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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10:05:19
作者: 吳晗,孟森,呂思勉,張蔭麟,岑仲勉
22.見《元白詩箋證稿》二九二—三〇三頁;其據點在居易所撰《外祖母陳白氏墓誌》,志云:「夫人,大原白氏,其出昌黎韓氏。……唐利州都督諱士通之曾孫,尚衣奉御諱志善之玄孫,都官郎中諱溫之孫,延安令諱鍠之弟(陳引訛作「第」)某女,韓城令諱欽之外孫,……故潁川縣君之母,故大理少卿襄州別駕白諱季庚之姑。」(《叢刊》本《長慶集》二五,潁川縣君即居易之母)此文非加以校正,則於事理不通,是眾所公認。陳以為應「曾」「玄」二字互易,又羅、陳均認「姑」字是居易諱言;殊不知陳校假如不誤,則陳白氏為季庚姊妹,已和盤托出,居易何必尚效鴕鳥埋首沙中,作一字之諱飾,其解釋實異常脫離現實!我廿餘年前手頭校本,則衍去「玄」「某」兩字,改「之孫」為「之女」,乙「弟女」為「女弟」(《李公夫人姚氏志》:「相州臨河縣令、贈太子右庶子府君之季女也,秘書監、贈禮部尚書我府君之女弟也。」見拙著《唐集質疑》七七頁),如是,則陳白氏確為季庚之姑,季庚與潁川縣君不過中表結婚,絕非舅、甥聯婚。如果依羅、陳說,陳白氏是鍠之女,則鍠娶「河東薛氏,夫人之父諱俶,河南縣尉」(據《白集》二九《白鍠事狀》),《陳白氏志》應云:「其出河東薛氏,……河南縣尉諱俶之外孫。」今乃雲「其出昌黎韓氏,……韓城令諱欽之外孫」,此為陳白氏非鍠女而為溫女,亦即季庚非舅、甥聯婚之鐵證。抑文家替外人作碑誌,不審其雁行,故稿內有用「第某女」字樣;若陳白氏為居易尊屬,排行應自知之,蓋傳本《白集》既倒「女第」為「弟女」,妄人又強插「某」字於其間,痕跡尚可覆按也。惟陳既加季庚以刑事罪名,又重誣大詩人之家風浮薄,故不得不詳為昭雪之。陳振孫《年譜》云:「有陳府君夫人白氏……墓誌,夫人,公之祖姑、且外祖母也。」必其所見本墓誌尚未傳訛。
23.《述論稿》九一頁。陳氏又云:「以樂天父母之婚配既違反禮律,己身又以得罪名教獲譴,遂與矜尚禮法家風之黨魁,其氣類有所不相容許者也。」(《元白詩箋證稿》三〇二頁)按白、李非摯友,自無可疑,但前兩事皆莫須有之獄,居易原俯仰無愧。李婚寒門之劉,若依陳說,正所謂社會不齒者(同上一〇六頁),德裕又憑什麼家風以傲白?況彼並無不容居易之明確事跡耶。
24.白非牛黨,已見正文。居易《論制科人狀》請僧孺等三人准往例與官,(《集》四一)無非公事公言,且其時牛未入仕途,絕無黨之痕跡,後此牛致身通顯而《長慶集》極少來往篇章,是可證也。居易會昌六年《立春日人日》詩:「試作循、潮、封眼想,何由得見洛陽春。」循、潮、封指僧孺、嗣復、宗閔,語含譏諷,白如系牛黨,必不作如此話頭。若據白詩自注,「循、潮、封三郡遷客皆洛下舊遊」為證,則須知「舊遊」與「相知」異;居易《感舊》詩云:「晦叔墳荒草已陳,夢得墓濕土猶新。微之捐館將一紀,杓直歸丘二十春。平生定交取人窄,屈指相知唯五人。……豈無晚歲新相識,相識面親心不親。」(《集》六九)此是真誠話,然四人中無一牛黨。裴度何嘗不是洛中舊遊,而彼則與牛黨對立,是知循、潮、封者正是面親心不親之流也。再從對面觀之,文宗時,「李珏奏曰:臣聞憲宗為詩,格合前古,當時輕薄之徒,摛章繪句,聱牙崛奇,譏諷時事,邇後鼓扇名聲,謂之元和體,實非聖意好尚如此。今陛下更置詩學士,臣深慮輕薄小人競為嘲詠之詞,屬意於雲山草木,亦不謂之開成體乎,玷黯皇化,實非小事」。(《語林》二)陳氏於「譏諷時事」句注云:「此指玉川子《月蝕》詩之類」,(《元白詩箋證稿》三二三頁)未免意求迂避。元和體以元、白為主腦,不特元、白二公所自認,亦當時眾論所同認;(同上三二〇—三二三頁)元詩硬澀聱牙,陳氏固曾揭出,(同上一一九頁)譏諷時事之多,又莫如居易,詩學士果置,定占一席,珏言志在沛公,瞭然可見,何因而特指盧仝?然元和體初無損於「元和」,珏顧以「開成體」轉移文宗之意,其沮白之心良苦矣。余嘗揭出牛黨柄國時不能用白,得此正相印證,而陳氏偏為牛黨出脫,且造成白為牛黨之冤獄。大抵險詐之徒易為工,鯁直之士翻受謗,故封建時代之是非常顛倒也。
25.《述論稿》一〇〇頁。
26. 以讓夷為德裕黨,本於《通鑑考異》二二,其長慶三年李逢吉結王守澄條云:「李讓夷乃李德裕之黨,惡逢吉,欲重其罪。」又四年八關十六子條云:「此皆出於李讓夷《敬宗實錄》」,謂讓夷監修有曲筆也。然監修官常不操載筆之權,撰人為陳商、鄭亞,(《新書》五八)司馬寧勿之知,司馬欲替逢吉開脫,硬指讓夷為德裕黨,太過牽強。
27.說詳拙著《玉谿生年譜會箋平質篇導言》。(《史語所集刊》十五本)
28.尚有韋瓘一人,應附帶論及。《新書》一六二《韋瓘傳》:「正卿子瓘,字茂弘,及進士第,仕累中書舍人,與李德裕善,德裕任宰相,罕接士,惟瓘往請無間也。李宗閔惡之,德裕罷,貶為明州長史,會昌末,累遷楚州刺史,終桂管觀察使。」按韋瓘《浯溪題名》云:「太僕卿分司東都韋瓘,大中二年十二月七日過此。余大和中以中書舍人謫宦康州,逮今十六年,去冬罷楚州刺史,今年二月有桂林之命,才經數月,又蒙除替,行次靈川,聞改此官。」《容齋隨筆》八評《新·傳》云:「以《題名》證之,乃自中書謫康州,又不終於桂,史之誤如此。瓘所稱十六年前,正當大和七年,是時德裕方在相位,八年十一月始罷,然則瓘之去國,果不知坐何事也。」余按大和七年二月德裕始入相,同年六月宗閔方罷相,瓘固可因宗閔而去,《新·傳》謂貶在德裕罷相後,許有錯誤。洪邁之意,無非坐實瓘為德裕黨,故有此疑;然德裕柄國五年余,瓘未內召,位不過刺史,擢桂管反在德裕失勢之後,改分司只因馬植報復舊恨(見莫休符《桂林風土記》),瓘與德裕之關係,從可知矣。瓘以元和四年狀頭及第,榜下即除左拾遺(同前《風土記》及《唐才子傳》六),行輩還在德裕先,《讀書後志》二竟謂瓘「李德裕門人,以此《周秦行記》誣牛僧孺」,所謂拾人牙慧而不加深考者。劉開榮既引《全唐文》六九五《浯溪記》之一節,反作出瓘為明州長史「必在會昌四年十一月以前李宗閔還未敗的時候」(《唐代小說研究》舊版五二頁)之無關痛癢的猜測,凡讀書不細看全文者,往往發生此弊。《唐宋傳奇集》將《桂林風土記》之韋瓘與《新書》一六二之韋瓘,分作兩人,(三一三—三一四頁)實一時失察,《新書·韋瓘傳》末明言其官終桂管觀察,固與《桂林風土記》所敘無異。其次,《傳奇集》及《唐代小說研究》均不信《周秦行紀》為牛作(均同前引),自有其片面理由,然另一方面《周秦行紀論》之作者,亦非毫無疑問;一般外集所收,往往滲入偽作,是常見之事,此論收入《李衛公外集》卷四,尤可疑者,論云:「須以大牢少長咸置於法,則刑罰中而社稷安,無患於二百四十年後。」按自武德元(六一八)計至大中十一(八五七)才足二百四十年,德裕死已七年矣。人多為牛辨,對德裕事跡卻未細加審察,故難免乎一偏之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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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述論稿》云:「宣宗朝政事事與武宗朝相反,進士科之好惡崇抑乃其一端」;(八五頁)按事多相反,則誠有之,必謂武宗朝抑進士,卻未盡然。武宗用相九人(連崔珙),進士居其六,宣宗用相十八人,進士居十六(白敏中、盧商、崔元式、韋琮、馬植、周墀、崔鉉、魏扶、崔龜從、令狐綯、魏謩、裴休、崔慎由、蕭鄴、劉瑑、蔣伸。非進士者為鄭朗、夏侯孜),不過九分之六與九分之八之比耳。且武宗在位年數,不及宣宗之半,是亦比較時所應注意者。
30.見所著《中國文化史》。(《學衡》)
31.此據《元和志》三二。《文饒集》一八則稱河、隴盡沒,唯維州獨存,二十年後,始被侵陷。《通鑑》二二三又記於廣德元年之下,不審何據,此後《通鑑》二二六又於大曆十四年末記李晟等復維州,但無再陷之年,故不取。
32.杜牧撰《僧孺墓誌》云:「大和五年,西戎再遣大臣贄寶玉來朝,禮倍前時,盡罷東向守兵。李太尉德裕時殿劍南西川,上言:維州降,今若使生羌三千人燒十三橋,搗戎腹心,可洗久恥,是韋皋二十年至死恨不能致。事下尚書省百官聚議,皆如劍南奏,公獨曰:西戎四面各萬里,來責曰,何事失信?養馬蔚如川,上平涼坂,萬騎綴回中,怒氣直辭,不三日至成陽橋;西南遠數千里,雖百維州,此時安可用。棄誠信有利無害,匹夫不忍為,況天子以誠信見責於夷狄,且有大患。上曰,然,遂罷維州議。」(《樊川集》七)《元和志》三,蔚茹水在百泉縣西,一名葫蘆河,源出原州西南頹沙山下(百泉縣在今平涼縣北十里)。回中宮在今隴縣。
33.胡三省《通鑑注》云:「元祐之初,棄米脂等四寨以與西夏,蓋當時國論大指如此」;胡為司馬忠臣,故不直斥而微辭以諷也。
34.《讀通鑑論》二六:「其所謂誠信者亦匹夫之諒而已矣。……
夫吐蕃自憲宗以後,非復昔時之吐蕃久矣,元和十四年,率十五萬眾圍鹽州,刺史李文悅拒守而不能下,杜叔良以二千五百人擊之,大敗而退;其明年,復寇涇州,李光顏鼓勵神策一軍往救,懼而速退。長慶元年,特遣論訥羅以來求盟,非慕義也,……其南,則南詔方與為難,而碉門、黎、雅之間,乃其扼要之墟,得之以制其咽吭,則潰敗臣服,不勞而奏功。……夫僧孺,豈果崇信以服遠,審勢以圖寧乎?事成於德裕而欲敗之耳。」
35.明胡廣謂司馬直牛曲李,其意蓋有所為,宋神宗喜論兵,欲假此以抑要功生事之人云;(《明文衡》五五)則不如胡三省注之深中隱微。維州來歸,非弄兵之例,且何以對大中事又不貫徹其主張耶?
36.參看拙著《會昌伐叛集編證》一八六—一八七及一九〇—一九一頁。
37.《唐史論斷》下云:「德裕未相,在穆宗、昭愍朝論事忠直,有補於時,所歷方鎮,大著功效;……宗閔未相,絕無功效著聞,任侍郎日,結女學士宋若憲、知樞密楊承和求作相,以此得之;……此德裕之賢,與宗閔不侔矣。」
38.《考異》二二云:「《獻替記》曰:四月十九日,上言東都李宗閔比與從諫交通,今澤潞事如何?可別與一官,不要令在京師。德裕曰:臣等續商量。上又云:不可與方鎮,只與一遠郡。德裕又奏云:須與一郡。此蓋德裕自以宿憾,因劉稹事害宗閔,畏人譏議,故於《獻替記》載此語以隱其跡耳;今從《實錄》。」按當日宰相不止德裕,如作誑言,寧不畏同官之揭發?何況湖州固杜牧屢求而後得之美缺(見拙著《伐叛集編證·自序》一一二頁),德裕如力擠宗閔,何不與一遠郡?此所謂《實錄》乃宋敏求補本,未必毫無偏差,司馬唯挾持成見,故不能作平情准理之言。
39.《述論稿》九七頁。
40.開成五年十一月云:「仇士良請以開府蔭其子為千牛,給事中李中敏判曰:開府階誠宜蔭子,謁者監何由有兒?士良慚恚,李德裕亦以中敏為楊嗣復之黨,惡之,出為婺州刺史。」按《新書》一一八《中敏傳》:「士良慚恚,繇是復棄官去,開成末為婺、杭二州刺史。」未涉及德裕,且其事書在開成末之前,是否在武宗即位後,亦屬可疑,《通鑑》不審何據。複次,《唐闕史》上稱,咸通初吏部侍郎鄭薰判:「正議大夫誠宜蔭子,內謁者監不合有男。」詞意相類,高力士娶妻,魚朝恩蔭子,此種惡例,不始士良,亦許是誤傳也,至如柳公權只以書名,白居易懸車已屆,《通鑑》猶必認為德裕阻抑(會昌二),都於大局無關。
41.如「先是漢水溢,壞襄州民居,故李德裕以為僧孺罪而廢之」(會昌元);「李德裕復下詔,稱逆賊王涯、賈(左飠右束)等已就昭義誅其子孫,宣告中外」(會昌四);又「李德裕以柳仲郢為京兆尹」(會昌五),都屬此例。
42.如長慶四年八關十六子,《考異》云:「按宰相之門,何嘗無特所親愛之士,數蒙引接,詢訪得失,否臧人物,其間忠邪溷殽,固亦多矣。其疏遠不得志者則從而怨疾之,巧立名目,以相譏誚,此乃古今常態,非獨逢吉之門有八關、十六子也。《舊·逢吉傳》以為有求於逢吉者,必先經此八人納賂,無不如意,亦恐未必然;但逢吉之門,險詖者為多耳。」既無別項反證,何必「考異」?且既認險詖者多,何由決其未必納賂?又寶曆元年,李絳請除昭義帥,李逢吉、王守澄不用其謀,《考異》云:「《實錄》,從諫以金幣賂當權者;《舊·從諫傳》曰:李逢吉、王守澄受其賂,曲為奏請;事有無難明,今不取。」拋棄舊有書證而欲以空言洗刷,其為存心袒護,肺肝如見。《通鑑》所書賄賂公行事件,計亦不少,除破案外,誰復證之?是皆可以「查無實據」抹去矣,此條不啻打自己的嘴巴。
43.敬宗即位年之九月,詔浙西織綾一千匹,德裕拒不奉詔,其事遂罷;(《舊書》一七上)比之牛黨李漢諫沈香亭子,其有益於人民者更多,兩件事發生在同月,而《通鑑》二四三竟采彼遺此,謂非有偏牛之見,直無可解說。
44.《唐史論斷》下云:「宣宗久不得位,又不為武宗所禮,舊怨已深,德裕是用事大臣,自不容矣。」又《玉谿生年譜會箋》三云:「案衛公之貶,雖由於黨人,實則宣宗以嘗不見禮於武宗,遷怒及之,恐其不利於己耳。《貶崖州制》曰:李德裕當會昌之際,極公台之榮,騁諛佞而得君,遂恣橫而持政,動多詭異之謀,潛懷僭越之志,計有逾於指鹿,罪實見其欺天。則當時黨人必有以衛公無君之說讒於宣宗者,不然,安得有此言?」
45.湘受贓有據,見《舊·本紀》大中二年覆審之狀,狀稱:「節度使李紳追湘下獄,計贓處死,具獄奏聞。朝廷疑其冤,差御史崔元藻往揚州按問,據湘雖有取受,罪不至死。」可見湘受贓是實,出入只數量問題,考《唐律疏議》一一,「諸監臨主司受財而枉法者,……十五匹絞。」今大中覆判竟未舉出湘受財多少以證其罪不至死,顯系有意出脫,構成德裕之罪名。然主判者李紳,最多不過錯在失入,更非德裕直接負責也。涉湘事,《雲溪友議》卷一及卷三各有記載,可參看。
46.據《東觀奏記》中及前引德裕《妻劉氏志》。
47.《述論稿》又謂,德裕入相,由仇士良派援引;(一二〇頁)然崔鉉入相,宰相、樞密皆不之知(同上頁引),豈武宗用德裕而必藉宦官推薦乎?且會昌三年六月,士良已以被忌惡而退休,四年六月復遭籍沒,假使德裕由士良進,寧能絲毫不受影響乎?武宗任德裕五年余,言聽計從,必平日對其人已有深刻認識,故能如此契合,斷非偶憑宦官推轂,可以獲致;陳氏亦唯求驅使史料以湊成其意想中之「系統論」而已。
48.拙著《伐叛集編證》一一〇—一一一頁。《舊書》一八上又言:「時李德裕先請不遷憲宗廟,為議者沮之,復恐或書其不善之事,故復請改撰《實錄》。」按《會昌一品集》系德裕生時自編,其卷十首載《請為不遷廟狀》,是此事德裕並不自諱,且其事發生在武宗朝,與《憲宗實錄》無關。若謂恐書其不善之事,則彼元和末始登朝,事跡甚少,何不並請改修穆、敬、文三朝《實錄》?合觀兩事,可見牛黨對德裕之深文周內。
49.《新書糾謬》一謂德裕秉政日嘗重修《憲宗實錄》,故吉甫美惡皆不實,亦無非吠景之談。《舊書》一五九《路隋傳》載文宗時詔曰:「其《實錄》中所書德宗、順宗朝禁中事,尋訪根柢,蓋起謬傳,諒非信史,宜令史官詳正刊去,其他不要更修。」陳氏謂「《順宗實錄》中最為宦官所不滿者當是述永貞內禪一節」。(《元白詩箋證稿》二三六頁)吾人可依此推定,《憲宗實錄》中為宦官所注意者亦是永貞內禪及憲宗被弒二事,故反對修改,牛黨固明悉內幕者,即不能聲討宦官,反借箭以傷德裕,則其作惡比宦官為尤甚。千年後讀史者猶昧昧隨聲,吾不惜嘵嘵,非為德裕父子悲,而深慨正義之不得伸也。
50.元和十二年,太常定吉甫諡曰敬憲,張仲方非之,憲宗怒,貶為遂州司馬,特賜諡曰忠;(《舊書》一五)此可反映憲宗對吉甫之信任,寧能尚謂仲方為吉甫所排擠耶?《通鑑》二三八記元和五年頃李絳嘗諫聚財,憲宗曰:今兩河數十州皆國家政令所不及,河湟數千里淪於左衽,朕日夜思雪祖宗之恥,而財力不贍,故不得不蓄聚耳。聚財莫要於淮南,吾人不要把吉甫出守看作尋常之遷轉。
51.《述論稿》云:「吉甫為人固有可議之處,而牛李詆斥太甚,吉甫亦報復過酷,此所以釀成士大夫黨派競爭數十年不止也。」(一〇二頁)所謂「詆斥太甚」,不知憑何知之?
52.《語林》六稱,吉甫再入相,「論征元濟時饋運使皆不得其人,數日,罷光德為太子賓客,主饋運者裴之所除也。」按垍居光德坊,然是時征王承宗,非征吳元濟,垍實因病危而改賓客,已見正文,可見唐末記事多誣辭。
53.如元義方為京兆尹事,采自《李相國論事集》,(《述論稿》九九頁)《述論稿》云:「其書專詆李吉甫,固出於牛黨之手。」(八一頁)又考《論事集》二稱,憲宗對李絳言,彼曾與鄭絪議敕從史歸上黨,續征入朝,詎絪泄之於從史,從史便稱上黨乏糧,就食山東;鄭絪泄漏之事,系據吉甫密奏云云,此即所謂「誣構鄭絪」之本據,其事《新·鄭絪傳》曾采之。《通鑑考異》一九云:「按三年九月戊戌,李吉甫罷相出鎮揚州,四年二月丁卯,鄭絪罷相,三月乙酉,王士真卒,承宗始襲位,四月壬辰,從史起復,若以從史山東就糧有詔歸潞,則於是吉甫、絪皆已罷相,何得有譖絪之事?……若其討承宗時,朝廷不違其請,何嘗使之旋師?蓋鄭、李未罷之前,從史嘗毀鄰道,乞加征討,因擅引兵出山東,……但不知事在何年月日,……今因李絳論李錡家財事並言之。《新書》(《絪傳》)雲,從史與承宗連和,有詔歸潞,誤也。」《通鑑》因以意將吉甫譖絪事附於二年十一月,換言之,即深信《論事集》所言之不虛。《新唐書糾謬》二則力證新鄭絪、李絳兩傳之誤,所提時間性理由雖略同《考異》,但云:「此蓋李絳之門生故吏撰集絳事者,務多書其事以為絳之美,然皆參錯不實」,換言之,即指出《論事集》之不信。按《論事集》由牛黨造以詆吉甫,所言自有「參錯不實」,必欲求其與時間真狀相合,未免強作解人。《考異》又引《貶從史制》辭云:「況頃年上請,就食山東,及遣旋師,不時恭命。」司馬氏即執「旋師」兩字,以為即許其進討承宗,無命其旋師之理,此制出自朝廷之口,與《論事集》之誣詆不同。吾人如無法說明其中曲折,便難辟惑。考《白氏長慶集》三九,《與昭義軍將士詔》,中有一段指陳從史罪狀,其辭云:「近又苟求起復,請討恆州,與賊通謀,為國生患,自領士馬,久屯行營」(元和五年夏作);據我所了解,久屯行營即是就食山東,確在請討恆州之後。彼之東出,略類中和二年孟方立徙昭義軍於邢,朝命其「旋師」,實促彼還治上黨,非謂不必進討承宗,措辭稍含胡,故啟人誤會。此解苟合,則所謂吉甫譖絪,益為無根之說,而《新·絪傳》之記事,實本《白集》,司馬氏偎詆《新·傳》為誤,適見其疏於考察而自逞臆斷也。
54.如「吉甫至中書,臥不視事,長吁而已。……吉甫失色,退而抑首,不言笑竟日」。(元和七)此類事誰復記憶及之?
55.或引憲宗對李絳稱,「向外人言朋黨頗甚,如何」?(《論事集》五)以為元和前半期早有朋黨存在,余則謂此乃宦官對憲宗之蠱說也。憲宗雖入宦官之譖,深惡八司馬,然宦官猶恐其死灰復然,並防再有皇甫湜一流繼起奮鬥,故造為朋黨之說以淆主君之視聽,目的在隔斷外廷建言之得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