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義與利的千古辯論 人生就是圍繞著利進行的圓周運動
2024-10-11 07:49:07
作者: 趙一
自古關於「利」的成語很多,例如追名逐利、見利忘義、利慾薰心。提到這個「利」字,似乎所有君子將它看作一塊燙手山芋,不敢明著去招惹,可是有幾人仔細想過,究竟什麼是利?
南懷瑾先生這樣說:「或者是人,或者是物,或者是事,當在某一時間、某一空間中,能夠產生『利用安身』的功能效果,那麼它就具有『利用安身』的價值;也就是在當用、該用、要用、可用、適用、值得用的條件下,那麼對這人、或事、或物來說,就構成了價值;也就是對這人、或事、或物的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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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得明白些,就是人生在世,怎能不講利?人類文化思想包含了政治、經濟、軍事,乃至人生的藝術等等,這些都是以求利為目的。如果不求有利,又何必去學?做學問也是為了求利,讀書認字,不外乎是為了獲得生活上的方便或是自求適意。即使出家學道,依然是為了成仙成佛,這何嘗不是求利?
其實,早在兩千年前,孟子已經思考過這個問題,並提出了義與利這千古一辯。孟子來到魏國,見到魏國國君梁惠王,於是遭遇了這句問話:「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老頭兒,你能為我們國家謀什麼利益嗎?孟子聽後,沒有拍案而起,針鋒相對,而是頗有風度、莊重地說:「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意思是說,大王您何必只圖目前的利益?其實只有仁義才是永恆的大利。按照孟子的說法,仁義也是利,道德也是利,這些是廣義的、長遠的利,是大利,不是狹義的金錢財富的利,也不只是權利的利。可見,人們追求有用或沒用的東西都是利,只不過有大利、小利之分而已。
人與人的追求不同,因此對於每個人來說,能夠對自己產生「利用安身」的價值的東西也不同。有的人求子孫滿堂,得之,心滿意足;有的人求福如東海,得之,心中無憾;有的人求無上智慧,得之,最是得意;有的人求萬事如意,得之,甚為歡喜;有的人求名揚四海,得之,風光無限;有的人求家財萬貫,得之,幸福無比。然而,無論是求喜求樂還是求名求財,說穿了,求的還是一個利。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陶淵明以他那高潔的品質和優美的詩句,留香於中國文學與歷史的天空。而他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故事,更是為世人傳誦。
晉安帝義熙元年(公元405年)秋,陶淵明為了養家餬口,來到離家鄉不遠的彭澤當縣令。這年冬天,他任職八十一天時,潯陽郡派遣督郵劉雲來彭澤檢查公務,劉雲以兇狠貪婪聞名遠近,每年兩次以巡視為名向轄縣索要賄賂,如果遇到不服從命令的人就會栽贓陷害,所以每次都是滿載而歸。
這次,督郵一到彭澤的旅舍,就命令縣吏去叫縣令來見他。陶淵明平時蔑視功名富貴,不肯趨炎附勢,對這種假借上司名義發號施令的人很瞧不起,但也不得不去見一見,於是打算馬上動身。
不料,縣吏攔住陶淵明說:「大人,參見督郵要穿官服,並且束上大帶,不然有失體統,督郵要乘機大做文章,會對大人不利的!」
這時候,陶淵明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他長嘆一聲,說道:「我不能為五斗米向鄉里小人折腰!」
說完,索性取出官印,把它封好,並且馬上寫了一封辭職信,隨即離開只當了八十多天縣令的彭澤。
世人將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陶淵明作為淡泊名利、知足常樂、悠然處世的典範。殊不知,他去除名利的束縛,求來的卻是另一種利,這對陶淵明來說也許是一種大利,因此在面臨選擇時,他毅然拋棄了世人所嚮往的官階財富,選擇了維護自己的人格和操守,以保有心靈的寧靜,保持心中那份做人的崇高感。
古今中外,像陶淵明這樣為求大利益而拋棄小名利的人還有很多,例如富可敵國的范蠡,更是在身居高位、家財萬貫時毅然棄之,選擇了另一種人生。
在勾踐滅掉吳國後,輔佐勾踐二十餘年的功臣范蠡卻上書請辭,他對勾踐說:「過去大王受辱,臣不敢言退。今日大仇已報,臣不敢居功享樂。」
勾踐十分不解,勸他說:「你歷經辛苦,難道不想有快樂的一天嗎?現在你功高位尊,無所憂患,正是盡享富貴的時候,為何輕言放棄呢?」范蠡搪塞掩飾,不肯正面回答。後來他對家人說:「盛名之下,其實難久;人不知止,其禍必生。勾踐可與共患難,難與同安樂!」
他的家人不相信他的推斷,都勸他不要在功成名就之時離開。
但范蠡自信無失,他長嘆道:「人的一念之差,往往決定著一生的生死福禍。若為貪念所系,不加約束,禍發之日再想收手,就為時已晚了。」
於是,他帶著家人從海路逃到齊國,改名換姓,在海邊耕田,再創家業。
范蠡是一個非常有智慧的人,他經營有方,加之苦心不懈,沒多久,就積累了數十萬家產,富甲一方。齊王聽說了他的才能,深以為奇,便任他為相。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殊榮,范蠡的想法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他憂心地說:「治家能積累千金,居官能升至將相,這是平民百姓所能達到的最高位置了。至此若不思退,不用理智制止放縱之念,兇險馬上就會降臨。」
於是,他退回了相印,決定散盡家財遠走,他的家人苦勸不止,又說:「有官不做,我們無話可說,可散盡家財就不可理喻了。這是我們辛勞所得,不貪不占,為何要白白送給別人呢?」
范蠡開口說:「官高招怨,財多招忌,這都是惹禍的根苗。人貧我富,人無我有,若只取不施,為富不仁,錢財再多也無益,不如放棄!」
他把家財分給好友和鄉親,自帶一些珍寶來到陶邑,隱居下來。
初到陶邑,范蠡自覺無比快樂自在。時間一長,他不甘清閒,又思治業大計。他的家人心有怨氣地說:「人人思富,個個求財,你富不珍惜,認為錢財無用,今日何必再提此事?錢財有那麼好賺嗎?」
范蠡輕鬆一笑說:「窮富之別,在乎心也。只要有心,錢財取之何難?」
范蠡在陶邑以經商為業,求取利潤。范蠡的經商謀略也是超群的,他採用「賤取如珠玉,貴出如糞土」的方法,買賤賣貴,有進有止,遵循「積貯之理」,沒用多久就又積聚了巨萬資財,成了當地首富。
後來,范蠡又散盡家財,周濟貧困的鄉黨故舊,為此他解釋說:「在我看來,經商是一種樂趣,在求取金錢上不該貪得無厭。錢財乃身外之物,不過分看重它才能得到它,此中真諦非守財者所能悟出。它讓人受益無窮啊!」
這位「三聚三散」的越王臣可謂是不追名逐利的典範,清代詩人徐公修也曾寫詩讚道:「兩國甘心拋相印,五湖浪跡泛扁舟。鑄金故主空摹象,鳳舉鴻冥不可留。」范蠡真的是不求利嗎?其實不然,范蠡在離開越國之前,寫了一封信給越國大夫文種,說:「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子何不去?」據《史記·越王勾踐世家》記述,文種不聽范蠡的忠告,後遭越王勾踐猜忌,自刎而死。同為越國重臣,一功成身退而生,一身在高位而死。這讓我們看出了范蠡的大智慧,即知道如何保全自己,這不也是一種利嗎?生命,難道不是人生的大利?
其實綜觀人的一生,人們都在圍繞著「利」這個圓心,不停地做著圓周運動,追求的東西多,這個圓就大一些,人也就跑得累一些;追求的東西少,圓就小一些,自會輕鬆不少,但無論如何,這個圓總是存在。難怪司馬遷在自己的巨著中嘆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他這一嘆,固有對世人追逐現實名利的無奈,卻也說明了人生天地間,利用安身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