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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亂中之回紇——不與吐蕃合作

2024-10-11 10:05:46 作者: 吳晗,孟森,呂思勉,張蔭麟,岑仲勉

  我國古代往往受北方強鄰之侵略,當危急之際,不受侵略而反得其援助者史冊上確是罕見(可與吐蕃之侵奪河、隴比觀)。

  回紇(Uighur,景教徒作Ighur,Iaghur,《海屯紀行》作loghus)隋時稱韋紇,《隋書》列作鐵勒之一種,德宗時改譯回鶻,或謂即漢之烏揭。其開化似比突厥較早。唐初居獨洛(Tohgula)河北之娑陵(S?l?nga)水上,部內分為十姓;屬部中別有九姓烏護(Toguz Oghuz見《回鶻英武威遠毗伽可汗碑》)。後世又分為黃頭回紇(Salik Uigur)等支派。拉施特謂「回紇」之義為「聯合幫助」。

  回紇,于闐文或拼作Hve:hvu:ra,其前兩音相當於「回回」(見拙著《回回一詞之語原》,《史語所集刊》十二本),彼族徙居天山後多信奉天方教,明、清人遂呼天方教為回回(或回)教,更進一步混稱天山各種部族為「回人」,至今猶稱奉天方教者為「回族」。羽田亨云:「回教」系因回紇人最先信奉而得名1,立說最為得當。林幹以為「當時所謂回回,系指大食國,即現今的波斯及阿拉伯而言」,又引《正字通》云:「回回是大食種」2,實未能追溯其原義。

  回紇與突厥世仇,可從古突厥文碑見之。突厥內部歷次亂事,回紇幾無不為積極分子。但兩族之語言,差異極少(據伯希和說)。當武后初,突厥徙回漠北,回紇又嘗拔刀助唐,合謀突厥(參拙著《突厥集史》八)。後來回紇破敗,一部來投,居甘、涼間,一部仍為突厥所役屬,此點最宜分辨清楚。

  天寶初,其酋骨力裴羅(即闕毗伽「Kül Bilg?」可汗,《唐歷》及《新書》二一七上倒為毗伽闕可汗或骨咄祿毗伽闕可汗)

  擊殺突厥之烏蘇米施(Ozmi?)可汗,兼併漠北,唐封為懷仁可汗(《舊書》誤以英武威遠毗伽可汗為闕毗伽可汗),其全銜應為登里囉沒蜜施、頡翳德蜜施、毗伽可汗,天寶六年卒。

  子磨延啜立,擊破西北邊之拔悉密(Basmil)及三葛邏祿(üˇc Qarluq)。會祿山叛,請助討,自率兵與郭子儀合擊同羅突厥(即祿山部下自長安逃赴朔方者),破之榆林河上(至德元)。遣太子葉護將四千騎至鳳翔,肅宗命廣平王俶與約為兄弟,率朔方、回紇、大食等軍收復長安(至德二)。回紇繼隨子儀追賊,破於陝州之新店,慶緒大懼,棄洛陽走河北。回紇大掠東都三日,意猶未厭,耆老復以繒錦萬匹賂之,乃止。既而葉護還長安,請自歸取馬掃范陽餘孽,帝令歲遺回紇絹二萬以報之(均至德二)。明年(乾元元),磨延啜請昏,帝妻以幼女寧國公主,是為破格之例(唐代前所外降者皆宗室或外戚子),並冊為英武威遠毗伽可汗,其本國全銜曰「×登里囉汨沒蜜施、頡咄登(?)密施、合俱錄×」,尋卒。國人慾以寧國殉,公主拒之,後以無子得還。

  繼位者少子牟羽(Bügü)可汗。寶應元年秋,受史朝義所誘,方率兵向闕,遇唐使告知代宗即位,時兵已過三城(即三受降城),見州縣丘圩,有輕唐之意。上亟遣藥子昂往迎勞,遇於忻州南,又令僕固懷恩(九姓鐵勒人,其女為可汗之可敦「qatun」)往見之,乃允助討朝義。回紇欲入自蒲關(即蒲津關),由沙苑(同州馮翊縣南)出潼關東向,子昂阻之,請自土門(井陘)略邢、洺、懷、衛而南,不可。又請自太行南下扼河陰,亦不可。乃請自陝州大陽津度河,食太原倉粟,回紇從之。詔以雍王適為天下兵馬大元帥,會師進討。回紇辱雍王,引左右廂兵馬使藥子昂、魏琚、判官韋少華、行軍司馬李進,各鞭一百,琚、少華均死。既而會同諸道兵進攻,復收洛陽。回紇兵大掠,人皆遁保聖善、白馬二寺,回紇火之。屠殺萬餘人,可汗留營河陽三月,乃去。唐於是(廣德元)冊為「登里羅汨沒蜜施、頡咄蜜施、合俱錄(英義建功)毗伽可汗」(t?ngri d? qut bulmy?為天賦莊嚴,ihutmys為以功績御國,又 alp külüq bilg?為神武、光榮、賢智)。永泰初,懷恩反,誘回紇、吐蕃入寇,會懷恩死,二虜不和。子儀自叩回紇營,與其帥握手(握手如平生歡,見《後漢書》),讓其背約。回紇請擊吐蕃以報。子儀取酒共飲,回帥請設誓。子儀酹地曰:「大唐天子萬歲!回紇可汗亦萬歲!兩國將相亦萬歲!(互祝之詞,與近世歐俗同)有負約者身隕陣前,宗族滅絕。」因與回紇合擊吐蕃,大破之。然其人留京師者率負功,橫行無忌。大曆十三年,入寇太原,河東節度鮑防與戰,不利,死者萬餘。及德宗立,又入九姓胡之言,欲悉師向塞,宰相頓莫賀達干(ton bagha tarqan)持不可,弗聽。莫賀怒,因擊殺之而自立,並誅其支黨及九姓胡幾二千人,建中元年(七八〇),冊為武義成功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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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回紇來者常參九姓胡,往往留京師至千人,居貲殖產甚厚。值其酋長還國,逗留振武三月,耗供給甚巨,軍使張光晟詗知其用囊盛女子闌出,因勒兵盡殺回紇及群胡,收駝馬數千,繒錦十萬,送女子還長安,可汗雖知之,卒未責償。貞元三年,來請和親,德宗積舊憾,初欲不許,繼用李泌言,妻以八女咸安公主。四年,可汗上書自稱子婿,願以兵助除吐蕃,又請改「回紇」為「回鶻」,於是加冊為汨咄祿(qutluq莊嚴 幸福)長壽天親毗伽可汗,明年卒(七八九)。

  以後國更數主,貞元十一年(七九五)奉誠可汗卒(即汨咄祿毗伽可汗),無子,國人立其相(左足右夾)跌骨咄祿為可汗,即登里囉羽錄沒蜜施、合、汨咄祿、胡祿、毗伽可汗(胡祿= ulugh,神聖),唐稱懷信可汗,永貞元年卒(八〇五)。

  繼位者曰保義可汗,中文全銜為「愛、登里囉、汨沒蜜施、合、毗伽可汗」(愛即Ai之音譯,義為月神)3,據此可汗之漢文聖文神武碑,其在位時為回紇極盛之世。曾北擊堅昆,殪其可汗;西收北庭,越大患鬼媚磧;吐蕃攻圍龜茲,汗自領兵赴援,敗吐蕃兵于于術4;西方某族不貢,汗復征之,遂北至真珠河(Jinˇcüügüz,Naryn R.),俘掠無數;又進攻葛祿,西追至拔汗那國;此其大較也。元和三年,來告咸安公主喪。既而屢請昏,有司度費當五百萬,憲宗方內討叛藩,不之允。及元和末,始許以太和公主下嫁,長慶元年來逆女,納馬二萬,橐駝千。

  上文所言漢文碑5,舊史未之及,清光緒十六(一八九〇)年,芬蘭人Heikel始訪得之,文甚殘缺,今所據者為羅振玉《遼居雜著》校本。沙畹等謂是保義可汗所立(《摩尼教考》二四頁),殊有語病;考碑文言唐「×帝蒙塵」,上空二格,與稱其「天可汗」同,「俘掠人民」之民字缺末筆,則知碑為歌頌保義功德而立,其文由唐人撰書者。碑陰粟特文所志之年為馬年,由是可推定立於元和九年甲午(同上引書二四頁)6。

  回紇自有國以來,曾助唐一收長安,兩復東京,殄滅朝義,除大曆十三年一役及後來亡國時外,未嘗擾唐邊,前後三尚帝主,明以前我國北鄰之最為親善者也。至於助唐牽制吐蕃,除前文所舉外,貞元六年7,其相頡於伽斯(il ug?si國光榮之義)擬合北庭節度楊襲古復取北庭,不幸大敗,七年,吐蕃攻我靈州,回紇敗之,十三年,回紇取涼州,元和十一年,吐蕃向漠北進攻,於時李絳曾言,「北狄、西戎素相攻討,故邊無虞」,(《李相國論事集》)憲宗末年,亦因吐蕃比歲為邊患。故許降公主。(《舊·回紇傳》)惜肉食者無遠謀,卒不能與北鄰作有計劃之密切聯合,以消弭西邊之大患。

  注釋:

  1.《西域文明史概論》八八頁。

  2.《新建設》四一期四一—四四頁及四二期四五—四八頁《試論回回民族的來源及其形成》。林氏曾言:「若謂回回民族中含有突厥族的成分,那到是可能。」又「因此回回在其形成為一個民族的過程中,自不免摻入許多漢族的成分。」按伊斯蘭教輸入我國,其範圍是逐漸擴大,在去今三百年前,某些漢族摻入成分,當然尚易識別,故順治四年甘撫張尚列舉為纏頭回、紅帽回、輝和爾、哈拉回、漢回等數種,意義本甚明白。林氏卻認為彼時不合用「漢回」二字,則對於彼分析回回民族來源的初意,反覺有所矛盾矣。

  3.據田坂興道氏言,回紇可汗銜之常為「愛登里囉」(ai t?ngrid?,奉月神)或君登里囉(kün t?ngrid?,奉日神)系受摩尼教之影響。可汗銜之回紇文為 alpu inancu bagha targhan t?nrid? ülug bulmis alpu qutlugh bilg? qaghan(見同下注7引文)。

  4.據沙畹氏言,於術在庫車與庫爾勒(Korla)之間。

  5.全碑系以漢、突厥、粟特三種文字分撰,馮譯《摩尼教流行中國考》誤粟特為康居。(二二頁)

  6.據《新書》二一七上,永貞元年懷信可汗死,唐冊其所嗣為滕里野合俱錄毗伽可汗,元和三年死,唐冊新可汗為保義可汗(長慶元年死),《通鑑》二三六—二三七及二四一,又《元龜》九七六及九六五略同。惟《會要》九八則稱俱錄毗伽可汗死元和六年(《元龜》九六五別一條同,殆鈔自《會要》),七年正月,唐另冊一可汗,其人死於元和十一年,是年十一月始冊立保義可汗,與《新書》《通鑑》異。關於保義嗣位之年,《會要》斷不可信,據回紇可汗碑之粟特文紀年,保義嗣位,不能晚於元和九(馬)年也。田坂興道疑保義嗣位在元和六年,再無他據,(同下注7引文六一七頁)司馬修《通鑑》,尚得見《憲宗實錄》,故從之。陳垣氏《摩尼教入中國考》謂可汗碑立於長慶間,亦誤。

  7.涉六、七年事,《舊·回紇傳》與《會要》九八有衝突,可參看田坂興道《中唐西北邊疆之情勢》。(《東方學報》十一冊五八六—五九〇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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