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給內部人
2024-10-11 06:32:44
作者: [日]吉川英治
正值十二日子時。
子時已是半夜,篝火也暗了下去,山中的軍營很靜,聽到的儘是松葉或是露水震動的聲音。
「可以開下門嗎?……開下門吧。」
不知道是誰不停地敲著軍營柵欄的木門,聲音裡帶著一種畏懼般的隱忍。
這兒是本山的本丸小屋。所謂本山就是堂木山、神明山的總稱。以前是有山路將監鎮守,現在秀吉命人取代了他,把山路和大金調到了外環。讓木村隼人佑重茲來到了內環,這也就是剛發生的事情。
「敲門者何人?」
從柵欄里探出了一個武士的臉向外看了看。在黑暗中仿佛站著一個人。
門外的人說道:「麻煩您幫我叫一下大崎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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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差的衛士叫道:「報上名來,你來自哪兒?叫什麼?如果不說就不幫你找。」
「……」
外面的人影也不離去,天空像墨水一般的漆黑。
「我不能在這兒說。我不是什麼可疑的人。我只是想在柵欄這兒拜見一下木戶組首領大崎宇右衛門閣下。麻煩您如實通報。」
「你是我們的戰友嗎?」
「據我所知,這一帶可不是敵人能夠隨便走動的,守衛還沒那麼不細緻。如果是敵人的奸細就不會這麼光明正大地敲門了。」
說的都是合情合理的話,當差的士兵點了點頭,不久就將這事告訴了大崎宇右衛門。宇右衛門走近問道:「外面的是誰?」
「是大崎閣下嗎?」
「正是在下。」
「我是柴田勝豐的臣下,叫野村勝次郎。現在剛歸順到山路將監的麾下。屬於神明山下的陣營。」
「你那邊發生了什麼事,需要深夜來偷偷地敲本丸的門?」
「我想讓你領我去見木村隼人閣下。這麼說是不是有點可疑?但正巧有一件必須親口告訴他的大事。」
「是不可以通報的事嗎?」
「不是親口匯報的話我不能說。為了以防萬一,您可以這樣告訴他,說這是爭分奪秒的大事,需要立刻做出決斷。」
野村勝次郎卸下大刀小刀,從柵欄外遞給宇右衛門。
宇右衛門看到了他的誠意,把自己身邊的門打開讓他進來了。讓十名部下包圍著他,自己先行一步,領著他向木村隼人的小屋走去。
宇右衛門先進去。讓下人叫隼人起床,因為是在戰場所以沒有深夜早晨的區別。隼人的房間裡很快亮起了燈。沒過多久走出兩名家童,說道:「請進。」
把十名部下留在了外面,宇右衛門陪著野村勝次郎進了屋。雖說是本丸,但也只是個臨時搭建的屋子。起居室基本上只是用木板圍上的。一會兒,隼人就走了出來,靜靜地坐了下來,說道:「說吧。」他盯著野村看著。不知是不是旁邊燈光的緣故勝次郎的臉看起來十分的蒼白。
「明天早晨,在山路將監的神明山陣營的小屋裡應該會有以您為主客的早茶會,將監已經派人來邀請您了嗎?」
勝次郎的眼裡包含著的感情在燃燒。深夜令人感到恐怖的安靜讓語氣聽起來很微弱。隼人和宇右衛門都有一種不一般的感覺。
「已經來過了。確實將監邀請我去參加。」
隼人簡單明了地回答,用的是一種不可置疑的語氣。他很努力地側耳傾聽著這個看似正直的人說的話。
「那您是不是已經約定好了要去參加呢?」
「因為是難得的一次邀請,所以就讓使者傳話回去說我會參加。」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今天中午的時候。」
「這正是突然想出來的計策。」
「計策?」
「明天上午您一定不能去啊。說是請您喝早茶,其實是一個大騙局。將監的本意是想把您關在茶室里,然後再刺殺。唾手可得,只要等待即可。」
「……」
「將監已經和柴田方面的密使會面了。還給了敵人一份誓言書。為此,首先要把本山的守將您給殺了,然後舉起叛旗,把柴田的勢力迎進堂木山、神明山這兩個堡壘。這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你是怎麼知道的?」
「將監以祖先忌日的名義從附近的集福寺叫了3名僧侶到陣內。這是前天的事……但是其中一名僧侶我見過,叫水野新六,是柴田的臣下……我發現的時候也在想這是怎麼回事。果然,齋餐後水野說是腹痛,就叫三名僧人中的另外兩人回去了,還留下一人在山路的陣營中。他待到第二天早上,說是要回集福寺,就離開了。為了慎重起見,我就讓一個下人尾隨著他。果然,他並沒有回到集福寺,而是飛一般地回到了佐久間玄蕃允盛政的陣地去了。」
「啊,這倒是有可能發生的啊。」隼人像是沒有必要繼續聽下去一樣點了點頭。
「謝謝你讓我知道了這件事,本來秀吉大人就說,對山路和大金兩人不可以掉以輕心。你的心沒有動搖,難道是他們的反叛之意已經明了了?宇右衛門你覺得這事兒該怎麼辦?」
大崎宇右衛門上前說了自己的想法。加上勝次郎的考慮,他們立刻想到一計。宇右衛門讓門外的十名部下此刻前往長浜,當然是秘密前去。其中一人帶著宇右衛門的旨意,趁夜色從側門離開了。
木村隼人當即寫了一封信交給宇右衛門。那是寫給山路將監的拒絕書。信中寫道:「夜裡有點著涼。好不容易有一次機會,但我卻無法參加明天上午的茶會了,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最近將去拜訪,不好意思,敬請見諒。」
這是一封言簡意賅的道歉信。
天亮,宇右衛門帶著這封信,去拜訪神明山的將監去了。
那個時候,軍營里還在做飯。本來軍營里的臨時住處的茶室就很普通,有一張蓆子和一壺野花,僅此而已,非常簡單。
那天早晨,山路將監一大早就讓人打掃地面,掃風爐灰。沒過多久客人大金藤八郎和木下半右衛門就來了。同時,還有柴田伊賀守勝豐的家臣,他們已經將這次的叛亂向將監說清楚了,心腹們發誓共同行動。
「隼人好慢啊。」
不知是哪間屋子裡養的雞叫出了聲音。大金藤八郎和木下半右衛門都神情激動。不過,不愧是將監,無意間就散發出一股主人的氣質。
「呀,估計過會兒就到了。」將監安慰了來人。
還是沒見著等的人的身影,沒過多久,就看見大崎宇右衛門帶著隼人的信來了,是拒絕信,三人面面相覷。
「使者宇右衛門在哪兒?」他向下人問道,下人回道,據說放下信就走了。
「啊,難道是他感覺到什麼了?」三人的臉色一樣,都是一副不安的神情。這三位驍勇善戰的勇士面對這個令人後悔的破綻時,神色也不自在了。
「消息是怎麼泄露的呢?一切都是秘密進行的啊。」
他們像自言自語,也像是在發牢騷。既然大事已經敗露了,就不再喝早茶了,還是想想要如何從這兒脫身吧。得爭分奪秒啊。此時可以看到大金和木下在座位上焦躁的身影。
「也沒辦法了……以後要怎麼辦呢?」將監掙扎地說道。
另外兩人再次被觸動了。將監狼狽的粗眉毛像是責備般地等著二人。
「你們趕快和隨從一起到池之原去,在那棵大松樹下等我。我寫一封信,派使者去長浜,隨後就直接過去。」
「去長浜做什麼?」
「長浜城裡還有各位大人的老母和妻子兒女,不是嗎?孤身一人是無法逃脫的,老母等人到時必然作為人質,不是嗎?」
「啊,那樣太遲了。不一定來得及。」
「不管怎麼樣,都不能放任不管。藤八郎,那硯台借我一用。」
將監隨即在懷紙上奮筆疾書。這時,部下進來稟報說,二番木戶的士兵野村勝次郎從昨夜起就不見了蹤影。將監聽罷,扔下手中的筆罵道:
「果然是這傢伙,平日裡裝傻充愣,上了他的當了。臭小子,等著瞧!」
將監瞪著詛咒似的眼睛,在給妻子寫信時手都氣得發顫。
「給我叫野上!給我叫逸平太!」
他的聲音里滿是憤怒。很快,逸平太就來了。
「快馬加鞭去長浜,把我老母和妻兒送上船,渡過湖把她們送去柴田殿的陣所,不用管財物,只管把人送上船。靠你了,儘快送走她們。現在馬上去!」將監吩咐道。
說畢,將監穿上盔甲,橫握長槍,奔出了小屋。
大金藤八郎和木下半右衛門兩人迅速召集部下,退兵山腳。
這時,夜色發白,木村隼人的命令也開始實施。
「誓死效忠!」
「重振神明寨!」
「絕不自相殘殺,謀反者,唯舊柴田家人。」
呼聲驚天動地,聲音迴蕩在山谷里。
大金、木下兩隊人馬在奔赴山腳時中了大崎宇右衛門的埋伏,被打散了。倖存的士兵來到池之原的大松樹下等待山路將監的到來,不料從堂木山北方繞道而來的木村隼人的大旗早斷了後路,包圍而來。軍隊又一次潰敗。
就晚了一步,山路將監正帶著他的部下朝這邊奔來。他頭戴立著鹿角的頭盔,身穿黑皮盔甲,手拿大槍,策馬而來,一副武者的威猛之勢,不愧是勝豐麾下的第一勇者。但是不管他多威猛,已經走錯了作為武士的道路,那馬蹄已失去了正義的威風。他的神情也是一副凌亂的樣子。
木村隼人的部隊不斷壓近,長槍如雨點般刺去,他們前赴後繼,追趕著將監。
「叛徒!往哪裡逃!」
「你這恬不知恥的東西!」
「懦夫!畜生!」
將士們一陣臭罵。
但是,將監殺出了一條血路,逃出了包圍。狂奔數里後,遇上了事前商量好的、昨夜便在此紮營待命的佐久間安政的軍隊。本打算刺殺木村隼人成功,看到將監的狼煙後起兵直攻堂木山、神明山二寨,迅速占領。不料計劃失敗,只能救下山路將監退回行市山的大本營。
大金和木下隨後也趕到了行市山。不過,他們也和將監一樣,幾乎是隻身回來的。部下中大部分不是在途中被襲,就是逃散了。
「什麼!事情敗露,今早被隼人先下手為強了?這麼說來,是將監的計謀還不夠……算了,也不一定,先把三人帶來。」
聽弟弟安政說完事情的原委,佐久間玄蕃允盛政愁容滿面。事前他是如此用心良苦地說服將監當內應,如今事情敗露卻是種遇到麻煩人的口吻。
將監等人本以為會受到一番禮遇,沒想玄蕃允的態度會是這樣,實在讓他們大失所望。不過,回想起自己的過失,也就不計較了。將監說,為了將功贖罪,有一個天大的機密要去向北之莊殿當面稟告。
「是嗎?那就聽一聽吧。」
玄蕃允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情,不過對大金和木下還是冷冰冰的。
「你們就在這兒等著,只要將監一人就行。」
這天早上,將監和玄蕃允兩人便出發去了中尾山。
關於將監等今早以及十三日發生的事情,勝家早已知道得清清楚楚。
聽說不過多久,玄蕃允就會帶著山路將監來,他便威嚴地坐在將軍的位置上等待。他是個對什麼事情都擺架勢的人,這對他來說沒什麼不正常的。不久,將監便來到帷幕前請安。寒暄之後,勝家說道:
「將監,這次的事情可是搞砸了啊。」
說出心裡話時勝家的表情極為複雜。說白了,勢利這一點,柴田家的這對舅甥可是一樣的。勝家也和玄蕃允一樣,對將監很冷淡。
「是我疏忽大意了。」山路將監只能一個勁兒謝罪。事到如今將監恐怕是後悔不已,但是已經無路可退了。他只能咽下屈辱,強忍怒火,在傲慢的對方面前,磕頭謝罪。
「今早的失敗,都是我的疏忽大意造成的。」
如今將監只能祈求勝家的寬恕。但是他還有一計。將監窺察著勝家的鼻息,不忘將功贖罪。
「秀吉的所在是最大的問題。」
將監話一出口就勾起了勝家和玄蕃允的濃厚興趣。
「秀吉現在在哪裡?」
他們急切地問道。
將監說:「秀吉的所在,即使在內部也是個大秘密。之前常常在寨內看到他,但是近來很久沒在陣地里看到過他了。恐怕他現在在長浜,那是一個準備進攻岐阜,又能暗中看到軍營形勢,能隨機應變的地方。」
「是嗎?果然如此。」
勝家重重地點點頭,和玄蕃允面面相覷,他輕聲說:「不會錯的,如你所料,他肯定在長浜。」
玄蕃允進一步確認說:「你可有真憑實據?」
「我沒必要說謊。不過,要是能有更多的時間,我一定能打聽到更多消息。在長浜有幾十個提拔過我的人,他們要是聽到我加入了北之莊殿這方,必定會逃離長浜來此。另外,肯定也會有我安插在那兒的奸細的消息。」將監說出了他們想聽的話。
「另外,我還有一計,能讓羽柴一敗塗地。」將監說。
「這次務必多加小心,一切聽將監的安排。」勝家大悅。玄蕃允也很滿意,他們等待這戰機的到來。
到了十九日早上,山路將監和佐久間玄蕃允又一次一起拜訪勝家。他把最新打聽到的地方重大機密和相應的作戰策略一併告訴了勝家。
山路將監今早帶來的地方重大機密非同一般。玄蕃允已經聽過了。初次聽到的勝家頓時睜大了眼睛,全身汗毛豎立。顯然這個消息刺激了他緊繃的戰鬥心。
將監也用激動的口吻說:「一直在長浜的秀吉在前天,也就是十七日,突然率兵三萬,從長浜城出發,早早到了大垣紮營。不用說,他肯定是想一擊擊垮岐阜的神戶殿,斷其後路,隨即舉其全力挑起乾坤一擲的決戰。」
他又補充說道:「在離開長浜前,之前就在安土的質子已被處死。看來,秀吉進攻岐阜的想法早已經被識破了。另外,聽說昨天,也就是十八日,他麾下的先鋒稻葉一鐵、氏家廣行等已經在各地防火,顯示了要速取岐阜的猛勢。這樣一來,秀吉絕不會慢吞吞地看看情況再定決心和行動了。」
「……」
勝家、玄蕃允、將監三人沉默片刻,深思熟慮著。
「應該乘機而上。苦等的機會終於來了。」勝家舔著舌頭想道。年輕的玄蕃允就更不用說了,他的心如火般熊熊燃燒著。「但是,這麼好的機會,這種不會有第二次的機會,應該怎麼抓住它呢?」
這才是關鍵。
戰爭中,小機會小運氣比比皆是,但是這種關乎存亡的大機會,可是不會有第二次的。
「就是現在了。就看能不能抓住這個機會了。」
一想到這兒,勝家激動得嘴巴發乾,玄蕃允的嘴唇則紅得異常。只聽一個異常的聲音說道,「將監……」是勝家,他說,「你有沒有好的計策,說來聽聽,不要隱瞞。」
「謝謝大人的賞識。依我所見,我們應該抓住這個機會,攻下敵人的岩崎山寨和大岩山寨,在看到岐阜神戶殿的舉火暗號後攻其不備。接應方也要以如閃電之勢逐一攻下羽柴方的幾個寨子。」
「哎呀,我也想這麼做,可是將監,話說得簡單,可是敵方又不是沒有人。」
「不,秀吉的布陣,從內來看,有很大的空隙。請看,敵方的岩崎山寨和大上山寨是離其他寨子最遠的兩個,對敵人來說,看起來是最堅不可破的,但是正因為如此,這兩個寨子的建造比其他任何寨子都簡單粗糙,再者,寨子的守將和將士都以為敵人不會來攻打,所以守衛鬆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