中為我憤慨的人,將此事詳詳細細地向太政官①打了報告。太政官也不能放任不管,結果將他免了職。到今天,我對這件事依然感到十分遺憾。

  ① 太政官:日本律令制度下執掌國家司法、行政、立法大權的最高國家機構。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