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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八旗制度的設立與沿襲

2024-10-11 09:59:13 作者: 吳晗,孟森,呂思勉,張蔭麟,岑仲勉

  淺之乎視八旗者,以為是清之一種兵制,如《清史稿》以八旗入《兵志》是也。夫八旗與兵事之相關,乃滿洲之有軍國民制度,不得舍其國而獨認其為軍也。至《食貨志》亦有八旗丁口附戶口之內,稍知八旗與戶籍相關矣,然言之不詳,仍是膜外之見,於八旗之本體,究為何物,茫然不辨。則以其蛻化之跡已為清歷代帝王所隱蔽,不溯其源,無從測其委,以其昏昏而欲使人昭昭,宜其難也。

  清一代自認為滿洲國,而滿洲人又自別為旗人,蓋即以滿為清之本國,滿人無不在旗,則國之中容一八旗,即中國之中涵一滿洲國,未嘗一日與混合也。然自清入中國二百六十七年有餘,中國之人無有能言八旗真相者。既易代後,又可以無所顧忌,一研八旗之所由來,即論史學亦是重大知識,然而今尚無有也。蓋今始創為之。

  淺之乎視八旗者,以為是清之一種兵制,如《清史稿》以八旗入《兵志》是也。夫八旗與兵事之相關,乃滿洲之有軍國民制度,不得舍其國而獨認其為軍也。至《食貨志》亦有八旗丁口附戶口之內,稍知八旗與戶籍相關矣,然言之不詳,仍是膜外之見,於八旗之本體,究為何物,茫然不辨。則以其蛻化之跡已為清歷代帝王所隱蔽,不溯其源,無從測其委,以其昏昏而欲使人昭昭,宜其難也。

  八旗者,太祖所定之國體也。一國盡隸於八旗,以八和碩貝勒為旗主,旗下人謂之屬人,屬人對旗主有君臣之分。八貝勒分治其國,無一定君主,由八家公推一人為首長,如八家意有不合,即可易之。此太祖之口定憲法。其國體假借名之,可曰聯邦制,實則聯旗制耳。太宗以來,苦心變革,漸抑制旗主之權,且逐次變革各旗之主,使不能據一旗以有主之名,使各旗屬人不能於皇帝之外復認本人之有主。蓋至世宗朝而法禁大備,純以漢族傳統之治體為治體,而尤以儒家五倫之說壓倒祖訓,非戴孔、孟以為道有常尊,不能折服各旗主之稟承於太祖也。世宗制《朋黨論》,其時所謂「朋黨」,實是各旗主屬之名分。太祖所制為綱常,世宗乃破之為朋黨,而卒無異言者,得力於尊孔為多也。夫太祖之訓亦實是用夷法以為治,無意於中夏之時有此臆造之制度,在後人亦可謂之亂命。但各旗主有所受之,則憑藉(借)固甚有力,用儒道以易之,不能不謂大有造於清一代也。夫儒家名分之說在中國有極深之根柢,至今尚暗資束縛者不少,而國人或自以為已別有信仰,脫離崇儒之範圍,此亦不自量之談耳。

  凡昔人所記之八旗,若明末,若朝鮮之與清太祖、太宗同時所聞,皆非身入其中,語不足信;而清代官書則又抹殺實狀,私家更無述滿洲國本事者。故求八旗之真相,頗難措手。但言清事,非從清官書中求之不足徵信,於官書中旁見側出,凡其所不經意而流露者,一一鉤剔而出之,庶乎成八旗之信史矣。

  八旗之始,起於牛錄額真。牛錄額真之始,起於十人之總領。十人各出箭一枝,牛錄即大箭,而額真乃主也。此為太祖最初之部勒法。萬曆十一年癸未,太祖以父遺甲十三副起事,自後即有牛錄額真之部伍。吞併漸廣,糾合漸多,至萬曆二十九年辛丑,乃擴一牛錄為三百人,而牛錄額真遂為官名,蓋成率領三百人之將官。當時有四牛錄,分黃、紅、藍、白四色為旗,蓋有訓練之兵千二百人矣。

  征服更廣,招納更多,一牛錄三百人之制不變,而牛錄之數則與日俱增。自二十九年辛丑至四十三年乙卯,所增不止女真部族,除夜黑(後於乾隆時改葉赫)外皆已統一,且蒙古、漢人亦多有降附,蓋十四年之間增至四百牛錄,則為百倍其初矣。於是始設八旗。蒙、漢雖自為牛錄,猶屬於一個八旗之內,而八旗之體制則定於是。後來蒙、漢各設八旗,不過歸附之加多,於八旗建國之國體毫無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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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旗各有旗主,各置官屬,各有人民,為並立各不相下之體制。終太祖之世,堅定此制,不可改移。太宗不以為便,逐漸廢置,使稍失其原狀,而後定於一尊,有為君之樂。己身本在八大貝勒之列,漸至超乎八貝勒之上,而仍存八貝勒之名。既塗飾太祖之定法,又轉移八家之實權,其間內並諸藩,所費周折與外取鄰敵之國相等,然其遺蹟未能盡泯。至世宗朝而後廓然盡去其障礙,蓋以前於太祖設定之八家,能以其所親子弟漸取而代之;至世宗則並所親之子弟亦不願沿襲祖制,樹權於一尊之外,此又其更費周章者也。

  終清之世,宗室之待遇,有所謂「八分」。分字去聲。恩禮所被,以八分為最優。故封爵至公,即有入八分、不入八分之別。此所謂八分,亦只存太祖時建立八家之跡象。八分為舊懸之格,無固定之八家。故宗室盡可以入八家或不入八家也。

  《宗人府事例》封爵:「九不入八分鎮國公,十不入八分輔國公。」案語云:「謹案:天命年間,方立八和碩貝勒,共事議政,各置官屬。凡朝會、燕饗,皆異其禮,賜賚必均及,是為八分。天聰以後,宗室內有特恩封公及親王餘子授封公者,皆不入八分。其有功加至貝子,准入八分。如有過降至公,仍不入八分。」

  八和碩貝勒,世無能盡舉其名者,實則其名本未全定。且和碩貝勒亦本無此爵名,而即沿以和碩貝勒為稱,亦竟無八人之多。蓋許為旗主,即稱為和碩貝勒,即未必許為旗主,對外亦常以八和碩貝勒為名號。此皆由太祖定為國體。不得不然。入關以後,乃不復虛稱八和碩貝勒,但旗主之實猶存,至雍正朝乃去之耳。

  《東華錄·太宗錄》首:「丙辰年,太祖建元天命,以上及長子代善、第五子莽古爾泰、弟貝勒舒爾哈齊之子阿敏,並為和碩貝勒。國中稱代善大貝勒,阿敏二貝勒,莽古爾泰三貝勒,上四貝勒(清《國史·舊代善傳》載此事盡同)。」

  據此,八和碩貝勒中,有明文授此爵者為四人,而太宗居其一,且以齒為序而居最後。今考之《太祖實錄》,則並無此明文。而天命元年未建號以前之勸進,已稱由此四大貝勒為領袖,則以為建元時授此爵者,亦不成文之賞典也。《東華錄》所據之《實錄》云然。仍以《東華錄》證之:

  《東華錄·太祖錄》:「天命元年丙辰(明萬曆四十四年),春正月壬申朔,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四貝勒貼黃及八旗貝勒大臣,率群臣集殿前,分八旗序立。上升殿,登御座。貝勒大臣率群臣跪,八大臣出班跪進表章。侍衛阿敦、巴克什額爾德尼接表。額爾德尼前跪,宣讀表文,尊上為覆育列國英明皇帝。於是上乃降御座。焚香告天,率貝勒諸臣行三跪九叩首禮。

  上復升御座,貝勒大臣各率本旗,行慶賀禮。建元天命,以是年為天命元年。時上年五十有八。」

  《錄》載此時已序大、二、三、四貝勒,則以四人為和碩貝勒,應早在其前。又以此四貝勒冠八旗貝勒之上,似四大貝勒之分,高出八旗。此皆昧乎太祖時八旗八和碩貝勒之事實。

  乾隆四年修訂之《太祖高皇帝實錄》,大致與《東華錄》同,而所敘四大貝勒,則更含混至不可通。《錄》云:「丙辰正月壬申朔,四大貝勒、代善、阿敏、莽古爾泰及八旗貝勒大臣。」此以「四大貝勒」四字當太宗,若不知太宗與諸兄合稱四大貝勒者,愈改愈不合。

  《武皇帝實錄》最近真相。《錄》云:「丙辰歲正月朔甲申(日誤,應從後改本作壬申),八固山諸王率眾臣,聚於殿前排班。太祖升殿,諸王、臣皆跪。八臣出班進御前,跪呈表章。太祖侍臣阿東蝦(蝦為滿語侍衛)厄兒得溺榜式(榜式即巴克什,皆由漢文博士之音譯,後來作筆帖式,亦此音變)接表。厄兒得溺立於太祖左,宣表,頌為列國沾恩英明皇帝,建元天命。於是離坐(座) 當天焚香,率諸王、臣三叩首,轉升殿。諸王臣各率固山叩賀正旦。時帝年五十八矣。」

  統稱八固山諸王,固山即旗,當時自表尊大,對漢稱王,對滿稱貝勒,原無差異,但系隨意自尊,無所謂爵命。於太祖則尊之曰皇帝,八旗旗主亦皆稱王,皆隨意為之之事。所叩賀者原系正旦,亦更不知有登極之說。自此以下,更不言於諸王有所封拜,而代善以下四人,則於後此二年,時已當天命三年,直犯明邊,襲破撫順、清河時,稱之曰大王、二王、三王、四王,從此常以此為稱。則當天命初年,實於八固山中尤重視此四子,則確矣。

  清一代封爵制定,原無和碩貝勒一爵。蓋自崇德改元,始有模仿帝制之意,而封爵有親王之名,即仿明制。後更斟酌明宗室封爵,定為十四等,等級較明為多,而待遇實較明為薄。明皇子必封親王,且有國可就,親王諸子又必封郡王。清皇子封王,除開國八王外,例不世襲。迄光緒中葉以前,破例止一次,即世宗所特異之怡賢親王也。封王無國,雖其降襲多貝勒、貝子兩等,然皇子受封,或僅封公,而並不得貝子。雖亦旋有晉等,乃以示功過賞罰之權,無子孫必貴之例。此亦見清開國以後,能以明宗祿之病國為戒,自為長治久安之慮。而天聰以前之所謂和碩貝勒,實即後來之親王,且即與國君並尊。此非詳考不能見也。

  清宗人府封爵之等十有四:一和碩親王,二世子,三多羅郡王,四長子,五多羅貝勒,六固山貝子,七奉恩鎮國公,八奉恩輔國公,九不入八分鎮國公,十不入八分輔國公,十一鎮國將軍,十二輔國將軍,十三奉國將軍,十四奉恩將軍。皇子之封,降至輔國公世襲。親王以下餘子之封必考授,且降至奉恩將軍乃世襲。

  明《諸王傳》首:明制:皇子封親王,親王嫡長子年及十歲,立為王世子,長孫立為世孫。諸子年十歲,封為郡王,嫡長子為郡王世子,嫡長孫則授長孫。諸子授鎮國將軍,孫輔國將軍,曾孫奉國將軍,四世孫鎮國中尉,五世孫輔國中尉,六世以下皆奉國中尉。皇子皆世襲親王,親王諸子皆世襲郡王,郡王諸子乃降至奉國中尉世襲。

  觀清代所定宗室封爵,和碩之號,止冠於親王,貝勒所冠之號止有多羅字樣,與郡王同。又崇德以前,清不封親王,崇德改元,仿明制而封親王,並稍定親王以下之宗室封爵。順治九年,始仿明制設宗人府,即於此時斟酌明宗人府所掌封爵之制,而行清一代之制。其先清之大政皆出八和碩貝勒所議行,宗人府所掌其一也。

  《清史稿·職官志》宗人府:「初制,列署篤恭殿前,置八和碩貝勒共議國政,各置官屬。順治九年,設宗人府。」

  此所敘宗人府之原始,乃天聰以前事。篤恭殿為天聰以前原名,篤恭殿前之列署乃天聰以前之舊制。太祖都瀋陽後,以迄天聰,所營宮闕無外朝與內廷之別,篤恭殿即正寢,亦即正朝。所謂列署,即殿前東西各五楹之屋。崇德二年,始建外朝,以宮前已臨大道,無地可拓,乃於宮之東別建一殿,謂之大政殿。左右列署十。而篤恭殿亦改名崇政殿,左右屋但名朝房,不為列署。凡此因陋就簡,皆見清創業時,實亦能撙節以養戰士,無致美乎宮室之意。

  《清一統志》盛京宮殿:「大政殿,在大內宮闕之東,崇德二年建,國初視朝之大殿也。殿制八隅,左右列署十,為諸王大臣議政之所。又大內宮闕,在大政殿之西,南北袤八十五丈三尺,東西廣三十二丈二尺,正門曰大清門。(崇德元年始改國號曰清,則此門名亦太宗時所定。)太祖時於門砌旁設諫木二,以達民隱。朝房東西楹各五。舊制,正殿曰崇政殿,原名篤恭殿。」

  當清代未有宗人府、未定封爵制之前,並崇德未改元、未知模仿帝制之前,所謂貝勒,乃沿女真舊有尊稱;所謂和碩,據滿洲語譯漢為方正之「方」字。初以此為美名而取之,其後則貝勒之上既累親王、郡王兩級,仍以和碩冠親王,明乎親王即以前之貝勒也。後來之貝勒止冠多羅,與郡王同號,多羅在滿語譯漢乃「理」字,以此冠貝勒上,明乎後來之貝勒非以前之貝勒也。

  四大貝勒稱和碩貝勒,原非若後來有封冊之典。考清《國史》清初宗室《濟爾哈郎傳》:「幼育於太祖宮中,封和碩貝勒。天命十年十一月,同台吉阿巴泰等援科爾沁有功。」敘封和碩貝勒在天命十年前,則濟爾哈郎乃太祖時和碩貝勒見有明文者。自太祖之子侄,除四大貝勒外,皆稱台吉。唯太祖長子以誅死之褚英其長子都督(後改杜度)以天命九年封貝勒;代善一子岳托、二子碩托、三子薩哈廉,太祖七子阿巴泰、十子德格類、十二子阿濟格,俱雲天命十一年封貝勒;十四子多爾袞、十五子多鐸,俱雲初封貝勒,不書年,當俱是天命十一年太祖崩後。蓋其時多爾袞年方十五,多鐸方十三,其母被太宗逼從太祖死時,猶以此二子托於諸王,則其先固未有分府置官屬之機會,而於太宗之嗣位,已以貝勒之名義在誓告天地之列。又太宗長子豪格,初封貝勒,天聰六年晉和碩貝勒。豪格之封貝勒,亦當是太祖崩時,《傳》言其以從征蒙古功,不過敘所以封之之故。豪格亦與於太宗嗣位誓告諸貝勒之列,蓋皆一時事。凡預於誓告者亦盡於以上數人。其杜度之貝勒,《傳》稱封於天命九年。是年二月十五日與科爾沁盟時,杜度尚稱台吉,或封貝勒在其後。濟爾哈郎之封和碩貝勒,《傳》敘在天命十年前,然十一年四月初九領兵收喀爾喀人民,尚稱濟爾哈郎為台吉,則《傳》文亦未必盡確;即使確矣,太祖諸子侄中,亦唯濟爾哈郎一人為天命年間四大貝勒以外之和碩貝勒。合之天聰間豪格為和碩貝勒,清一代為和碩貝勒者不過六人,豪格尚不在天命間,則所云天命間之八和碩貝勒,皆為口語隨意所命,無明文可據,凡為八固山之主,即是和碩貝勒。故求八旗之緣起,但當考其旗主,不當拘和碩貝勒之爵以求其人也。

  天命間既以八和碩貝勒為後來永遠隆重之八分,至天聰間,四貝勒已為君矣。然《東華錄》:「天聰八年正月戊子朔,上御殿,命孔有德、耿仲明與八和碩貝勒同列於第一班行禮。」此時第一班仍為八和碩貝勒,尤可見八和碩貝勒為八分之通名,既非天命間原有之人,當時四大貝勒原人,唯大貝勒在列,二貝勒四年幽禁,三貝勒六年死,四貝勒正位為君。至八固山之貝勒,則兩黃、正藍又歸太宗自將,所云八和碩貝勒,其為永存之空名可知矣。

  太宗時革共治制為君主制,然於諸旗主之各臣其所屬,猶立法保障之。

  《八旗通志·典禮志》,王府慶賀儀:「崇德元年,定親王生辰及元旦日,該旗都統以下佐領以上官員齊集稱賀,行二跪六叩頭禮。郡王生辰及元旦日,本府屬員齊集稱賀,行二跪六叩頭禮。貝勒生辰及元旦日,本府屬員齊集稱賀,行一跪三叩頭禮。若該屬官員無事不至府行慶賀者,治罪。」

  據此,崇德元年之親王皆為旗主,故皆有所謂該旗都統以下佐領以上官員,郡王即無之。因此可為太宗時之旗主加一考證。凡崇德元年封和碩親王者,即是旗主,亦即是天命間之和碩貝勒。自此以後,貝勒只有多羅之號,尤可見和碩親王之即為和碩貝勒所蛻化也。考崇德元年封和碩親王者凡六人,追封者一人:代善為和碩禮親王,多爾袞為和碩睿親王,多鐸為和碩豫親王,濟爾哈郎為和碩鄭親王,豪格為和碩肅親王,薩哈廉於是年正月死,不及封而追封為和碩穎親王,以其子阿達禮襲為多羅穎郡王,岳托為和碩成親王,至阿濟格則為多羅武英郡王,直至順治元年始封和碩英親王。則於太宗時阿濟格雖有太祖遺命,命為全旗之主,迄未實行,至籍沒時僅有十三牛錄,即系他旗中分受之少數,蓋當在睿王之正白旗內分給,而豫王又分以七牛錄,仍非全旗之主也。阿濟格之為人,狂稚無理,不足重任,雖有遺命,靳之亦無能為。而太祖所云四小王,濟爾哈郎、多爾袞、多鐸三人自無疑義,又其一必為代善長子岳托,豪格乃太宗親子,固不應逕取阿濟格所受遺命而代之,其同封和碩親王,不過示將來可以代興之意,即欲使主一旗,亦當在太宗自領旗分內給之。岳托封和碩親王,必為旗主。阿濟格於是年封郡王,即非旗主。再證以鑲紅旗之包衣,只見克勤郡王之遺蹟。克勤郡王乃岳托由親王降封,子孫遂以此世襲,列為八鐵帽之一。薩哈廉之後,雖亦以順承郡王世襲,然非太宗時旗主,故包衣遺蹟,順承王之包衣盡在正紅旗內。兩黃、正藍為太宗自領,餘五旗歸一大王四小王。至此而主名定矣。

  旗主及近親子弟之有郡王、貝勒爵者,屬人於生辰及元旦不詣慶賀,即須治罪。此其本旗主臣之分,有國法為之保障。特旗主則並旗內大臣亦為其臣,旗主之近親則以府內官屬為限。即包衣內旗員為純粹之家臣,本旗旗員兼為國之臣,對本旗唯盡臣禮於旗主,不必盡於旗主之子弟也。

  本旗旗員之盡臣道於其主,生辰元旦如此,婚喪等事可知。而《八旗通志》於婚喪禮唯詳乾隆時之見行制,不及初制。唯於雍正朝《上諭八旗》,得有反證:

  《上諭八旗》:「雍正四年六月二十三日,奉上諭:嗣後貝勒、貝子、公等,如遇家有喪事,將該屬之文武大臣,著吏兵二部開列具奏,再令成服。其官員內有在緊要處行走者,著各該管大臣指名具奏,令其照常辦事。特諭。」

  此所云該屬之文武大臣,需吏兵二部開列者,及旗下人見為文武大臣,非旗內之大臣。旗內大臣唯有都統、副都統,無所謂文武,亦無(毋) 庸吏兵二部分開。至其他官員則並非大臣之列者,世宗皆不許旗主家任意令其成服。則旗下屬人之不容專盡臣道,且有明諭。至本非屬人,由朝命任為本旗之都統以下等官,更不待言。雖對貝勒、貝子而言,親王、郡王或臨於屬人加尊,其不能臣朝廷之臣,不能與崇德元年之規定相合,亦可理推也。

  昔年京朝士大夫傳言,松文清筠既為相,一日召對不至,詢之,乃主家有喪事,文清方著白衣冠,在主家門前執打鼓之役。帝乃令抬入上三旗,免為主家所壓抑。此說固不確,文清乃蒙古,非滿洲,其生在嘉道間,為相在嘉慶十八年以後,已在雍正諭禁之後。此或雍正間之事,因有此事而有此諭,要皆為世宗革除八旗舊制之一端也。

  太宗雖兼併他固山,乃求強而非以求富,八固山之負擔,仍以八家為均分之准,則兩黃旗未嘗不作兩家負擔計也。滿洲新興之國,地廣人稀,得人力即可墾地,聚人先資養贍,八家負擔養贍之費。在天聰八年,正藍尚未取得,而兩黃久歸自將,初不因自將之故而與六固山有殊,亦不因一人兼將兩固山而不負兩家之費也。

  太宗時雖收各固山之權,而處分之法,仍視八固山為八家私物,以奪此予彼為懲勸。夫牛錄而可隨時予奪,必非太祖八固山並立之本意。太宗能立予奪之法,是即改革八家之專據。然自將之三固山,亦在予奪處分之內,則並立之遺蹟尚存也。崇德改元時,正藍已歸太宗,故云三固山為自將。

  《八旗通志·兵制志》軍令:「崇德三年諭:凡和碩親王、多羅郡王、多羅貝勒、固山貝子,臨陣交鋒,若七旗王貝勒貝子卻走,一旗王貝勒貝子拒戰,七旗獲全,即將七旗佐領下人丁給拒戰之一旗。若七旗拒戰,一旗卻走,即將卻走人丁,分與七旗。若一旗內拒戰者半,卻走者半,即以卻走人丁,分給本旗拒戰者。有因屯札他所?未拒戰而無罪者,免革人丁。其拒戰之王貝勒貝子,別行給賞。若七旗未及整伍,一旗王貝勒貝子拒戰得功者,按功次大小俘獲多寡賞之。野戰時,本旗大臣率本旗軍下馬立,王貝勒貝子等率護軍乘馬立於後。若與敵對仗,王貝勒貝子大臣不按隊伍輕進,或見敢寡妄自衝突者,奪所乘馬匹及俘獲人口。」

  觀此軍令,八旗於戰時,皆以王貝勒等為主將,大臣即都統以下,其責任乃主將負之,大臣可以進退,旗主之事也。旗主則以旗下人丁為賭勝之具,焉得而不以所屬人為旗主之臣,使號令得行也。

  自此經睿王攝政之局,天子與親王,各挾固山之武力,與政權為消長。世祖親政初一大改革,睿王之正白旗尤為充實,而收為自將之上三旗,遂成一定之制。余分屬諸王貝勒之五旗,謂之下五旗,已絕不足言平立之舊矣。以天命間之四大王論,一王化帝,一王剝奪(莽古爾泰之正藍旗),一王遞嬗(阿敏之鑲藍旗,移轉於弟濟爾哈郎),其為原主者,僅一代善之正紅旗。以天命末遺屬(囑)所定之四小王論,其三可知者乃阿濟格、多爾袞、多鐸,太祖有此殊寵之三子之母,遂遭諸王所公嫉,而迫使殉,又奪阿濟格之一小王,以益代善之子。又太宗自擅兩旗,無可分給而暫缺其一,迨取之阿敏以予濟爾哈郎,始具四小王之數。實則入諸王手者已止有五旗,所謂下五旗,其中已無原來旗主,供朝廷隨意分封者兩旗(鑲白、正藍),有原來旗主者三旗。又分天命間原屬大王之旗,止有一旗(正紅)。子孫眾多,逐漸分封,世襲罔替之王,乃居其二(禮親王、克勤郡王)。余郡王貝勒隨世遞降者不計,倘亦漢眾建諸侯而小其力之意。天命後原屬小王之旗,則有二旗:一由原主獲罪,遞嬗而來(鑲藍之濟爾哈郎);一由不遵太祖遺屬(囑),別授充數(鑲紅之岳托)。其權源本不強固,故皆有隨時封入之王貝勒,而鑲紅為尤甚。蓋旗主之武力,已減削無餘,各旗自有固山額真,為天子任命之旗主,非宗藩世及之旗主。宗藩受封於旗,乃養尊處優之地,旗之行政,天子之吏掌之,則不啻有庳之封也。親貴雖或典兵,所指揮者非有自主之本旗,特假天潢之重,以臨禁旅之上,而鎮攝後來歸順之雜軍。所謂八旗,皆朝廷之所運用,天子特於六卿兵部之外,自為一積世之軍閥,而親貴則皆不得分焉。此清代特殊之養威居重之地也。旗主消散而禁旅歸公,威稜所由極盛,旗人墮落而異軍特起,種族所以漸形,此一代興亡之大數也。

  順康間,八旗之武力,已為國家所統一,而親王之體制,乃因從前八和碩貝勒之平行,對國家猶存各臣所屬之舊,此已無礙於立國之大計,故聖祖臨御甚久,尚無革除之意。至世宗因嗣統不無取巧,諸王間不盡誠服,而諸王各有臣屬,視各忠其主為祖宗定製,此本八固山以來,太祖設定特殊之綱紀,旗員中有視為天經地義者。世宗於諸王,束縛馳驟,呵譴誅戮,諸王所飲恨,所屬亦問與同抱不平。此為高宗以來絕無之事。蓋經世宗朝之剗削芟夷,乃始全一人威福之柄,諸王之帖服,與朝士至無交往之自由。八固山對抗朝廷之習,可謂無餘。而宗室與士大夫間,隔絕氣類,積數十年,衣帛食粟,養尊處優,盡為尸居餘氣,種族益不可溝通,行能益無從比較,是為滿人衰亡之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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