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擒一縱

2024-10-11 06:21:31 作者: [日]吉川英治

  「你可以把這座城當作為自己而建的,如果城池全部完工,它就屬於你了。」

  當初,信長的確是這樣對藤吉郎說的。可是,當藤吉郎回來向信長稟告竣工的喜訊時,信長卻只說:「你可以住在那裡。」言下之意,並不打算將城池賜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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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這表面看上去沒什麼差別,但藤吉郎知道,自己並未獲得成為城主的資格。

  這是因為,信長對自己並不是十分信任。蜂須賀村的小六因自己的推薦,也成了織田家新的家臣,而信長則命令他趕去洲股監視自己。

  對於主公的種種做法,藤吉郎不但沒有抱怨,還向信長提出:「您獎賞我的五百貫俸祿,我要從敵軍那裡為您拿回來。」

  在得到信長的批准後,藤吉郎正月初七就回到了洲股城。

  「這次我們在洲股築城既未損失主公的一兵一卒,也未濫用國土的一草一木,五百貫的年俸也是我們從敵軍手裡奪來的,是老天賜予我的獎賞。彥右衛門,你說呢?」藤吉郎一回到洲股城,就與眾人商議起事情來。

  此時,蜂須賀村的小六正勝,已將名字改為彥右衛門正勝。

  「這說法很有意思。」

  現在,彥右衛門對藤吉郎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儘管信長讓他來洲股監視藤吉郎,可他卻嚴守上下級之禮,從此再未提起過與藤吉郎的舊緣。

  隨後,藤吉郎再次出奇兵,於當月攻占了位於洲股附近的美濃領地。

  當初,信長賜予藤吉郎五百貫的年俸,現在藤吉郎所攻占的領地價值卻遠高於一千貫。

  聽聞此事,信長苦笑道:「只靠那猴子一人,就足以攻占美濃全國了。看來,世間的確有這種任勞任怨的人啊!」

  沒過多久,織田軍在洲股就擁有了一片相當大的地盤。

  接著,信長就要吃掉整個美濃。

  可是,距離敵方主城稻葉山較遠的飛嶺卻極難攻克,再加上有河相隔,因此齋藤軍欲據守此地做殊死頑抗。

  後來,信長以洲股城為立足點,對飛嶺發起了兩次攻擊,均無功而返。對方的防守簡直如同鐵桶一般。

  對此,藤吉郎和彥右衛門並不感到奇怪。

  因為到了這種時候,敵軍肯定會集結所有兵力,做殊死一搏。也可以說,美濃要舉全國之力,守住這最後一道防線。憑尾張國現在的實力,與對方打攻堅戰是很難取勝的。

  而且,自從藤吉郎在洲股成功築城之後,美濃軍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大意,現在他們對藤吉郎已有了新的認識。

  「他的外號叫猴子,身份十分低微,在織田家一直未受重用。可是此人卻心懷錦繡、素有奇謀,尤為稱道的是他能知人善任。」

  由此可見,美濃對藤吉郎的評價要遠高於織田家。

  因為有了上一次的教訓,美濃軍這次變得十分謹慎,排兵布陣也極其嚴密。

  兩次進兵失敗後,信長已不敢再輕易出兵,他只能把軍隊撤回到小牧山,以待戰機。

  可是,藤吉郎卻等不下去了。他時常站在城樓上一邊遙望美濃平原和中部群山,一邊抱胸沉思:「如何才能奪取美濃呢?」

  他要動用的兵力既不在小牧山,也不在洲股,而是存在於他的頭腦中。

  藤吉郎走下城樓,剛一回到房間就問屬下:「彥右衛門在嗎?」屬下回答說在,於是他又說道:「我有事找他商量,請他立刻過來。」

  蜂須賀彥右衛門正勝奉信長之命,來洲股監視藤吉郎,所以他只是藤吉郎的部下,而不是藤吉郎的家臣。而且,由於兩人之前曾有過一段舊緣,因此藤吉郎對他仍很客氣。

  「聽說您叫我,不知有什麼事?」

  彥右衛門很快就過來了。

  他對待藤吉郎十分禮貌,已完全不同於蜂須賀村的小六正勝。

  即便只有他和藤吉郎兩個人,他也不會因過去的關係而輕慢對方,他是從心裡尊敬這名年輕的守將。

  「請您再靠近一些。」

  「好,那我就失禮了。」

  然後,藤吉郎對左右使者說道:

  「你們先退下吧,等我召喚時再進來。」

  「坐下吧,我有事與你商量。」

  「好。是什麼事呢?」

  「之前,」一說到這兒,藤吉郎便壓低了聲音,「我就知道,你要比我更熟悉美濃國內的狀況。現在,美濃方面志在固守,即便我們有洲股城作為據點,也無法高枕無憂。我想知道,他們最難對付的地方是什麼?」

  「應該是人吧?」

  「嗯。美濃國雖然人才濟濟,可齋藤龍興卻昏庸無能,難堪當國主重任。」

  「在美濃有一個三人集團,他們從秀龍、義龍時代就一直輔佐齋藤家,直到現在也是如此。」

  「這三個人都是誰?」

  「也許您也聽說過,他們是厚見郡鏡島的城主——安藤伊賀守范後。」

  「嗯。」藤吉郎一邊點頭,一邊屈指算著。

  「安八郡曾根的城主——稻葉伊予守通朝。」

  「哦哦。」

  「最後一位也為安八郡人氏,是大垣的城主——氏家常陸介。」

  「還有其他人嗎?」

  「什麼?」彥右衛門側著頭,一臉不解。

  「提起美濃國舉足輕重的人物,還有不破郡岩手之人、竹中半兵衛重治。不過,他們在幾年前因故離開了齋藤家,至今仍在栗原山中閒居。所以,這兩個人不算在內也罷。」

  「也可以說現在支撐美濃國大局的就是三人集團。」

  「我也是這麼看。」

  「我要與你商量的事就是這個。我在想,能不能想個辦法拔除三人組?」

  「這個恐怕很難。」彥右衛門立刻否定了藤吉郎的想法。

  「這些人都非常忠心,決不會為名利所動。也許您能從他們口中拔掉三顆牙齒,卻很難讓他們背叛美濃。」

  「那不一定。這要看我們用什麼方法。」藤吉郎輕輕搖了搖頭,接著說:「之前我們在洲股築城之時,敵軍幾次三番來攻城,可是真正可怕的敵人卻在另一個地方。」

  「哦,是誰?」

  「就是那些不為所動、始終不來攻城的人——上游鵜沼城的城主。」

  「啊,您說的是大澤治郎左衛門呀!他可是一員猛將,被稱為『鵜沼老虎』!」

  「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接近他?那隻『鵜沼老虎』……」

  「辦法嘛……不是沒有。」

  「有嗎?」

  「治郎左衛門有個弟弟,名叫大澤主水,跟我十分相熟。」

  「是嗎?」

  「他不只和我熟,和我弟弟又十郎也很有交情。」

  「那可太好了!」藤吉郎喜不自禁。

  「他現在在哪兒?那個叫主水的人。」

  「應該仍在稻葉山城內任職。」

  「你能否派又十郎悄悄溜進城,與主水取得聯繫?」

  「如果有必要,我可以讓他去。」彥右衛門答道,隨後又問了一句,「您打算怎麼做?」

  「首先利用主水的關係,使大澤治郎左衛門離開齋藤家。然後,再利用大澤治郎左衛門,將美濃三人集團一個個地拔除。」

  「拔除三人集團雖然不是很容易,但慶幸的是主水與他兄長不同,他是一個利慾薰心的人,如果我們能給他一些好處,他就一定能為我們做事。」

  「不,要想使這隻『鵜沼老虎』動搖,僅靠主水一人之力尚且不夠。要讓這隻『老虎』為我們做事,還需要藉助一個人的力量,那就是你的外甥渡邊天藏。」

  「言之有理。不過,您打算讓他們二人如何行事?」

  「是這樣,彥右衛門。」說著,藤吉郎向前探身,貼近蜂須賀彥右衛門的耳邊,低聲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哦、哦。原來如此。」彥右衛門一邊不住點頭,一邊凝視著藤吉郎,心想:大家都長著一樣的腦袋,為何他的智謀如此過人,而我就像一個傻瓜?

  「我想讓又十郎、天藏兩人立即出發。」

  「明白。他們要潛入敵國,所以讓他們半夜渡河過去吧。」

  「還望你將此計劃詳細告與二人,並讓他們多加小心!」

  「我知道!」彥右衛門心領神會,隨後就退了出去。

  現在,洲股城中的大部分士兵都是原來蜂須賀村的流浪武士。其中,彥右衛門的弟弟蜂須賀又十郎、外甥渡邊天藏一直和其他武士住在一起。

  兩人接到彥右衛門的命令後,立即於當天夜裡喬裝成過路商人,離開了洲股城。

  很顯然,他們的目的地就是敵國的大本營——稻葉山城。

  無論是天藏還是又十郎,都足以勝任這次的使命。

  沒過多久,他們就順利完成任務,返回了洲股城。

  這期間,大約隔了一個月。

  此時,一河之隔的美濃國內漸漸出現了各種謠言。

  「那隻『鵜沼老虎』好像要叛變喲!」

  「治郎左衛門之前就私通尾張國!」

  「所以,當初洲股築城之時,他就不聽不破平四郎的指揮,平四郎明明下令發起總攻,可他卻按兵不動。」

  還出現了各種傳聞:

  「據說,不久之前大澤治郎左衛門被召進稻葉山城,還受到了主公的責備。」

  「連鵜沼城也被收回了!自從老虎被召回稻葉山城之後。」

  一時間,美濃國內謠言四起,讓人難辨真偽。

  顯而易見,這些謠言的發起者就是渡邊天藏,而始作俑者則是穩坐洲股城的藤吉郎。

  「現在,時機應該差不多了。彥右衛門,能否麻煩你去一趟鵜沼?」

  「是秘密出使嗎?」

  「幫我給大澤治郎左衛門帶去一封信。」

  「好的。」

  「關鍵是要把他請來。你可以先定下時間、地點,然後我會親自與治郎左衛門見面。在此之前,你幫我準備好一切相關事宜。」

  「我知道了。」

  於是,蜂須賀彥右衛門拿著藤吉郎的親筆信,悄悄來到了鵜沼城。

  聽聞洲股的密使來訪,鵜沼城主大澤治郎左衛門歪著頭問道:「奇怪!他們來有什麼事?」

  最近一段日子,這員被譽為「鵜沼老虎」的猛將顯得鬱鬱寡歡,所以他一直稱病不出,也謝絕見客。

  不久之前,稻葉山城的齋藤龍興突然發來召狀,讓他回都城任職。

  治郎左衛門的家人和手下都擔心他會答應城主,返回稻葉山城。其實,治郎左衛門也不願回去,所以一直稱病,遲遲沒有動身。

  其實,美濃的謠言也散布到了這裡,治郎左衛門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十分危險。他既憎恨那些進讒言的佞臣,也感嘆齋藤家內政不明、主公昏庸無能。可是,自己卻左右不了這一切,只能抱定必死的決心盡忠到底。

  可是,就在這時。敵軍的洲股城卻突然派密使蜂須賀彥右衛門來到鵜沼城。

  「要不要見見他?」治郎左衛門心裡有些動搖。

  隨後,他見到了木下藤吉郎的親筆信。治郎左衛門只是大致讀了一遍,便立即將信焚毀。隨後,他對彥右衛門說道:「最近幾天,我會將見面的地點、時間通知你們,希望到時能見到藤吉郎閣下。」

  此後又過了半個多月。

  從鵜沼城傳來了消息。於是,藤吉郎帶領彥右衛門,及十餘名親信趕去指定的地點赴約。

  會面的地點是位於鵜沼城與洲股城之間的一座民房,雙方的家臣均被留在附近的河岸駐守,只留下藤吉郎和治郎左衛門兩人乘一葉小舟漂游在木曾川上。

  別人很難猜想出這兩人究竟進行了怎樣的密談。

  只見一葉扁舟隨河水久久地漂蕩著,小舟逐漸遠離了人們的視線,沐浴在一片燦爛的陽光里。

  隨後,這次會面順利結束了。

  藤吉郎返回洲股城後,悄悄對彥右衛門說:「他在七日那天就會過來。」

  果不其然。幾天之後,大澤治郎左衛門秘密來到了洲股城。藤吉郎親自出城迎接,隨後他們兩人於當日又秘密趕往了小牧山。

  首先,藤吉郎去拜見了信長。

  「我為您帶來了一員猛將,就是被譽為『美濃老虎』的大澤治郎左衛門。現在,他在我的規勸下,已決定棄暗投明,願意替我們監視齋藤家的一舉一動。今天我把他帶到您面前,如果您能對他多加讚賞,這員猛將和整個鵜沼城都將唾手可得。不知您能否見他一面?」

  聽完藤吉郎的話,信長暗自吃了一驚,同時仔細思考著對方的話。

  為何主公看上去不是很高興呢?信長的表情讓藤吉郎不免有些泄氣。

  他覺得,即便主公不褒獎自己,也應該為拔除這員美濃猛將而歡呼雀躍,況且自己還特意把他帶來作為獻給主公的禮物。

  其實,仔細想想就會發現,策反治郎左衛門並不在信長的計劃之內。

  也可以說,之前一系列的事情都是藤吉郎在自作主張。

  「是不是因為這個呀?」他猜想,信長就是因為自己擅自做主而不高興的。

  藤吉郎一直將「出頭的椽子先爛」作為自己的人生信條。同時,他也十分清楚,身為主公最忌諱的就是屬下比自己高明。

  所以,他平時就十分注意信長對自己的態度是否表現出戒備和反感。但是,為了整個國家的利益,他卻無法眼睜睜地看著這個機會溜走。

  「哦,既然如此,我就見見他吧!讓他進來!」最終,信長還是很不情願地答應了藤吉郎的提議。

  「是。我這就帶他進來。」

  不大工夫,藤吉郎就把在另一房間等候的治郎左衛門帶到了信長面前。

  「哦,想不到您已長成大人了!我治郎左衛門已見過殿下兩次了。第一次是在十年前,當時我跟隨舊主齋藤道三山城守大人在富田的正德寺見過您,當時您與大人是翁婿會面。由於我是家臣,當時只遠遠地望了您一眼。」

  聽了治郎左衛門的話,信長只是客套了一句:「哦,是嗎?原來如此啊!」同時,他也在用心揣摩著治郎左衛門的為人。

  見此情景,治郎左衛門既未對信長大加奉承,也未顯得卑躬屈膝。

  席間,他們二人始終以平等的身份在閒話家常。信長說道:「儘管我們兩國一直為敵,但我卻非常佩服足下的膽識與能力。」

  而治郎左衛門也顯得十分客氣,他說道:「當年,在下在富田的正德寺初見您之時,您還是一個稚嫩的少年君主。而今日來到小牧山城,所到之處軍紀嚴明、秩序井然,與世間傳說的大不相同。可見,尾張國在您的治理下,國運愈發蒸蒸日上。」

  不難看出,他們的談話氣氛是非常融洽的,彼此都十分坦誠。

  藤吉郎一邊看著治郎左衛門,一邊在想:此人不僅異常勇猛,人品也堪稱絕佳。

  最後,信長說道:「今天我還有其他事。改天,我們再好好聊一聊吧!」於是,這場會面就在輕鬆友好的氣氛中結束了。

  隨後,信長又把藤吉郎單獨召進宮,進行了一番密談。

  不知這君臣二人談了些什麼,藤吉郎離開之時,滿臉儘是疑惑之情。

  事後,藤吉郎並未對治郎左衛門提起此事。當晚,他以東道主的身份招待了治郎左衛門,並在小牧山住了一晚。

  「我們返回洲股之後,我自會將詳情告之。」第二天,藤吉郎陪同治郎左衛門,返回了洲股城。

  剛一回城,藤吉郎就把治郎左衛門單獨叫進房間,隨後說道:「治郎左衛門大人,我藤吉郎對不起您,實乃罪該萬死。」

  隨後,他一邊嘆氣,一邊道出了實情:「原先我以為主公會和我一樣希望您成為我軍的一員,所以才全力遊說您投靠尾張。可是,主公根本不這樣想。」說完,藤吉郎一臉愧疚,低頭不語。

  其實,治郎左衛門在見到信長之後,也感覺到了信長並不十分歡迎自己。為了弄清事情的原委,他不免追問道:「我真是搞不懂,這到底是為什麼呢?我治郎左衛門並非只有投靠信長一條路,但我實在想弄明白是為什麼。還望閣下直言相告。」

  「其實……主公還是歡迎您來投誠的,只是……」藤吉郎欲言又止。

  隨後,他仿佛下定決心似的,重新正了正身子開口說道:「唉,不管怎樣,我還是開誠布公地對您說吧!治郎左衛門大人,事情是這樣的,當日您見過主公之後,他又單獨召見了我,並責問道:『藤吉郎,難道你不知道對方使用的是反間計嗎?治郎左衛門在美濃聲望甚高,他怎麼會因你的三言兩語就來歸降我?』主公的這些話,著實讓我吃驚不小啊!」

  「哦,原來如此!」

  「而且,主公還說道:『鵜沼城的大澤駐守美濃國境多年,時刻對尾張虎視眈眈。你肯定受了他花言巧語的矇騙,才被對方玩弄於股掌之中。』」

  「……嗯,嗯。」

  「主公又說:『如果讓他久居小牧山,我軍機密就有泄露的風險。所以,你要馬上帶他返回洲股。回去之後還要……』」

  說到這裡,藤吉郎的喉嚨好像突然被什麼東西卡住一樣,半天沒有吭氣,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治郎左衛門。此時,治郎左衛門的臉上也掠過一絲驚恐。

  「然後,他要你怎麼做?」他追問了一句,同時目不轉睛地盯著藤吉郎。

  「這個,我實難說出口。不過,這是主公的命令,您也應該知道。實際上,主公命令我把您帶回洲股之後,立刻將您困於城中斬殺。他說這是除掉您的絕好機會。」

  「……」

  此時,這隻「鵜沼老虎」才猛然發覺,自己已孤身陷於敵城,身邊竟未帶一兵一卒。想到這兒,他不禁後脖頸發涼,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藤吉郎又繼續說道:「可是,如果我奉命行事,就會違背你我之間的約定,也背棄了武士道的信義。我實在難以下手。不過,如果我不想背棄武士之間的信義,就要違抗主公之命,我藤吉郎實在是進退兩難啊!因此,我們從小牧山返回這一路上,我都在思考這件事,才顯得悶悶不樂,想必您也看出些端倪了吧。不管怎樣,我已將事情和盤托出,希望您不要對我再有懷疑。現在,我感覺輕鬆多了,因為我已想好了解決的辦法。」

  「什麼辦法?您打算怎麼做?」

  「用我藤吉郎一條命解決所有的問題,這樣既對得起主公,也對得起您。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辦法。治郎左衛門大人,今晚這杯酒就權當與您告別了,之後我會切腹。我死後,主公一定還會派其他人來追殺您,請您趕快趁著夜色離開這裡。我不要緊的,請不要為我擔心。」

  「……」治郎左衛門一直默默聽著藤吉郎說話,此時他的雙眼中竟含滿淚水。

  這位被人稱作「老虎」的悍將外表兇猛,內心卻非常柔軟且極具人情味。

  「……在下實在感激不盡。」說著,他用手擦了擦眼睛,同時抽泣起來。任誰都難以相信,眼前這名低聲啜泣的大漢會是一員征戰沙場的猛將。

  「可……可是,藤吉郎閣下,在下怎能眼睜睜看著您切腹自盡?即便您這樣說,我治郎左衛門也決不會讓您這麼做。」

  「可是,在下唯有一死才能向您、向主公謝罪啊!」

  「不!無論如何,我不能讓您用自己的性命來救我,這樣做太沒義氣了!我還算得上一名真正的武士嗎!」

  「當初,是我藤吉郎遊說您投靠尾張。後來,又是我把您帶到主公面前,以致招來大禍。無論對公對私,我都必須以死謝罪。請您不要阻止我!」

  「如果要怪,就怪我治郎左衛門,是我思慮不周。怎能讓閣下切腹謝罪?在下佩服您的義氣,情願把腦袋獻給主公。就這麼辦吧!現在您就可以把在下的腦袋帶回小牧山。」

  說著,治郎左衛門舉起腰刀,準備就地自裁。

  見此情景,藤吉郎慌忙摁住對方的手說道:「啊!您要幹什麼?」

  「請放手!」

  「我不放。如果讓您切腹,我會遺恨終生的!」

  「正因為我明白這一點,所以才甘願把腦袋獻給信長。如果你妄圖使用一些卑劣手段來取我性命,我治郎左衛門會拼死殺出一條血路。現在,我心甘情願自裁,是被您的仁義之心所感動。」

  「這個,請讓我……讓我考慮一下。對呀!我們可以不必爭著自殺。治郎左衛門大人,如果您信得過我藤吉郎的話,我這兒有一條妙計,既可以保住你我的性命,又無愧於武士的尊嚴。只要您能進一步證明您對織田家的忠心。」

  「怎麼證明?」

  「其實,信長大人之所以懷疑您,是因為太看重您。只要您能設法證明您是真心投靠織田家,主公的疑慮定會消除。這樣一來,你我的性命、聲譽也能得以保全。」

  隨後,藤吉郎突然壓低聲音,將自己的計劃悄悄告訴給治郎左衛門。

  當晚,治郎左衛門就離開了洲股城,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也沒人知道藤吉郎到底向他傳授了什麼妙計。

  後來,一切終於真相大白了。號稱齋藤家頂樑柱的美濃三人集團——稻葉伊予守、安藤伊賀守、氏家常陸介相繼投靠了織田家。而從中遊說、牽線搭橋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大澤治郎左衛門。

  這樣一來,藤吉郎自然不必切腹自殺,而信長穩坐小牧山就得到了美濃的四員大將。這一切究竟歸功於信長的智謀,還是歸功於藤吉郎的才幹?旁觀者僅能大致推測出這是他們君臣二人聯手而為,可此條計策究竟出自誰手,別人卻無從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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