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
2024-10-11 06:22:31
作者: [日]吉川英治
自從信長入駐京都以來,天下百姓的目光就被他的一舉一動所牽引著。
本章節來源於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
眼看著一代新人換舊人,而法令、民風也在悄悄發生著變化。
「京都會變成什麼樣呢?」大部分人只關心和自己生活有關的一小片空間。
每當一條嚴苛的法令出台時,有人歡喜也有人憂愁,卻很少有人能認識到中央集權的巨變是開啟一個新時代的信號,而又有幾個人能把握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將信長進京作為自己出人頭地的契機呢?
然而,家康卻不會錯過這次機會。
信長料理好堺市的一切事務,隨後返回了岐阜城。
「三河那邊的近況如何?」信長突然想起這位昔日盟友,他知道現在的三河家早已不是過去那個弱小貧困的沒落家族了。
「家康著實幹得不錯嘛!」
信長也不得不佩服家康的眼界與膽識。
對於家康而言,當盟友織田信長讓自己把守後方,而趁機進軍中原之時,這位年輕城主並未只滿足於做尾濃後門的一條看門狗。
家康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於是他利用靈活的外交手段與優勢兵力,將今川義元的殘黨今川氏真趕出了駿河、遠江兩國。此外,家康與織田家結盟的同時,還和甲州的武田信玄交好。
他還與武田家立下盟約,要與對方平分駿河、遠江二國。
由于氏真無能,無論是德川家還是武田家都有很多藉口向他派兵。即使在亂世,也不可隨意發動戰爭,如果出師無名則必然導致失敗,這一點身為大將者都十分清楚。然而,氏真卻是一個愚蠢至極的武將,他有太多口實落在對方手裡,就是已故的義元也說氏真是一個扶不上牆的阿斗。
最終,德川家和武田家以大井川為界,將駿河一帶劃給了武田家,遠州一帶則歸德川家所有。
永祿十三年(1570年)正月,家康讓竹千代留守岡崎城,自己則搬到了遠州的濱松。
剛進入二月,信長派來道喜的使者便來到了濱松。
賀信上寫道:「自去年起,信長為一展抱負,取得些許功績,而家康公也一躍成為坐擁遠州廣袤土地的領主。聽聞此事,在下欣喜不已。我相信,今後織田、德川兩家的同盟更加堅不可摧。」
當月二十五日,家康在信長的邀請下去了京都。信長表面上是為了讓家康一飽都城春景,以慰多日征戰之苦。可很多獨具慧眼的人卻認為,兩國國主同時上京,其中必然另有玄機。
然而,信長此次上京卻顯得十分悠閒。白天,他以狩獵為樂,還經常為家康放鷹;晚上,他則大擺筵席,欣賞歌舞。總之,他在盡情享受旅行的樂趣。
信長與家康抵達京都之日,任京都守備的木下藤吉郎特意趕到大津迎接。
「他叫藤吉郎秀吉,是自清州城時就跟隨我的家臣。」信長向家康介紹藤吉郎。
「哦,我早就認識木下大人了!當初我趕往清州城與信長公結盟時,您就在城外的歡迎隊伍里吧?那一年是桶狹間大捷後的第三年,想來竟過去這麼久了。」
家康笑眯眯地看著藤吉郎,藤吉郎也為對方驚人的記憶力而讚嘆不已。
這一年,家康二十九歲,信長三十七歲,而藤吉郎正值三十五歲。他與家康的初次相識已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到達京都後,信長的第一件事就是視察皇宮的工地。
他對隨行的朝山日乘、島田彌右衛門說:「所有工程務必在明年春天前竣工。」信長還說:「不要擔心費用問題,皇宮多處荒廢已久,此次要好好修繕一番。」
一旁的家康聽聞此言,開口說道:「信長公能有機會為朝廷辦事,在下真是羨慕至極呀!」
信長也沒客氣,隨即答道:「的確如此。」看來,他十分肯定自己的成績。
去年上京時,信長就下令收回朝廷的土地。今年上京,他又提出延續稅制,通過上繳地稅來使國民經濟重新歸於金本體制。這樣一來,京城內外的商人紛紛開始借貸公款,朝廷就可年年獲得利息。
不過,信長知道各地上繳的稅款有被賊匪搶劫的危險,並不能一勞永逸。
所以他在修建皇宮的同時,也開始著手進行經濟改革。自應仁之亂以來,朝廷就被烏雲籠罩著,如今終於可以重見天日。天皇的喜悅之情自不必說,就連百姓也被信長的一片忠心所打動。
上撫國君、下安民心——看著自己的成就,信長十分欣慰。在這個陽光明媚的二月天裡,他和家康從心底感到高興。
他們賞花、品茶、觀歌舞,像兩個富家公子一樣盡情玩樂。
誰也不知道,信長的心中正在醞釀著一個衝破下一難關的大計劃。
信長開始行動之時,天下局勢又會發生新的變化。其實,就在他枕臂而眠之時,已開始籌備對付下一個對手了。
四月二日。
各國國主突然收到將軍義昭的召見信,相繼來到將軍府第。人們坐滿整個房間,開始議事。
「此次召各位前來,是為了越前朝倉家一事。」
席間,信長將自己從二月份以來就秘密進行的計劃告訴了眾人。
「去年,將軍曾多次催促朝倉家上京,而他們卻置若罔聞。就連重建皇宮,他們也未獻上一草一木,簡直沒把朝廷放在眼裡。而且,朝倉家身為將軍部下,世代沐受天恩,卻只想自身的榮華富貴。為正天下視聽,信長將親率大軍討伐朝倉家,各位意下如何?」
此時,信長不僅僅代表他自己,更代表著天下道義。對此,眾人怎能說不。
儘管將軍手下的幾個家臣與朝倉家有舊交,想要庇護對方,但面對這個正義的代言人,他們也不敢站出來反對。
而且,大部分人都已表示了贊成,在如此情勢下,反對者只有緘口不語。
攻打朝倉!舉兵北伐!
儘管這是一個重大事件,卻沒花多少時間就敲定了。
信長當日就對軍隊下達了命令。同月二十日,織田軍已抵達了江州的坂本,加上近畿、尾濃的士兵,以及德川家康的八千三河軍,號稱十萬人馬的織田軍集結在琵琶湖畔。此時正是暮春時節,草長鶯飛,那無邊無際的軍隊如同雲霞般綿延數里地。
信長在閱兵時,指著北部群山對士兵們說:「你們看,北國山脈的冰雪已經消融,你們所去之地將是一片春意盎然!」
此時,藤吉郎也帶領部分士兵站在隊伍里。
信長曾說過:「我要和德川大人一起遊玩到北國冰雪消融的一天。」藤吉郎知道,主公是想讓家康親眼看一看自己取得的成就,而使其更加信服織田家,以便日後能從家康那裡得到更多的支持。
「用不了多久,主公就會重整河山、統一天下!」藤吉郎堅信這一點。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次北伐的重大戰略意義。
然而,與藤吉郎同級別的將校間卻很少有人能有此遠見,他們只是一味議論著:「跟隨德川大人參戰的三河軍經常被尾濃兵取笑,所以他們每個人都是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樣。如果輸給這些三河武士,我們將被世人嘲笑,一定要打起精神、奮勇殺敵!」
將士們互相激勵著,儘管還未開戰,同僚間爭名逐利的戰鬥就已經開始了。
大軍沿著江州的高島郡越過若狹的熊川,繼續朝著越前的敦賀進發。織田軍所到之處將敵軍的堡壘、關卡盡數燒毀,他們翻山越嶺,終於在一個月內攻入了敦賀。
看著如此懸殊的敵我對比,朝倉家一下慌了神。他們做夢也沒想到,半個月前還在京都賞花的信長會突然發兵,而且在短短的時間裡就殺到了自己的領地。
從文明時代開始,一些家臣離開了王族,成為但馬國的豪紳。後來,他們扶持足利尊氏當上了越前的國主,並以此為基礎逐步發展壯大起來。
越前被公認為日本北部首屈一指的強國。同時,以室町將軍部下自居的朝倉家兵精糧足、財力雄厚。
朝倉家自視為「無人敢與爭鋒的北國名門」,其主公為義景。
當義景聽說信長大軍已至敦賀時,竟然痛斥通報者道:
「不要慌張!一定是他們搞錯了!」
攻陷敦賀的織田軍以此為根據地,又向金崎、手筒二城發起了進攻。
「光秀率領的是哪支軍隊?」信長問左右。
「明智大人是攻打手筒城的先鋒。」左右答道。
「把他叫回來!」
傳令官身背黑色盾甲,乘快馬跑去送信。
「主公找我何事?」光秀急忙從前線退下來,來到信長面前。
信長說道:「你曾久居越前,尤其對敦賀至朝倉家都城一乘谷的地形極為熟悉。此時為何不獻計助我儘快取勝,而甘願當一個小小的先鋒官?」
光秀頓覺被信長戳到了痛處,只得低下頭說道:「如果您下令,我一定立刻將對方的地圖畫出來,供您使用。」
「為何一定要等我下令?」
「儘管我已歸入將軍帳下,但我之前畢竟為朝倉家家臣。所以,還請主公體諒光秀的心情。」
「嗯嗯。」
聽到光秀的話,信長反而很高興。他知道,光秀一定會像忠於朝倉家那樣來為自己效忠。
「那麼,現在我就下令。由於手邊的地圖過於粗糙,有幾處地方還標註錯了,因此我命你對照正確的地圖,將錯誤的地方修改好!」
「在下領命。」
其實,光秀手中也有一份地圖,遠比信長手裡的那份精確得多。他退下之後,又休息了一會兒,隨後將自己手中的地圖獻給了信長。
「有了這張圖,我們就可以按照地勢來布置戰術了。」
之後,信長就把光秀留在了帳中。
不久,由朝倉家武將匹由右近把守的手筒城也陷落了。不過,金崎城卻是久攻不下。
鎮守金崎城的是朝倉義景的族人朝倉景恆。此時,景恆僅有二十七歲。他幼年時曾出家為僧。
義景認為,擁有強健體格和過人智慧的景恆遁跡空門,實屬可惜。於是,他強迫景恆還俗,並把一座城池交給了他。可以說,景恆是朝倉家出類拔萃的人物。
儘管佐久間、池田、森等名將指揮軍隊從四面圍攻金崎城,景恆卻十分鎮定,還經常登上塔樓觀望戰況。
「你們的陣勢不小嘛!」景恆面帶微笑地對敵軍說道。
「什麼!我們要把你一舉擊潰!」
於是,森、佐久間、池田的先鋒營發起了總攻。激戰整整進行了一天,就連城牆都被鮮血染紅。當織田軍清點死傷者時發現,敵軍僅死了三百人,而自己卻犧牲了八百人。
在夏夜的月光下,經歷了一場血戰的金崎城仍舊是巋然不動。
「這樣打是無法攻陷此城的。即便我們攻下來,也是兩敗俱傷,於大局無益啊!」當日傍晚,藤吉郎來見信長,信長也顯得非常焦急。
「為何這麼說?」在這種場合,信長的心情自然不會好。
藤吉郎立刻答道:「這是因為即便此城陷落,也不會使整個越前立刻滅亡,而主公您的威望也不會因這座小小的城池而揚名天下。」
信長打斷了藤吉郎的話:「如果我們不能攻下金崎城,就無法繼續推進。一旦我們稍有疏忽,就會陷入腹背受敵的境地。」
「在下此次前來,是想給主公獻一條計策。」藤吉郎一邊說,一邊回頭向身後看了看。
不知什麼時候,家康竟站在了那裡。
藤吉郎一見家康,立刻慌忙施禮,而且還特意拿來坐墊,請家康坐在信長身邊。
「我不妨礙你們吧?」家康向信長詢問道,隨後就坐到了藤吉郎擺好的坐墊上。可是,他卻沒正眼看藤吉郎一眼。
「你們好像在商量事情嘛!」家康說道。
「不是,這個人——」信長用下巴指著藤吉郎說,「他說攻打金崎城沒有意義。」此時,信長的面色略有緩和,將兩人談話的內容告訴了家康。
家康聽後,不住地點頭稱讚:「嗯嗯……的確如此。」同時,他還目不轉睛地盯著藤吉郎的臉。
儘管家康比主公信長年輕八歲,藤吉郎卻覺得家康的城府要深得多。他臉上那種諱莫如深的表情和眼神,根本不屬於二十幾歲的青年,簡直像一個年過五旬的中年人。
「對於藤吉郎所言,家康亦有同感。如果我們把精力都浪費在金崎城,只會損兵折將,實屬下策。」
「那麼,您有什麼方法能繞過金崎城而直攻敵軍的大本營?」
「我們還是先聽一聽藤吉郎怎麼說吧!他的方案一定可行。」
「藤吉郎!」
「是。」
「把你的計劃說出來!」
「我還沒想好。」
「什麼?」不只信長大吃一驚,就連家康也面露驚訝。
「金崎城內只有三千士兵,面對我十萬大軍,他們一定會拼死一搏。並不是小城就容易攻陷,即便我們使用計謀,他們也不會輕易就範。不過,在下認為只要是人就會被真情和誠意打動。」
「又是這招!」信長不想讓藤吉郎繼續說下去。儘管他將家康待若上賓,但對方始終是三河、遠州兩國的主將,而不是織田家的內臣。信長十分清楚藤吉郎的才幹,即便不讓他將計劃和盤托出,也會讓他放手去干。
「好了,你不用說了!無論你的計劃是什麼,我都批准,就照你想的去做吧!」
「多謝主公。」說完,藤吉郎若無其事地退了出去。
當晚,他隻身趕往金崎城,拜見了敵將朝倉景恆。
面對這個年僅二十七歲的年輕城主,藤吉郎推心置腹地說道:「君既為兵家子弟,自然能認清戰勢。勝敗已擺在眼前,如此負隅頑抗只不過徒增死傷而已。若君白白送死,在下實在痛心不已。與其在此處戰死,您不如棄城後撤,與主公朝倉義景兵合一處,我們兩軍重新擺開戰場。您放心,在下保證城裡所有的金銀、武器、女子都安然無恙,改日定將送還給您。」
於是,景恆接受了藤吉郎的勸告。在離城那天,他對藤吉郎說:「日後我們在戰場上見面時,肯定會非常有趣。」
藤吉郎嚴守與景恆的約定,並為敵軍撤退提供了很多方便,他一直目送敵軍走出一里地。
就這樣,藤吉郎僅用了一天半時間就收復了金崎城。可是,當信長聽到藤吉郎匯報此事時,並未顯得十分驚喜,也未對他大加讚賞。
藤吉郎暗暗揣摩著信長的表情,心裡在想:我是不是越權了?
不過,藤吉郎確實立下了一件奇功,這是任何人都無法否認的,如果信長對藤吉郎說:「做得好!幹得漂亮!」,那就等於說之前率領八百人攻城的池田、佐久間和森等將領無能,間接將他們置於十分尷尬的境地。
而且,藤吉郎要比信長更在意這些將領的感受。所以,他向信長報告時,並未將功績都歸於自己,而只說是依主公之命行事。
「總之,一切正如主公計劃的那樣在順利進行。其中不盡如人意之處,還望主公海涵。」說完,藤吉郎就退了出去。
信長身邊除了各位將領,還有家康。家康暗自在心中讚嘆著,不覺望著藤吉郎的背影出了神。
此時的家康已經知道,這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人會是自己的一個巨大威脅。
另一方面,從金崎城撤兵的朝倉景恆,趕回一乘谷本城,並打算再次與織田軍一決雌雄。途中,他遇到了朝倉義景,原來義景親率兩萬人馬來解金崎城之危。
「完了!」
此時的景恆後悔不已,他知道自己不該聽從敵軍所言而擅自棄城,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為何不戰而棄城?」義景怒不可遏。
事已至此,他也只得帶領兩路軍馬返回一乘谷本城。隨後,信長舉大兵逼近了木目隘口。如能衝破這道天險,朝倉家的大本營已近在咫尺。
然而,一則探報卻震動了整個北伐軍。
原來,朝倉家的鐵桿盟友——江州的淺井長政帶領湖北兵,斬斷了織田軍的退路。
此外,之前被信長打敗的佐佐木六角也從甲賀山地起兵,與朝倉家遙相呼應。
佐佐木六角偷襲了織田軍的側翼。據探報回稟,他還會繼續派兵支援朝倉家。
北伐軍陷入了腹背受敵的境地。前面的朝倉軍也許知道了援軍的消息,士氣陡然一振,似乎會隨時衝出一乘谷給織田軍致命一擊。
「吾已入死地也。」信長已有此預感。這時他才發現,此次引兵北伐完全違背了兵法上「一擊制勝」的戰場規則,以致陷入到敵國的包圍圈裡。
他所擔心的不僅是從後路包抄過來的佐佐木六角和淺井長政,最讓他忌憚的還有隱藏在本願寺的僧兵。
信長聽說,這些僧兵已舉旗討伐自己。
突然,天氣也發生了變化。整個北伐軍就像一艘飄搖在海中的小船。
「全軍撤退!」信長立即做出決定。
可是,這十萬大軍撤退起來又談何容易。就連兵法上也說過「舉眾兵進易而退難」。稍有疏忽,就會導致全軍覆沒。
「請主公讓我殿後。我無須帶領太多人馬,會趁著夜色從朽木谷的小路衝出去,以讓大軍順利突圍。拂曉時,其餘部隊即可一路返回京師。」藤吉郎說道。
大軍在此多耽誤一刻鐘,危險就增加一分。
當天傍晚,信長從森、佐佐、前田等將官的營中挑選了三百名士兵,離開熊川順著崎嶇的山路和溪谷朝著朽木谷方向連夜逃去。
信長的隊伍在途中多次遭到僧兵和土匪的襲擊,他們整整兩天沒吃沒喝,也沒睡過覺。在第四天的傍晚,這支隊伍終於回到了京都,大部分人已累得只剩下半條命。
不過,這些先行撤回的人還算幸運。最悲壯的還要數藤吉郎,他承擔了為大軍殿後的任務。此時他手上僅有少數兵馬,獨自留守在如同孤島般的金崎城中。
直到此時,那些平日裡對藤吉郎心懷嫉妒,說他是「詭辯之士」、「暴發戶」的同僚也紛紛趕來跟他訣別。
「一切拜託你了!」
「公堪稱織田家的中流砥柱,是一位真正的武士!」
而且,將官們將自己的武器、彈藥、糧食等物資都送給了藤吉郎。這些祭拜者留下自己的貢品後,就匆匆離開了墳場。
「他已是必死無疑!」無論離開的人還是留下的人,都這麼想。
從信長離開朽木谷的晚上直到次日白天,柴田勝家、坂井右近、蜂屋兵庫、池田勝三郎等將官率領的九萬大軍也陸續撤出了戰場。
一旦朝倉家派兵追擊,藤吉郎就會從側翼偷襲,給敵軍後方造成威脅。此時,織田軍終於安全撤出了,留守在金崎城的藤吉郎也做好了必死的準備。他緊閉城門,盡情地吃喝、睡覺,以享受人世間最後的時光。
前來攻城的是朝倉家的猛將——毛屋七左衛門。他認為,與其跟城內的藤吉郎拼死一戰,不如來個圍而不攻。
就在圍城的第二天半夜。
「敵人來偷襲了!」七左衛門聽到喊聲,卻並不驚慌,因為他早有防範。他率兵朝夜色中的木下軍衝去,由於兵力太過懸殊,木下軍慘敗,不得不重新逃回金崎城。
「看來敵軍瀕臨死境,要做困獸之鬥了。我們就利用這個機會,在天亮前發起總攻!」
於是,這幾千名士兵開始靠近護城河,他們扎木筏渡河,很快就來到了城牆下。
天將破曉之時,隨著七左衛門一聲號令,大軍一鼓作氣攻下了金崎城。
可是,一切卻出乎他們的意料。
城中未見一個敵軍士兵。只見城內旌旗飄揚、硝煙裊裊、馬匹嘶鳴。然而,到處都沒有藤吉郎的影子。
其實,藤吉郎昨晚行動的目的並非偷襲朝倉軍,而是要讓對方相信自己又跑回了城中。當晚,藤吉郎在一隊人馬的掩護下,如疾風般逃出了絕境,此時他正朝國境邊的群山跑去。
「不能死!我不能死!」這是他心中唯一的念頭。
今早,他已顧不得看一眼朝陽,只想著逃出險境。
這個號稱「越前猛將」的毛屋七左衛門和他的士兵們看到城內的景象,已是目瞪口呆,他們都來不及送一送藤吉郎。
「立刻去追!」
「一定要把他抓回來!」七左衛門立即下令追擊。
藤吉郎率手下將官逃進了三國山脈,整整一晚他們都沒吃沒喝,只是拼命地跑。
藤吉郎一邊跑,一邊告誡眾人:「我們還未從虎口脫險,不能有絲毫放鬆,不要只想著喝水、睡覺。你們現在想的就是如何保住性命!」
不出所料,毛屋軍果真追了上來。聽到身後的喊殺聲,藤吉郎說道:「大家不要驚慌!」而且,他還下令讓全體士兵休息。藤吉郎對士兵們說道:「敵人是多麼愚蠢啊!他們從山谷追擊我們至高地,我們雖然很疲憊,而他們在盛怒之下一路追擊,肯定會更加疲憊。我們可以選擇一處有利地勢,用石塊和長槍將敵人一舉擊垮!」
士兵們聽了藤吉郎的布置,一下子充滿了自信。
「讓他們來吧!」士兵們做好迎戰準備。
最後,毛屋七左衛門的追兵只落得大敗而回。在石塊和長槍的攻擊下,死屍堆積如山。
「撤!快撤!」
七左衛門已是聲嘶力竭,就連藤吉郎所部的山谷都能聽到他的命令。於是,藤吉郎也下令:「即刻撤兵!」這隊人馬繼續朝著南邊的窪地逃去。
隨後,毛屋七左衛門又帶領著殘兵敗將掩殺過來,他誓死要生擒藤吉郎。然而,這些追兵早已喪失了戰鬥力。藤吉郎率兵從若狹的高島郡,沿著中山逃向江州。途中,他們突然遭遇了本願寺的僧兵。
「此處不通!」
「不可造次!」
僧兵們擋住了去路,如果藤吉郎等人執意前行,僧兵就會從周圍的沼澤、樹林裡放箭或投擲石塊。
「糟了!」藤吉郎暗感不妙。然而,心中旺盛的求生欲卻給他那早已疲憊不堪的身體注入了巨大能量。
「生死自有天定。我們就順著西邊的沼澤跑吧!一定要沿著溪流跑,那條小溪是流向琵琶湖的,我們要跑得和這水流速度一樣快。能否絕處逢生,就要看我們的速度了!」
藤吉郎沒想過與敵軍硬拼,他也不認為自己率領的這些兩晝夜都沒合過眼的士兵可以擊敗那些數不清的僧兵和武士。
此時,他心裡想的是儘可能把每一個士兵都平安帶回京都。他腦中只有這個念頭。
正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藤吉郎心中想的就是要活下去。隨著他的一聲令下,手下們大喊一聲:「沖啊!」隨即從沼澤地的一邊猛衝過去。這些饑寒交迫的士兵居然爆發出了驚人的戰鬥力。
這簡直是一場毫無章法的戰鬥,那些如豹腳蚊般隱藏在扁柏樹洞裡的僧兵沒想到,藤吉郎會率兵直接殺向自己。
正因為藤吉郎攻其不備,所以伏兵立刻被沖得支離破碎,士兵們衝進山洞一頓砍殺,隨後沿著溪流朝南邊跑去。
「我看到琵琶湖了!」
「我們得救了!」
士兵們歡呼著,第二天他們就回到了京都。然而,當藤吉郎一行人走到信長的公館前時,幾乎沒有一個人還能拄槍站在地上。
前天,府里的門房和值班侍衛就曾迎接過撤回來的織田大軍。現在,當他們看到奄奄一息的藤吉郎等人時,不禁淚流滿面。他們立刻上前扶起同伴,拿來水和藥,不停地噓寒問暖。
「謝謝你們,多虧了你們啊!……你們能活著回來,簡直就是戰神啊!你們每一個人都是我們心中的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