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幸村

2024-10-11 06:36:31 作者: [日]吉川英治

  「德川太不講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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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如此只有一戰!管他什麼大國!」

  「等到將沼田交給北條只剩下一座上田城,再被故意刁難,最終招致自我毀滅,與其如此不如一戰。」

  「我等雖是小眾,但卻有信濃高原地勢,只要支撐到冬天,周圍的情勢也必有變化。」

  「不不,家康也是位名將,必定會派來大軍在盛夏時節一舉攻克。我們必須有這個覺悟,作好準備。」

  集結在上田城舉行軍事會議的真田一族,二話不說都是主戰主義。所有人的臉上都寫著與其繼續隸屬大國被頤指氣使不如一戰,一副扯斷隱忍之弦的表情。

  但即便上田、沼田兩個領地加在一起,總兵數也不過兩千,武士不足兩百,勢力弱小。如今的德川已不是昨日的德川,以如此小眾真的能與強大的德川戰鬥嗎?

  一提及這個問題,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不安。

  雖然有城主真田昌幸、老臣赤莊伊豆守、高槻備中守、小池淡路守、侍頭根津長右衛門、大熊源右衛門、丸子眾東條又五郎、米澤大隅守,還有外臣板垣修理之助等人在,但其中卻只有一個人看起來氣定神閒,就是城主的次男真田弁次郎幸村。

  弁次郎幸村是年十七歲。

  「阿弁。」

  他的父親總是習慣如此稱呼他。

  「你是否也有什麼要說的?眼下正是一族存亡之際,無須像平日一般謹慎。有何想法只管道來。」

  「是,那麼……」阿弁稍微膝行近前,「我就說說我的愚見。」

  「嗯。」

  自己年已十七的孩子在這種時候會說出什麼,父親就像要見證十七年的養育所結出的果實般一直注視著他。

  「我贊成方才外臣板垣修理之助大人的意見。不管如何逞強,很明顯微弱小國是無法戰勝大國的……因此,向越後的上杉景勝大人請求援軍是最好的策略,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不過,阿弁,關於此事你剛才也聽到了吧,如今上杉家不可能會答應我們的請求,而我昌幸也很難啟齒。」

  「是的。理由就是我真田家此前曾隸屬上杉家,後來卻破壞友誼奔向北條家,又轉為德川家的黨羽,也就是擔心曾經背叛的我們對上杉大人而言已經毫無信用可言了吧?」

  「沒錯,正是如此。」

  「對上杉家而言,如今大概正嘲笑著期待我們滅亡吧。但即便是這樣,也必須拜託上杉家不可,否則我等必定會滅亡。不管要忍受怎樣的恥辱都必須存活下去。」

  「話雖如此,卻沒有方法能說動不可能說動的上杉啊。」

  「有!若當作沒有的話自然就沒有,然而這是生存之道,必須要讓它有才行!」

  幸村是這樣解釋的:「如今縱觀各國勢力和版圖變遷,根本不必一一細數諸國城主,只考慮大阪秀吉和東海家康這二者便足夠了。我等既然已經脫離德川,此後的命運理所當然便只有靠向大阪方面了。」

  很明確的時勢觀點,昌幸和眾人也都點頭認同。

  「上杉家的外交政策也以這二者為目標,而且採取的是對雙方都不即不離的觀望主義。所以即便我們因脫離德川而請求支援,上杉是否不惜與德川正面為敵也要幫助我們,這非常值得懷疑……尤其父親還在煩惱現如今已無顏面對上杉家,很難啟齒此事。」

  昌幸的臉上毫不隱瞞地露出正如幸村所言的苦惱之色,再次深深地點點頭。

  幸村繼續說道:「唯一的方法便是直接派使者去大阪城,向羽柴大人細說原委,抱著懇求能救助我等的除了大人別無他人的態度。洞察秀吉公的內心,此事與其說是麻煩,不如說是有鳥兒剛好飛來,喜不自勝。而理由,觀望大阪和浜松之間自小牧以後冰冷的和睦狀態,還有今春來大阪方在紀州、四國的積極行動,即便三歲兒童也能明白。還有,若是大阪的秀吉公決定在我們背後支持,就算上杉也無法疏忽對待。哪怕我等請求援軍,我想不用遭受多少不光彩的屈辱,上杉家為了自身考慮也會答應下來的吧。」

  「阿弁!」

  幸村剛一說完,父親昌幸便聲音哽咽地大讚其非凡的構想,「說得好!就因為我等鄉間武士總以井底之蛙的眼光,只關注身邊之事,才會忽略阿弁所說的大局情勢。各位認為如何?」

  以板垣修理之助為首,在座老練智慧的將領們看起來都猶如剛被十七歲的弁次郎幸村啟發一般,異口同聲道:「我等對少主的話深感認同。持續三日的議論也因弁次郎大人的這番話,讓我等心中有底了。」

  「那麼由誰出使前往大阪城呢?」

  說到這個問題,人們再次犯難了。拜見盛極一時的秀吉,進入只在傳言中聽過的大阪金城,作為一個弱小山國的家臣,越是有自知越是會情不自禁地感到怯懦。

  「就讓我去吧。」

  幸村主動向父親請求擔當使者的責任,而隨從者則希望派板垣修理之助同行。修理之助雖是作為外臣寄身此處的浪人,但他的父親乃是甲州有名的將領板垣信形,平日裡與阿弁也很是性情相投。

  「切忌被德川家的人發現!」父親和族人提醒阿弁要萬分謹慎。

  踏上旅途的二人假扮成修行中的鄉間武士兄弟去上方參觀的模樣,從中仙道木曾路潛行去往了大阪。

  二人靠著一點點關係先拜訪了淺野彌兵衛長吉的府邸,然後由彌兵衛帶到大阪城見到了秀吉。

  此時秀吉剛完成四國平定,正鬆了一口氣。這時,意料之外的真田家卻從信州一個小地方提出了請求。事情雖小,對他來說卻是件不容錯失的好事。

  「嗯,嗯……好,我明白了。」

  秀吉立即下定了決心。但他並未回答允諾與否,只是一直注視著使者真田弁次郎的模樣。特別是在弁次郎幸村為了說動秀吉,耳朵上暈染著年輕的激情,毫不怯懦地闡述自己的意見和懇請時,秀吉就像聽入迷了般眯起了眼睛。

  「你說你是真田大人的次男,那今年多大了?」

  弁次郎回答秀吉的問題,說今年十七歲了,然後秀吉又再問道:「兄長呢?」

  「兄長昌輝在天正三年追隨武田勝賴大人出征長筱合戰,對上德川軍戰死了。」

  「你一定感到很遺憾吧。」

  「那時我才七歲,什麼都不記得。」

  「但作為骨肉至親,對德川家還是心存些許憎恨的吧?」

  「此乃春秋世代慣有之事,怎能抱著一個又一個的私人恩怨終生不放。即便是德川大人,倘若不是這次向父親施加那般不合理的威壓,想來父親也不會特意派我出使大阪城,請求貴當家的庇護。」

  「那麼……若是秀吉回絕了汝等一族的請求,真田大人又當如何呢?」

  「若是如此,雖不知父親作何打算,但我自己必定會忍下一切屈辱,立即順從浜松大人(德川)之意,為他日積蓄力量,不久當德川軍大舉攻上大阪城時,便作為先鋒立下些微功勞,以作為報答大人今日好意之禮。」

  「哈哈哈哈!」

  秀吉不得不大笑道:「浜松大人與我秀吉前日剛締結和睦,如今可謂關係極佳。又怎會有德川軍攻上大阪之日呢?」

  「若沒有的話,自是貴當家之大幸。不過我等小國之輩,為了自保則必須在貴當家和浜松大人之間擇一依靠。若貴當家不接受請求,那我等就算閉上眼,也不得不屈從於德川大人。世上雖看起來有眾多大國小國,但不出數年,天下必定會統一。也就是說,不是貴當家便是浜松大人。因此,我族歸向哪方,毋寧說完全是依大人您的想法而定。」

  此番言論正確地直指大局趨勢。這個不似出生在信州山國且尚未成年的少年,初次身臨即便是諸侯亦心存畏懼的大阪城,竟敢在自己面前如此大言不慚。秀吉很是喜歡弁次郎的使者風采,一直注視著他道:「好好,要靠就選大樹之蔭。就依靠我秀吉吧,我會庇護你一族之人,不必擔心。」

  秀吉似乎對這個少年使者尤為中意,當晚將他留宿城中進行招待,翌日又賜予時令服裝和長刀,讓他回了故里。

  啟程時,弁次郎幸村為謹慎起見再度向秀吉道:「回國後我會好好向族人傳達大人之言,並付諸實際。然而,與上杉家的交涉該如何做呢?」

  「我會立即另派密使前往上杉家,請求援助汝等。這方面你也無須擔心。」

  「那麼,也無須我等特意提出嗎?」

  「不,真田大人是真田大人,最好能去為過往之事致歉,再三請求援助。」

  「銘記於心。翹首以盼的族人想必一定會萬分高興,絕不會忘記大人的這份厚恩。」

  阿弁急忙地返回了信州。

  誰又能想到,二十多年後,在守護豐臣遺孤與德川大御所的關東軍的義戰中,這個少年弁次郎會作為九度山的隱者真田幸村第一個出現在抵達大阪城的名簿之上呢?

  阿弁歸國後,真田一族立即著手上田城的戰備部署,將此後前來的浜松使者逐回,切斷通行要道,另一方面則通過上杉家的川中島眾,請求支援。

  從大阪城發出的秀吉的親筆飛書此時已經送達了越後,就算是上杉景勝也無法當作是地方上的小紛爭而有所輕視。事態已經被逼至必須選擇將本藩命運賭在秀吉身上還是家康身上的大分歧點上。藩論決定出兵,並緊急派出河田攝津、本庄豐前等將領,率六千川中島眾士兵前往。

  德川方低估了真田。

  「昌幸確是信玄訓練出來的善於打仗之人,但他只擅長山國小戰,並非直面過大部隊的兵法家。城池微小,人數不足三千的小國,或許看到浜松大軍便會立即出來投降也說不定。」很多人都持這種看法。

  德川軍總數超過一萬八千人。信州奉行大久保七郎右衛門,甲州奉行鳥居彥右衛門、保科肥後守、同姓彈正、諏訪安芸守、平岩七之助、駒井右京等兩州的聯合軍,另外井伊直政、城伊庵、玉蟲二郎右衛門、矢代越中守等將領也從浜松前來與之會合。

  八月上旬,這支大軍在距上田城外一里開外的神川現出了整個陣容。從城頭望去,其兵力是己方的十倍,軍備的不同尤為醒目。特別是鐵炮隊等,無一不展示出在靠近中央的強國中自身的快速進化。

  「若以這般人數和裝備向城門進攻,我等必會全軍潰敗。應趁敵軍橫渡神川時攻其不備。」

  以昌幸為中心,諸將一致同意。但外臣板垣修理之助卻反對道:「此乃下策。」

  「神川是千曲的一條支流,要跨越並無難度。即便分一半兒城兵前往,對方想必也是不費吹灰之力。應該引敵軍近前,然後全力出擊。」

  眾人議論後決定採取修理之助的計策。

  「立即準備!」

  就在昌幸按自己的部署分別指揮著負責伏兵組、誘敵組的將士時,守衛正門的弁次郎幸村前來向父親通報:「德川軍方面以大久保、鳥居的名義派來了勸降軍使。」

  「你與軍使見了嗎?」

  「是的。詢問來此之意時,對方誇耀己方大軍如此說道:『在德川大人大軍包圍之下,無論昌幸以下如何戰鬥,都不可能戰勝。趕緊懺悔前非投降吧。如若不然,城池必將被夷為平地。』」

  「不曾交戰便要我等投降,這些不知真田一族傲骨的傢伙。阿弁,將軍使趕出正門,告訴他若敢再來定斬其首級。」

  「如此倒是痛快。」

  「讓雜兵們拍手嘲笑逃回去的軍使,士氣也定會高漲。」

  「不,貪圖這種小小的快感又有何用呢?我等的計劃如今已聯結上了遠方的大阪城和北越,將與天下風雲之謀略相呼應。若是地方上的小爭執,這種戰爭遊戲也算有趣。眼下希望您能更為謹慎!」

  「那麼該怎麼做?」

  「還請父親大人親自接見軍使,殷勤且誠懇地傾聽對方的勸降……惴惴不安地示弱於對方,就說在答覆之前希望能給三天時間考慮,再讓其回去。」

  「然後呢?」

  「有這三日,川中島眾也將接近德川軍後方,鎖住對方。而我等也能一一換裝,帶領奇兵潛伏在各個要道,充分地準備伏兵之計。」

  「是嗎,三日之後提出斷絕關係,激怒對方再出擊?」

  「為我軍爭取時間,長敵人惰性和驕奢之氣,屆時對方大軍與我方小眾也能對等一戰!」

  「就這麼辦!阿弁,立即帶軍使前來這裡。」

  「不,還請父親大人親自到中門迎接。」

  雖為父親,但認同阿弁才幹的昌幸完全依照兒子所言,迎接軍使並求得三日寬限,讓其回去了。

  第三日到來。沒有回覆,於是派人前來催促。這邊又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如此拖拖拉拉地延長到七天、十天,最終下通告斷絕關係。

  德川軍怒氣滔天,當日便渡過神川逼近了上田城。

  大久保和鳥居兩部隊之間對作戰計劃產生了分歧。大久保軍下令點火焚燒城鎮,但鳥居軍則反對道:「在這麼狹窄的驛站街道點火,對地形不熟的我軍若是迷路其中,就連撤退也成困難。」兩軍在敵軍城池前爭論。

  而在昌幸的指揮下,真田方的精兵分為兩波、三波,集中精力從城中突擊而來。

  所有古老的城下街道除了交通方便和美觀外,其主要目的則是以防一朝突變,作為一個防守的街道而被設計出來的。

  在信玄的統治下,以甲州流為基礎創建的甲斐、信濃地方上有城池的古街,即便是如今的旅人也能清晰看出這一目的的痕跡。習慣野戰的三河武士的精銳們在踏入山國的這種迷宮街道時會茫然不知如何進退,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再加上,自小牧之戰以來他們都有些自負過頭了,而對真田一族也只當其是地方上的弱小武士家族,根本不放在眼裡。

  立時,混亂四起。

  「別燒房屋!」

  「點火,全都燒掉!」

  同一個進攻陣營卻發出兩個完全相反的號令,而就在這期間,各個地方已經遍地升起濃濃的黑煙。

  道路地形複雜,以為能穿過去的地方卻是死胡同;想著往西方而去,卻走到了東邊。

  正因是大軍所以愈加混亂,而且,從城門殺出的真田昌幸的士兵利用這些火勢煙霧神出鬼沒,施展自身本領,將所至之地的德川軍予以痛擊。

  從城邊混入街道房屋的大久保忠世的士兵、鳥居彥右衛門的士兵、井伊直政的部隊等沒有一個軟弱的,然而不得時機、地利,又無統帥,他們也沒辦法施展出自己的力量。

  不久,德川軍全線崩潰,原本似乎打算撤回原來的戰線,卻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在此期間,大軍飽受房屋二樓和農家門內的伏兵的狙擊,死傷甚多。

  站在城頭的昌幸揮舞令旗,發出了第二個信號。

  三三兩兩逃離城下的敵軍,不一會兒便往稍高的小山和河原聚集,正慌慌張張地集合。昌幸的令旗信號一出,只見那邊的樹林和山陰處立刻出現了一隊又一隊真田的伏兵,如同猛鷲般向喘息中的德川軍猛撲過去。其中,弁次郎幸村率領一隊人馬向鳥居的旗本軍發起了攻擊。

  德川軍在此處也遭受襲擊,只得跨越河川,黑壓壓的一群逃散而去,又恰逢漲水時節,溺死者也不計其數。而且在他們落逃的前方,上杉方的川中島眾堵住要道,就如等待著一大群小鳥的捕獲網,毫不留情地給予重擊。

  總之,這一戰後來又持續了數日,以德川軍大敗告終,給三河武士畫上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巨大污點。

  一朝被蛇咬,這之後德川軍便遠遠地圍著上田城,封鎖住糧草道路,一動不動。

  上杉的川中島眾也離得遠遠的,並不主動出擊,可以說只是抱著一種立於自國邊境的態度。

  敵軍按兵不動的持久戰略讓昌幸感到頭疼。這裡畢竟只是一個小城,他沒有自信能長久維持。

  「事已至此,只能拜託上杉景勝親自出馬了……」

  雖有這樣考慮過,但他很明白。要景勝親自出馬談何容易。

  「父親大人。」幸村開口道。

  「怎麼了,阿弁?」

  「我明白您的煩惱,請將我作為人質交給越後。」

  「你……要去嗎?」

  「是的。另外,也請派人前往大阪城,懇求秀吉公再度催促上杉家。」

  「德川軍一副打算過冬的樣子。到了冬天要景勝大人出馬也就很難了……要去嗎?」

  「出使大阪的人就請派修理之助去,而我則持父親大人的書函前往越後。之後我會作為人質就此留在景勝大人的春日山,必定盡全力說動景勝大人出馬。」

  父子倆下定了決心。板垣修理之助被再度派去大阪城,而幸村則只帶了三名隨從出城,從敵人的重重包圍中逃脫。

  「關於父親往日行為,想必大人您還心存懷疑。我願作為人質留在貴當家處,請您務必出手拯救上田城於危難之中!」

  越後春日山的上杉景勝被這個逃出孤城上田,懷揣父親書函前來的少年使者弁次郎幸村勇氣可嘉的話語說動,起誓道:「好!我景勝必定親自出馬,從後方包抄。」

  當然,從大阪城方面也早就送來了以秀吉的名義向景勝發出的再三懇請。

  上杉家開始著手備戰。混入越後的德川家的細作(第五部隊)立即將此變故通知了浜松。

  家康一聽愕然了。

  「什麼,上杉?」

  簡直令人不敢相信,這是他萬萬沒有預料到的事。

  從序盤開始這次的信州討伐便萬分失態,對此他心中已經覺得這是自己一生中的失策而後悔不已。再加上如今景勝要親自出兵信濃,事態已經不再是一個小小的真田的問題了。

  「自己也不得不出動了……」他自然而然地想道。

  但家康若現在空出浜松前往信濃,北條家的背向首先便是一個大問題。說不定小田原的北條會以此為絕佳時機,立刻從相模出兵進軍駿河,期盼東海亂事四起,這並非是不可能的。

  而且大阪的秀吉依心中所想令局勢發展至此,任何時候都有可能從家康腳下引發下一個事件。

  「到底該如何是好?」

  家康唯有撓抓。而在他心中一直還有另外一個憂慮,就是岡崎、浜松將士之間自小牧以來的憤懣動盪之氣。

  「沒錯,要忍耐,以『忍』這個字為護符……」

  即日,家康便向信州的出征軍下達了撤退命令。

  大部隊從九月二十四日開始從上田全數撤退。真田昌幸抑制住急進的城兵們,並未追擊。

  沒有得意忘形地追擊德川軍,正是善於兵事的真田昌幸的明智之處。而不拘泥於世人的一時嘲笑,一旦看出事態危急,便立即斷念,下令全軍撤兵,這點也不得不說不愧是家康。

  決定進軍是容易的,而果斷撤退卻很難。內部的不滿,世人的嘲笑,自身的顏面,沒有比忍下所有這些事認輸撤退更困難的事了。

  但如果家康不明大局,看不透未來,稍微逞強一點,「既然景勝出馬助陣真田,本人也必須進軍信濃」,選擇動身出兵的話,那他大概就已經中了秀吉的圈套了吧。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秀吉已經作好了屆時進行二次小牧戰的秘策,正在大阪城深處伸長脖子期待著「家康出動」的消息。

  試想一下,假設家康輕易被世人的看法和顏面所困,固執地糾結於一個真田小城,親自出動的話會如何呢?首先,與之比鄰的大國北條必定會趁機發展野心,大阪和小田原之間會結下什麼約定也將不得而知。再者,早先便窺伺著蟹江的上方海軍也開始在遠州、駿河海岸一帶巡遊,跨越美濃、伊勢、甲州的信雄屬國在秀吉的催促下恐怕也不得不東下,比第一次小牧戰更快地來到岡崎近前。

  而這次沒有支持德川的北越友軍,也沒有威脅著大阪後方的四國、紀伊等盟軍,家康將會被逼至完全孤立的境地,他的後半生也將就此終結,「小牧終局的缺憾最終令其自暴自棄,主動求戰,與世上所有強大勢力為敵,徒然終了一生。」成為歷史上的一段小插曲,他家康的名聲也將到此結束。

  但家康看穿了秀吉內心的想法。

  「驕傲吧,真田。權當是成全豎子一時之名。」

  家康笑著認輸了。而這一認輸的價值之巨大,今後的歲月會證明,這是任何勝利都無法比擬的。

  這一地方事變從天正十三年春天到九月末,持續了大約半年。對於秀吉來說雖然並非他當年的主要行動方向,但作為家康而言,卻是一個差點招致自身毀滅的危險懸崖。

  得意時短,不得志乃長。而又正如俗話所說的「禍不單行」,事情並不只是一個個小團體的異變而已。

  家康近來的命運不管在哪一方面全都糟糕透頂。

  被深信是自己屬下的地方官真田背叛,最後不得不難以忍耐地敗退,家中士氣也陰雲重重,而就在這一年冬季的十一月中旬,家康內部又發生了一起令他不寒而慄的嚴重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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