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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攤丁入畝」,地丁合一

2024-10-11 10:00:09 作者: 吳晗,孟森,呂思勉,張蔭麟,岑仲勉

  地丁。古者布縷、粟米、力役三征,征一緩二。唐時租、庸、調猶沿之,至改兩稅而其目並矣。明行一條鞭,所並之目尤多。要其總數不重於什一,即為常賦之法。但一切負擔可並,庶人往役之義,則自清以前未改也。編審人丁,計丁征費,以充百役。一條鞭雖已並古者丁鹽在內,然丁仍有役,鹽亦有課,故論者以為重複賦民。然總額苟不至病民,民亦安之。清承明舊,盡免明末之加派,已慶更生。聖祖康熙五十一年諭曰:「海宇承平日久,戶口日增,地未加廣,應以現在丁冊,定為常額。自後所生人丁,不徵收錢糧,編審時止將實數查明造報。」廷議:「五十年以後,謂之盛世滋生人丁,永不加賦,仍五歲一編審。」戶部議:「缺額人丁,以本戶新添者抵補;不足,以親戚丁多者補之;又不足,以同甲糧多之丁補之。」原聖祖之意,以承平久而戶口增,續續滋生,所能享國土之生產,只有此數,而丁賦則隨滋生而加,故限年截止,以為人丁定額,新生者不復納賦。此亦窮思極想,務欲惠及人民之意。然立法不徹底,人丁不盛之家,既不享其惠;且若丁少於前,反需向親戚同甲之家,商求補額,豈不反成周折?不有通變,此美意終將廢閣。會聖祖崩,世宗即位,雍正元年九月,直隸巡撫李維鈞奏:「請將丁銀攤入田糧。」部議:「應如所請,於雍正二年為始,造冊徵收。」得旨:「九卿詹事科道會同確議具奏。」九卿旋議覆:「應令該撫確查各州縣田土,因地制宜,作何攤入田畝之處,分別定例,庶使無地窮民免輸納丁銀之苦;有地窮民無加納丁銀之累。」得旨:「九卿不據理詳議,依違瞻顧,皆由迎合上意起見,即如本內『有地窮民』一語,既稱有地,何謂窮民?不與有米餓莩之語相似乎?朕於諸事,本無成見,有何迎合之處。所發會議事件,原欲與眾共商,當理即朕意。朕不自以為是,所議允當,朕即不從,不妨面折廷諍,再三執奏,即不顯言,亦可密折敷陳。聖祖良法美政,布在方策,朕與爾等,期共相黽勉,以臻至治。原本發還九卿,著仍照戶部議行。」

  以上為九月戊戌諭,原文極長,且勉且責,媿(愧)勵交至。茲節其成事實之語。夫聖祖有此美意,世宗必不欲廢閣之,欲符「地有定限,丁亦有定額」之意。唯有丁隨地起一法,李維鈞奏之,部議從之,以其為古所未有之制,再令盈廷會議,以示鄭重。九卿則六部、都察院及通政、大理之總名,加以詹事、科道,是為會議。乃以預議者多,反疑上意或與戶部原議未合,遂作此延宕枝節之詞,設或允行,即廢閣之變相耳。其實世宗自有主宰,仍照戶部議行,何其簡捷!

  

  唯丁隨地起以後,丁額與賦稅無關。編審自可不必,即行編審,亦屬具文,乃一定之理。故後來論者,謂清之戶口無確數,實攤丁於地之為弊。動稱四萬萬,究竟標準何在?亦不過據二百年來某一年之隨意冊報耳。戶口無確數,一切無從統計,則意在利民而反以病國,可以見定法之不易,然此非世宗本意也。初雖丁攤於地,編審之法未改,停止不審,始於雍正四年行直隸總督李紱《改編審行保甲一疏》,略云:「編審五年一舉,雖意在清戶口,不如保甲更為詳密,既可稽查遊民,且不必另查戶口。請自後嚴飭編排,人丁自十六歲以上,無許一名遺漏,歲底造冊,布政司匯齊,另造總冊進呈。冊內止開里戶、人丁實數,免列花戶,則冊籍不煩,而丁數大備矣。」

  清戶口之數,與編審相關者,從《食貨志》考之,明季喪亂之後,至順治十八年,會計天下民數:千有九百二十萬三千二百三十三口。較之四萬萬之數,蓋二十分之一而不足也。康熙五十年為據定丁額之年,是年得二千四百六十二萬二千三百二十四口,亦不足四萬萬之十七分之一。其後丁數仍由編審移補,較定額時稍有增加,其餘滋生人丁則日多。停編審以後,則無所謂定額與滋生,人口激增,民無顧忌,直至道光二十九年,有四萬一千二百九十八萬六千六百四十九口。此即近世中國人口四萬萬之說所由來也。咸同軍興,人口自減,亦每無全國冊報。至光緒元年,有三萬二千二百六十五萬五千七百八十一口。三十三年厘定官制,有民政部,以調查戶口為職掌。旋諭直省造報民數,務須確查實數,以為庶政根本。宣統元年,復頒行填造戶口格式,令先查戶口數,限明年十月報齊,續查口數,限宣統四年十月報齊。至三年十月,據京師內外城、順天府、各直省,各旗營、各駐防、各蒙旗所報,除新疆、湖北、廣東、廣西各省,江寧、青州、西安、涼州、伊犁、貴州、西寧各駐防,泰寧鎮、熱河各蒙旗,川、滇邊務,均未冊報到部外,凡正戶五千四百六十六萬八千有四,附戶千四百五十七萬八千三百七十,共六千九百二十四萬六千三百七十四戶。凡口數:男一萬三千九百六十六萬二千四百一十,女九千九百九十三萬三千二百有八,共二萬三千九百五十九萬四千六百六十八口。時湖北已起事月余,兩廣為革命起源,大吏累次遇刺,邊遠則功令之遵奉逾期,駐防亦然,合計當亦未足四萬萬。是為清最末一次調查戶口較確之數。

  花戶之名,以田為主。田之多少,戶各不同,而均之於里甲。一甲中之戶,田多者自充一戶;少者合數戶為戶;尤少者附於甲尾。插花相間,故名花戶。後來俗稱戶為花戶,似非本旨。康熙元年,戶科給事中柯聳疏請均田均役,中有云:「查一縣田額若干,應審里長若干,每里十甲,每甲該田若干,田多者獨充一名,田少者串充一名,其最零星者,附於甲尾,名曰花戶,此定例也。」

  當編審停止之時,頗整頓保甲,如果保甲法不弛,戶口何至無可稽考。但閉關之世,盈虛消長,皆在國內,聽民自生自息,官吏以不擾民為上理,鄉民出入相友,奸盜本不易收容。數十年前,餘糧棲畝,不知設守,攜貲夜行,不畏路劫。唯城市人多雜處,則人家自謹門戶,官亦有事稽查。命、盜重情,地方官勒限參處,滿四參離任,以此維整治安。雖有保甲,不甚嚴密。通商以後,各國有統計,而我國獨無,根本在戶口不了。乃知編審之廢,在地丁並征,因咎康雍之失計。其實因賦役而編審,則隱匿者必多。康雍戶口,較之嘉道時只一二十分之一,所編審者亦非真相,不如厲行保甲之有實際。特自治之事,當假手於願治之民人,古未深明此理,遂無徹底綜核之法。康雍之不欲擾民,自是當時善政,不必異世而轉作不恕之詞也。丁銀攤入地畝,以直隸李維鈞奏請為始,每地賦一兩,攤入丁銀二錢七厘。嗣後各直省一體仿行,於地賦一兩,福建攤丁銀五分二厘七毫至三錢一分二厘不等,山東攤一錢一分五厘,河南攤一分一厘七毫至二錢七厘不等,甘肅河東攤一錢五分九厘三毫,河西攤一分六毫,江西攤一錢五厘六毫,廣西攤一錢三分六厘,湖北攤一錢二分九厘六毫,江蘇、安徽畝攤一釐一毫至二分二厘九毫不等,湖南地糧一石,征一毫至八錢六分一厘不等。自後丁徭與地賦合而為一,民納地丁之外,別無徭役矣。唯奉天、貴州以戶籍未定,仍地丁分征。又山西陽曲等四十二州縣,亦另編丁銀。察其輕重之故,蓋賦重之地,攤丁較輕,因重賦所加,每畝擔銀數錢,雖每兩加數分,已為一兩畝地所擔之加款,至賦輕之地,數十畝而後擔銀一兩,加至二三錢,在一畝所加實更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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