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和前戰

2024-10-11 06:21:12 作者: [日]吉川英治

  瀧川左近將監一益初次出使三河是在去年桶狹間之戰後,現在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去了,目的是說服三河的松平元康「同織田家聯合」。

  這在清洲已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原本三河是一直隸屬於今川家的弱國。尾張雖小但給了強大的今川家致命的一擊,讓天下群雄記住了信長的名字,是具有新興能力和勝戰意志的領土。

  所謂聯盟其實也就是處於優勢的織田家將松平家誘於傘下,這個過程有些棘手的地方。但若尾張這裡講好策略,三河自然也不是不可圖的。弱小的國家需要有弱小國家的強硬態度,不然若是「過於容易獲取」,哪個鄰國還派什麼使者,都只管一舉武力吞併就好了。

  卻說三河一國現在的狀況是,義元死後,他們處在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是依靠氏真,繼續獲得今川的袒護,還是在這個時候與其絕緣?

  那面對織田家呢?是再次在宿年的國境上掀起爭端,在毫無援助的狀態下打開現在的苦境,還是抓住織田家不斷邀請結盟的機會,以圖後計?

  不知岡崎城有沒有就此問題多方召開過評議、多次進行使者交換、討論、獻策等。

  在此期間,今川氏真和三河黨的小合戰,織田家與三河方的小糾紛沒有停息過。無法預測什麼時候這些變成大的導火索,變成兩國命運的賭局。

  「會那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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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織田、松平,還有很多國家在觀望著形勢。美濃的齋藤、伊勢的北畠、甲州的武田、駿河的今川氏真。

  松平元康沒有打算進行大的戰爭。織田信長也深知仰仗著如今剛獲大勝的自負,與三河進行戰爭的愚蠢。可是不能表現出「不想戰爭」的態度。若是讓對方看到了自己的底細,對方會趁勢得意。

  必須以不放棄戰爭的姿態進行外交。同時,也要想辦法讓對方能夠接受自己。因為了解三河武士的硬骨與堅忍,信長知道充分考慮對方的體面是非常重要的。

  織田幕下的水野下野守信元掌管著知多郡的緒川,從血緣關係上來講,他是三河松平元康的伯父。

  信長授意信元「也去說說」。

  信元領命前往岡崎,見了元康以及三河故老石川、本多、天野、高力等大臣,從側面進行勸說。

  正側面的外交誠意最終看起來終於令三河一藩有所觸動。前些天松平元康傳信說關於盟約一事可以給出明確答覆了,瀧川一益這一趟去三河便是去接受最終答覆的,也正因如此,今晚雖然到達時已經深夜了,一行人還是快馬加鞭進入清洲城。

  一益的通稱是彥右衛門,是織田一方的部隊長,對步槍很有鑽研,善射擊。

  不過,比起他的射術,信長更認可他的才智。

  不算是雄辯家,但他的話聽起來總是很有道理。非常認真,富有學識,也很機警。根據他的這些優點,信長認為他是適合最先承擔外交大任的優秀人才。

  「在等你呢。」信長還未休息。

  「我回來了!」一益穿著旅裝,叩拜在地。

  有的同僚在這樣的情況下因多慮「穿著髒旅裝見主公太過無禮,總是回去換裝整容,洗除汗味才來拜見」而被主公不愉快地呵斥:「你是賞花使者嗎?」所以一益直接穿著一路上的裝束,直接氣喘吁吁地趕過來了。

  而信長几乎從未讓使臣長時間等待,自己悠悠出席過。

  「怎麼樣?」一直在等消息的信長問道。

  這裡在回答上有個要領問題。總有使者回來後進行報告時,這呀那啊冗長地講些枝葉問題以及途中的事情。真正關鍵的問題,不知是總結還是沒總結,就是不輕易說出口。

  信長非常討厭這樣的報告。

  若使臣淨說些無關緊要的內容,他會明顯地變了顏色,急躁浮上眉梢。沒有眼色的使臣還繼續自己的報告方式的話,信長會提醒:「重點呢,重點呢?」

  曾經關於這樣的事情,信長對使臣這樣說過:「遣派使者的要事,不管結果好不好,等著的人在擔憂著,一些不必要的枝節閒話,可以隨後補上。到主人前復命時,首先要講明白,事情是進展順利,還是很遺憾以不順而告終。先說重要的結果,然後再慢慢展開詳細經過,包括題外話之類。」

  一益作為這次重要外交的使者根據主公說過的話,行了一禮,報告道:「主公,很值得高興,和三河公協力一事,已經成功了。而且與我們的期待締約條件大體達成一致意見。」

  「成功了嗎?」

  「是的,一致通過!」

  「是嗎?」

  信長表面上很平靜,話語的背後,心卻在激動地顫抖著。

  「關於細目條款,約定改日在鳴海城我與松平家的石川數正再見面商議。」

  「也就是說,三河公及他的家臣們一致同意與我們結盟,約定了將來的合作?」

  「是的。」

  「辛苦了!」

  聽到這兒,信長慰勞一益道。

  接下來便是君臣之間的詳細報告到雜談。瀧川一益告退,離城回家時已經近天明了。

  「我們和三河公成功結盟了。」清早人們見面時相互轉告著。

  包括近日兩家代表會在鳴海城見面,正式簽字;明年永祿五年正月岡崎的松平元康將對清洲城進行初次訪問,與信長主公會晤這樣的沒被公開的內容都在家臣中很快地悄悄傳開了。

  昨夜從須賀口的玩樂地點追趕歸城使者到城中的前田犬千代、池田勝三郎信輝、佐脅藤八郎等年輕武士,當然也包括昨夜的新郎藤吉郎一直在城中的一室內緊張地等待著與三河是戰是和的消息。

  「真是太好了!」

  佐脅藤八郎因為屬於小姓組,更早一步收到了消息。

  他趕緊告訴給了大伙兒。

  「定下來了嗎?」

  雖然差不多在預料之中,但當知道確切消息後,還是都喜上眉梢,對前途更加自信盈盈。

  「……這樣便可以有戰場優勢了。」有人自語道。

  家臣們都並不是為了逃避戰爭才盡心期待與三河的結盟,而是為了能更盡全力地與敵國戰鬥。

  「真好啊!」

  「這對三河也好。」

  「值得慶賀!」

  面對時時刻刻都在轉變方向的形勢,最先敏感地表現出喜憂的總是這些年輕人。

  「太好啦,知道結果了,突然感覺好睏。……想想,咱們昨晚一夜沒睡。」

  在祝福聲中,一人說道。藤吉郎聽了,大聲道:「我就不困,剛好相反,精神著呢。昨晚也是喜事,今早也是喜事,高興事兒都趕到一塊兒了,難得啊,咱們應該回須賀口重新喝上一喝。」

  池田勝三郎信輝打趣兒,「別說違心話了,想回的是寧子那裡吧。哎呀,哎呀,新婚初夜的新娘是如何挨到天明的。」

  池田勝三郎信輝頓了頓,又意猶未盡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木下君喲,別在這兒硬撐著了,今天就請一天假,回去看看怎麼樣,有人等著你呢。」

  「說什麼傻話!」藤吉郎特意用力說道。

  黎明的鬨笑聲一直傳到了廊下。城上的大鼓咚咚地響起,每個人都分別趕去了各自的崗位。

  「回來啦!」原本不太寬的又右衛門家的大門口,被藤吉郎這個大著嗓門、看起來神采奕奕的人一站,顯得大了許多。

  「啊。」

  在台階板處繞著線球的寧子的妹妹丫丫瞪圓了眼睛望向他,還以為他是客人。反應了一會兒,想起是昨夜的新郎官,咯咯地笑了起來,朝裡屋跑去。

  「哈哈哈哈!」藤吉郎也不分緣由地笑了起來。

  昨夜離開宴席,與朋友們出去飲酒,又去城內處理了一天勤務的藤吉郎回來時已是接近昨夜新婚時刻的黃昏了。

  今夜,門口處沒有再焚燒篝火,因為頭三日內還有家裡的相關儀式,還要接待來訪客人之類。門口可以聽見門內充盈的客人的聲音,還可以看到許多鞋子。

  「回來啦!」

  新郎又朝裡面明朗地喊了一聲。廚房、客廳都亂作了一團,沒有人出迎。

  藤吉郎想,昨夜起自己就是這裡的女婿了,是僅次於岳父的這裡的主人。沒人出來迎,就先不進去。

  「寧子,我回來啦!」

  「來啦!」

  在矮柵欄那邊的廚房裡的寧子猛然聽到藤吉郎的聲音,柔聲答道。同時像要看看發生了什麼事般,又右衛門夫婦、丫丫、親戚們、侍僕們都接二連三地出來了,見到他後又都有些愣了。

  寧子迎來後,趕緊拿掉圍裙,跪坐下,雙手伏地,「您回來啦!」

  其他人見此情景也都慌忙低下頭,「回來啦。」

  自然,又右衛門夫婦是例外。他們出來給人感覺更像是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嗯。」

  藤吉郎向寧子及家人一一點頭,然後徑直進入屋內,這次換他向岳父、岳母殷勤行禮,「我回來啦。今天城內沒有發生什麼事,主公也是一整天的好心情。」

  又右衛門從昨夜以來一直都極不愉快,想斥責藤吉郎讓他明白在親戚們面前怎麼能那樣,也要為寧子想想。但馬上又想,既然他厚著臉皮,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回來了,即使不顧親戚面前的不體面,對他當頭一喝,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自己也不會完全原諒他。於是讓自己平靜下來,也去了大門口迎接。

  「不要生氣!」在長出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快時,藤吉郎在問候中提到了今日一天城中無事,以及主公的消息。平日裡嚴守禮儀、耿直的又右衛門聽到這些,不由得重新端坐一番。

  「哦!剛從城內回來啊。工作辛苦了!」與心中想說的相反,又右衛門慰勞起藤吉郎來。

  當天夜裡,新郎在酒席間應酬到很晚。最後,一些客人回去了,一些客人因為家遠,住了下來。

  新婚妻子寧子因為家裡人手不夠,一直在裡面和廚房忙個不停。藤吉郎回來了也沒得空和藤吉郎說上什麼話,更別提兩個人單獨在一個房間相處上一會兒了。

  夜深了,酒席間的東西也被撤進了廚房,寧子吩咐了明天的飲食,照料親戚們睡下後,終於解開束和服的帶子,鬆了一口氣,「他在幹什麼?」回過神來找起自己的新郎來。

  原本該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居室,此時睡著白髮蒼蒼的長輩、小孩子等等。擺酒宴的屋子裡,她的父母和近親還在低語著什麼。

  「……在哪兒?」

  寧子在檐下轉了一圈,這時,從旁邊一個沒有燈火的侍僕的屋中傳來丈夫的聲音,「是寧子嗎?」寧子想回答一聲,卻說不出話來,胸中只一味悸動著。婚禮交杯時都沒有這樣的感覺,可能是因為昨晚到現在都沒怎麼能和藤吉郎相處。

  「……進來。」藤吉郎的聲音繼續傳來。

  寧子的耳邊還能聽到依舊沒有休息的父母的聲音。正在遲疑不定的時候,看到眼前的檐下有蚊香還在燃燒著,順手拿起蚊香,「怎麼在這裡休息了,有蚊子的。」寧子小心翼翼地說。

  直接睡在蓆子上的藤吉郎馬上起身,「累了吧。」

  「您也是。」

  問候過後,藤吉郎繼續說道:「雖然親戚們一再推辭,但總不能讓長者睡下人的房間,這樣的話,就是你我睡在金屏之中,也難以入眠。於是就強讓帶孩子的阿姨和老人睡到那邊了。」

  「……可,你連被子都不蓋,就直接躺在了這裡。」

  「沒關係。」

  藤吉郎拉住要去拿被子的寧子,「我在地上、地板上都能睡,在窮苦生活中已經歷練出來了。」說著,他正正膝,重新端坐,「寧子,再上前一些。」

  「……好……好的。」

  「咱們兩個還處在這麼嚴肅的階段呢。這種莊嚴純淨的心情、夫妻的禮儀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喪失掉的。」

  「不周之處,您請提出。」

  「妻子就像新的飯桶一樣,不知是誰說的。在還沒用順的時候,有股木頭的味道,起不了多大作用,等變舊了,就連桶上的環箍都想去掉。當然,丈夫也有不好的地方。我們時不時都要反省下自己。」

  「……」

  「在長長的一生中,我們會發現對方很多缺點,還要和對方白頭到老,這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所以想趁現在,我們發個誓,怎麼樣?」

  「好的。是什麼樣的誓言,我一定遵守。」寧子明晰地回答道。

  端坐的藤吉郎也是一副非常認真的面孔,甚至有些可怕。寧子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嚴肅的藤吉郎,心裡卻是很高興的。

  「首先,說下丈夫對妻子的希望。」

  「好的。」

  「我的母親。雖然沒有將她迎到這婚宴中來,但是我能娶妻,她是在這天地間比誰都更高興的人……」

  「嗯。」

  「最終她會和我們在一個家庭中生活,照顧丈夫是第二位的,孝養母親,讓母親高興才是第一位的。」

  「……是。」

  「我的母親雖說是生於武士家庭,在我出生前就一直在中村過著貧苦百姓的生活。除了我,她還在貧窮中養育了很多孩子,每日都在育子、克服貧窮中度過,冬天一件布棉衣,夏季一件窄袖便服,沒有為自己真正活過一天。對世間的知識她知之甚少,言語也比較土氣,禮儀交往一事也不是太懂,這樣的母親,你作為兒媳,能真心地敬重、奉養嗎?」

  「能。母親的幸福,就是您的幸福,我自然能做到。」

  「你也有健在的父母,我也會同樣地、絲毫不遜於你地孝順岳父、岳母的。」

  「很開心您能這麼說。」

  「作為一家人,也不要只顧著取悅丈夫,讓丈夫高興,愛情就存在於平淡簡單的生活中,過得去就行了。對丈夫的母親、姐姐、侍僕,再怎麼盡力都不能什麼都做到。我只要家裡母親能有笑顏,一家人能開開心心生活就好。」

  「雖然會有不周的地方,但我會盡力創造一個這樣的家庭的。」

  「還有……關於我的。」

  「是。」

  「想必為了讓你成為將來的賢妻良母,岳父之前對你的家教是非常嚴格的,我並不那麼刻薄。只拜託你一件事情……」

  「……是什麼呢?」

  「那就是希望妻子能支持丈夫的奉公,丈夫的工作。」

  「……?」

  「聽起來很簡單吧。可並不那麼容易。看看那些在一起很長時間了的夫妻,有的妻子甚至都不知道丈夫在做什麼。丈夫不管怎麼高興、怎麼苦悶都不知不覺的妻子,在身份低下的人中雖沒有,在上層家庭中卻並不少見。這樣的話,丈夫會失去幹勁兒。為天下國家奉公的男人,在家裡也有弱小的時候,也是可憐的人。妻子的鼓勵支持很多時候便是動力。有了妻子的鼓勵支持,男人便可以更加有勇氣去面對明天的戰場,可以說妻子便是內助。」

  「明白了。」

  「我也聽一下你的希望吧,說說看吧,我也會發誓的。」

  這麼一問,寧子只是默默無語。

  「妻子希望丈夫做到的,你說不出口,我來替你說吧。」

  寧子朝藤吉郎點點頭,又馬上低下頭去。

  「是丈夫的愛吧?」

  「……」

  「不是嗎?」

  「……不。」

  「就是愛吧。」

  「嗯。」

  「生個好孩子。」

  寧子微微發顫。若是有燭火的話,一定可以看到她面龐上的紅雲。

  三天的家內儀式結束了,第四天,他和新婚妻子要正裝去走訪親屬。首先他們拜訪的是在媒人一事上特別關照他們的主公的堂兄弟名古屋因幡守。

  來到因幡守在堀川的宅邸,藤吉郎介紹道:「這是我的妻子寧子,特來向您介紹。」

  因幡守看了一番後,讚賞道:「果然很有夫妻相。」

  他很高興看到小樹一般的年輕人在這世間一步步扎穩腳跟,邊吩咐酒菜招待他們邊囑咐「多好的妻子,不要吵架哦」之類的話。

  喝到有些微醉,藤吉郎夫婦起身告辭道:「回頭再來拜訪您。」退下了。

  接著又轉了第二家、第三家。感覺今天他們夫婦是清洲大街小巷的主角。總有擦肩而過的路人被寧子美麗的身姿所吸引,回首張望,藤吉郎心裡更是美滋滋的。

  「對了,也去一下叔父家吧。」

  他們拐進了足輕町,足輕的孩子們正在路邊吵吵鬧鬧地做著遊戲,唱著童謠。

  「叔父在嗎?」

  推開破木門,只見不當值的叔父乙若正在絲瓜棚下為手編的竹笠塗漆,「哦,猴子……」乙若開口後,意識到不妥,趕緊改口又道,「藤吉郎啊。」

  「帶妻子來了,給您介紹一下。」

  「啊,請多關照!弓組淺野大人的女兒!藤吉郎,咱們真是幸運啊,你要好好做,不要讓岳父不滿。」

  乙若所說的話是他的真實想法。七年前只穿一件不知穿了多久的髒兮兮的木棉布棉衣,打扮成賣針郎的樣子,一連幾天吃不上飯,好不容易有頓吃的,吃得筷子直打飯碗的狼狽景象,都仿佛一場夢。

  不管申請去哪裡奉公,一聽說他們是衣食住行無著落、四處漂泊的人,都會冷淡地拒絕他們。如今侄子有了今天這樣的生活,乙若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尤其這次的婚禮在他這個親人看來「簡直是驚人的善報。」

  乙若鼓勵藤吉郎道:「不管怎麼說,咱們出身雖卑微,但繼續努力吧!」

  接著,正當乙若要帶著他們也給自己夫人看看時,垣外傳來喊聲:「有出征命令啦,有出征命令啦!準備一下,馬上出發。」

  這喊聲從一家到另一家一家家地傳達了下去。

  「啊……?是召集將兵的布令,集合場那裡吹響了布令號角!」帶著侄子和侄子的新婚妻子往屋子裡進的乙若愣在了屋子門口處。

  藤吉郎也立在了那裡,靜靜聽起遠處傳來的號角聲和近處的騷動聲。

  「叔叔,」藤吉郎喚道,「是召集布令。咱們得趕緊準備一下,前去和其他人聚集了。」

  「嗯!又要突然讓人上戰場了。」

  「是啊,沒什麼布令是悠哉、不緊不慢的,爭取快點出門吧,我先就此拜別了!」

  「你好不容易攜新婚妻子來,沒想到……」

  「現在就不說這些了。」

  「抱歉,那咱們再見。」

  「這樣的世道,若是能活著從戰場上趕回來了,一定改日再來拜訪。」

  「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見面了。」

  「哈哈哈哈!這話說得不吉利……出門前說這樣的喪氣話,也不怕叔母在背後哭泣。要爭取取一顆大將的首級回來!」

  「我若能立那樣的軍功,哪怕一次也好,老婆孩子就能過些普通人的生活了。現在真是萬年足輕萬年貧。又到了這把年紀……」

  垣外再次傳來呼喊聲:「乙若,聽到沒有,緊急布令,快準備一下去集合!」是生活在附近的同一足輕組的人。可以看到他們在用那露出牆垣的盔形笠、長槍槍頭示意召喚了下乙若,又慌慌張張地跑開了。

  「寧子。」

  「是。」

  「身上有沒有帶著?」

  「什麼?」

  「現金,想給叔父家留下些。」

  「昨晚給您的還在嗎?」

  「哦,那個革錢包?」

  藤吉郎摸摸腰間,將錢包交到寧子手上。

  「把這個交給叔母吧。叔母在裡屋心神不寧地哭了,孩子也跟著哭鼻子了。這樣貧窮、消沉的家庭,叫乙若叔父怎能放得下。你留在後面,安慰、幫助一下他們,讓叔父能安心赴戰場。」

  「明白了……那您呢?」

  「我啊!我也會收到布令的,先行一步回去準備了。」

  「回桐田的宅子嗎?」

  「不,入贅時,我已經將鎧甲櫃隨行帶來了。鎧甲櫃是要放置在自己的歸所的。那我先走了。」

  藤吉郎說罷奔出了足輕町的巷子。

  從今天早晨起沒發現有什麼異常,見因幡守時,一切也都是好好的,這到底是要向哪裡出征。

  藤吉郎摸不著頭腦。一般情況下他總會事先預料到合戰的發生的,看來八成是這數日的新郎生活迷亂了他對時局的掌握。

  扛著武器從侍從宅區的一邊橫跑過來時,遇到了好幾個同樣慌忙奔跑的人,還有從城內飛速奔跑而來的五六騎。感覺戰場似乎很遠的樣子。

  「木下、木下」到弓組長屋附近時,有人在背後叫他,是犬千代。

  馬上的他已經全副武裝,鎧甲上依舊帶著在桶狹間一戰時看到的梅缽紋飾物。

  「我正要來通知又右衛門大人,快到馬場集合。」

  「出征嗎?」

  藤吉郎向著犬千代走回幾步,犬千代翻身下馬壞壞地笑了。

  「怎麼樣,之後?」

  「什麼怎麼樣?」

  「是否琴瑟相合了啊。」

  「那還用說。」

  「這樣的話你就可以無所匹敵了。啊哈哈哈哈,可以心情舒暢地上陣而來。現在這個節骨眼上,你要是去馬場去晚了,小心別人笑你。」

  「笑我也沒事,想必寧子會不好受。」

  「行了,不說這些了!」

  「失禮!」

  「我們要以輕騎兩千急攻至木曾川。黃昏時分出發,現在還稍有些時間。」

  「就是說要攻打美濃?」

  「有密報說稻葉山的齋藤義龍公突然病死了。打算打一仗試探下虛實,所以要突然出征。」

  「嗯?五月中旬的時候也有消息說義龍公病死了,當時猶豫了一下並沒有下這樣的決斷。」

  「這次似乎是真的。他是殺害我們主公的岳父齋藤道三秀龍的仇人,從人倫天道上講,不能放過他。另外若要向中原擴展,美濃是我們必須取得的一個立足點。不管怎麼說,尾張和美濃的這一戰就是宿命。」

  「這一仗快來臨了吧?」

  「豈止是快了,今晚若是順利的話,就在今晚了。」

  「可主公還不出陣啊?」

  「已經安排下柴田將軍做監軍,佐久間將軍為指揮,信長主公就不出馬了。」

  「即使說義龍公真的亡故了,嫡子龍興公真的很蠢笨,還有被稱為美濃三人組的安藤伊賀守、稻葉伊予守、氏家常陸介這三人,另外還有離開主家,隱居於栗原山的竹中半兵衛重治,這個人也不可小覷。」

  「半兵衛重治?」

  犬千代微微側首,「三人組的名字聲震鄰國,我早有耳聞,可這竹中半兵衛重治是何許人。」

  「他的名字一般不為人所知,是我暗地裡佩服的一個人。」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因為我在美濃待過很長一段時間。」

  藤吉郎說到這裡便沒再說下去,對於他少年時期曾做賣針小販四處漂泊的事情,曾在蜂須賀村被小六這些朋黨養來偷窺稻葉山的可乘之機這樣的事情,他隻字未提。

  「哦,不知不覺在這兒閒談上了。」犬千代重又上馬,「那馬場見!」

  「哦,隨後見!」

  抱著青雲之志的兩個人,朝街的兩頭分別跑去。

  「回來啦!」藤吉郎在大門口處喊道,總是回來沒進屋前先大聲說上這一句,從雜物間到廚房都能聽到他的聲音。

  今天他並沒有等家人的出迎,徑直向裡面走去。不想剛走兩步迎頭撞上寧子。

  「啊?」藤吉郎吃了一驚。

  「您回來啦。」寧子依舊是在他面前跪坐,雙手伏地。

  藤吉郎卻有些挫敗感,怎麼寧子會比自己先到家,她應該是在後面安撫乙若妻小才是。

  「……寧子,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

  「剛剛?」

  「是啊。我已經辦好您吩咐的事了。」

  「嗯……」

  「錢物已經交給叔父家裡了,叔母、叔父都高興得熱淚盈眶。叔父說:「像我這樣的足輕,出戰後會很擔心身後孩子、老人的生活,這樣的話,就能安心出戰了。」

  「那你怎麼會在我前面到家?」

  「想著您要出征,我得趕在門前送您,就拜託叔母從附近借了匹馬,抄近道趕回來的。」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早回來了。藤吉郎再進屋一看,心中更加升起一股暖流。

  鎧甲櫃已經被搬到房中鋪著乾淨蓆子的地板上。不僅擺出了臂鎧、護腿、護胸、簡式鎧甲,連金瘡藥、打火石、彈藥盒這些需要隨身攜帶的都一應備全了。

  「都準備好了!」

  「嗯,不錯,不錯!」

  藤吉郎高興得脫口而出,同時他想道:「看來自己之前看這個妻子也有沒看到的地方,她比自己想像得要更好。右又門衛家的家教、環境好是一方面,她的那份質樸,不是只在戀愛時才可以保持得美好。最後搞不好自己會變成被妻子憐愛的丈夫。那樣也好,總之有這樣的妻子做後盾,丈夫可以在前面全力奉公了,一定要用一生來疼愛呵護她!」

  「好了,別擔心。」寧子端來盛放在三寶上的裝有神酒的素陶酒具和曬乾去皮的栗子。

  「家裡,就拜託了!」

  「是。」

  「來不及跟岳父打聲招呼了,替我說一下。」

  「母親帶著丫丫去津島了,還沒回來。父親剛派人傳信回來說今晚起晚上也要留守城內了。」

  「那你會很寂寞吧?」

  「不……不。」

  寧子低下頭。她並沒有哭泣,垂下的手中持著丈夫的頭盔,就像比較沉的花蕾更能抵擋風兒的襲擊一般。

  「給我吧。」藤吉郎拿過頭盔迅速戴在頭上,在系帶子的同時,一股馥郁的沉香香氣沁染肺腑。他微笑著望著寧子,將沉香香氣牢牢地系在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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