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主盡忠

2024-10-11 06:19:34 作者: [日]吉川英治

  「猴子,快來。」僕從組的藤井又右門衛飛快地趕來叫在屋內休息的藤吉郎。

  「是,有什麼事?」藤吉郎立刻出來了。

  「主人召見。」

  「什麼?」

  「殿下突然問起你,說要叫你去。你惹了什麼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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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什麼特別的事啊。」

  「好了,快來吧。」又右門衛催著他,先向著讓人意外的地方走了出去。那日,信長不知怎麼想的,從成立的軍糧倉到廚房巡視了一圈,甚至柴炭庫房都檢查了。

  「人已經帶來見您了。」又右門衛來到行走著的信長旁邊俯首稟告。「啊,帶來了?」信長看到他身後的藤吉郎時說道,「猴子,到前面來。」

  「是。」

  「今天開始你就在廚房效力吧,知道嗎?在廚房工作。」

  「我知道了,十分感謝。」

  「調理膳食之處,雖不是氣勢雄偉、靠武功取得功名之地,但與光鮮的戰場相比,也是應該特別小心守護的。不用說,你要盡心效力。」信長當下就提拔了他,讓他的地位高了一截。膳食處的小吏已經不是僕從了。但是,當時被派到膳食處是被視為武士的恥辱的,大家都覺得是在走下坡路。

  他也終於落得這種下場。大家都是這麼看的,那裡是安置在戰場和外面已經沒有用處的人的地方,被人們輕視。身處僕從和下級武士之間的廚房小吏,一直被輕視,而且對年輕人來說是沒有什麼出人頭地的機會的,也就是沒有什麼前途。

  退下後,又右門衛很同情藤吉郎,安慰他道:「猴子,讓你做這麼無趣的工作,你不滿意吧?不過也算給你升職了,又不是非有多大出息不可。負責取草鞋的人雖身份低微,常在主人馬前效力,可能將來有些盼望,但相對來說,也要有犧牲性命的覺悟。在膳食處就沒有性命之憂了。世界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啊。」被安慰時,藤吉郎就做出被安慰了的樣子,點頭稱是。但是,他自己一點兒也沒有覺得委屈不服。他對信長意外的託付心存感激。到膳食處就職後,他首先注意到的是那裡的昏暗、潮濕和不潔。真是即使是白天也讓人忘記太陽存在的,無精打采的廚子,雜役們十年如一日地生活在海帶湯汁的味道中。

  「這可不行啊。」藤吉郎忍受不了。他討厭陰鬱,討厭死氣沉沉、毫無生氣的一切。「真想在那邊的牆上開一個大窗子,好讓風和陽光進來。」雖然這麼想著,但這裡也有這裡的體系,他上面還有老人兒,這事做起來頗有些難度。藤吉郎每天默默地做著檢查商人們交付的鰹魚乾兒,記錄收到的香菇,葫蘆乾兒等工作。藤吉郎負責後,出入膳食處的御用商人間的氛圍煥然一新。

  「像大人說的那樣我們都帶來了既好又便宜的貨物哦。」

  大家都說:「面對木下大人,就是商人也甘拜下風。香菇,魚乾兒,穀類等都十分了解,也有辨識的眼光,特別擅長讓我們心甘情願地以低價賣給您。」

  「別說傻話。」

  藤吉郎笑道,「我又不是商人,有什麼擅長不擅長的。雖然於我自身沒什麼利益關係,但是你們交付的東西是要給家中諸人吃的。人以食為天,這城堡中的性命多少可說是由呈上的食物決定的。能奉上好一點兒的食物,不正是我們的工作嗎?」

  有時間的時候,他會請商人喝茶,放鬆閒談。那時他會說:「你們是商人,所以每次交付商品就立刻會想這一車東西能賺多少,離不開利字。但如果因為鄰國,我們亡國了又該如何?常年的定期結算貨款就什麼都沒了哦。敵國的大將成為城主的話,從他國跟來的商人會取代你們,會連你們的生意都搶了的。你們應該這麼想,以主公為根基,我們和你們都枝葉繁茂,福及子孫,不這樣想是不行的。所以只想從交給我們的物品中贏取不當之利,目光太短淺了。」

  藤吉郎對侍奉膳食的老管事十分恭敬。即使明白的事,也會詢問他的意見。就算有不合理的,也先順從,給足了老人的面子。當然裡面也有人說著「善變的傢伙。」「巧言令色。」排斥他。藤吉郎覺得就像波浪一樣,一定會有其他波浪衝撞上來。他對這些根本沒放在心上。

  和管事商量、甚至也跟信長匯報過的廚房改造,終於被批准了。他給工人圖示,在天井開了通風口,在牆壁上開了一扇大窗子,下水等其他地方也按照他的想法改建了。清洲城自守城的斯波家以來,幾十年即使白天也要點燈做飯的大廚房,已經早晚都有陽光照耀,有清爽的風通過。對於像「東西壞的快了」「灰塵太顯眼了」這樣的抱怨,他根本置之不理。變清潔後,浪費就顯現了出來,漸漸地浪費現象消失了。一年後,這裡也變得像他的性格一樣明快清爽,靈活機動。

  那年冬天,炭柴管事村井長門被罷免,藤吉郎被任命接替他的職位。

  藤吉郎被任命的同時就考慮著為什麼長門會被罷免,為什麼會用自己做炭柴管事。「啊,是想更節約炭柴費用吧。這想法從前年就開始有了,是對村井長門的做法不滿意吧。」於是他作為新的炭柴管事,在城中各個使用炭火、木柴之處到處看著。公務室,準備室,書院,庫房,後面的居室,外面的房間,不管何處冬天裡都點著火取暖,地板里鑲了大爐子。特別是僕從的房間和年輕武士的聚集處,如山的木炭被扔進爐中取暖,非常浪費。

  「木下大人來了,看見木下大人了。」

  「什麼呀?木下大人是誰?」

  「是新的炭柴管事,一臉嚴肅地過來巡視了。」

  「啊,那個猴子啊。」

  「用灰蓋上,快用灰蓋上。」年輕武士們慌張地用灰蓋住火,還沒燒的木炭藏在了滅火的缸里,而他們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啊,大家都在啊。」藤吉郎到了那兒,加入他們之中,他自己也把手伸到爐前。「這次,在下藤吉郎被任命負責炭柴之事,請大家多多關照。」

  「那真是可喜可賀。」年輕武士們一副心癢的表情說道。藤吉郎拿著插在爐上的大火鉗說:「今年冬天不是特別冷嗎?像這樣埋著火,只能暖手,暖不了身的。」說完自己把紅通通的火炭翻了出來。「那邊炭籠里的木炭請儘管用,還有雖然到目前為止有規定的一天使用的數量,但不點火取暖太冷了,大家儘管用。另外,不用那麼一次一次取得屋內管事的手書什麼的,那些麻煩的手續都免了,需要用的話直接去倉庫取就行了。」在步兵等處,藤吉郎也是這樣的說法,鼓勵一直以來只聽著節約節約聽煩了的人們多用木炭。

  「這次的管事,真夠大大咧咧的啊。」

  「我想那猴子一下子被提拔成炭柴管事,很是得意,想要跟大家顯示他大方吧。我們要是聽他的,說不定連我們都會被訓斥。」不管怎麼自由放任,炭柴的使用自然是有限度的,所以大家都很自律地沒有超出那個限度。清洲城一年的炭柴費用超過了千石。年年領內的被伐樹木的數目也非常巨大,不只是這項支出的金額,在藩內管理上,信長也一直心存節約之念。

  兩年間,信長命村井長門負責炭柴事宜,結果並沒有做出什麼成績。相反,費用還增加了。而且現在一聽到節約二字,大家心裡都萎靡不振。藤吉郎先把大家從那種萎靡之中解放出來,然後他到信長面前建議道:「我看到冬天裡武士們和下面的步兵等人都閉門不出,吃著醃菜,喝著茶,說著不著邊際的閒話,大家每天都是這樣無所作為地度日。比起節約炭柴,還是請您考慮,先將這惡習糾正過來吧。」

  「嗯。是嗎?」信長聽信了他的話,立刻給老臣下了命令。老臣召集了各處的頭目,再三強調了要鼓勵大家平日例行的功課,拿著兵器練習,講書,修禪,在領土內輪流巡視。除了原本的鼓勵射擊槍術練習外,還讓他們參與城內的土木建築。僕從們有空的話,連馬掌都要做。宗旨就是,不給空閒時間。

  本來,從武將的情感上來說,對家中的武士,他們都像疼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著。羈絆深厚的君臣之間,更情同骨肉。一旦發生戰爭,那些人可能會在自己的馬前捨命戰死。如果不疼愛這些將士們,或者這些人感受不到關心、君恩,那麼是沒有人會捨命相護的。因而,平時也就容易比較寬鬆。因為不知何時就會有戰爭。但是信長卻覺得只對家臣們好不行,所以堅決地,就是平時也不給大家一點兒空閒,糾正大家的修養和生活之風,讓大家進行繁重的練習。

  家內的女人們也練習,打掃,甚至還讓她們練習發生攻城戰役時的應對,使她們建立了從早到晚沒有閒暇的生活規律。當然他自身也是如此。於是偶爾看到藤吉郎時,他便帶著稍稍得意的表情說:「猴子,最近怎麼樣啊?」「是。雖然您的命令有了些效果,但還差得遠呢。」

  「還不夠嗎?」

  「還差一些。」

  「哪裡還有不足?」

  「不把這風氣傳到城裡一般的居民家之前,還是不夠的。」

  「嗯,是這樣。」最近信長對藤吉郎的話相當信任,常常聽取。近侍們對此都苦著臉冷眼對待藤吉郎。這是因為,像他這樣在這麼短時間內升得這麼快的人本來就少,而且他還可以直接到主公面前獻策什麼的,就更讓他們看不過眼了。但是每年千石以上的炭柴消費在那年冬天過到一半就已經很顯著地減少了。

  一方面藤吉郎每次到各個地方時都大方地說著:「冬天很冷啊,不要心疼炭柴什麼的,也不用每次都要管事的手書,大家自由地、直接去倉庫拿你們所需要的就好。」可另一方面,因為大家沒有空閒,沒有時間圍著爐子浪費炭柴。而且,稍有些閒暇,得到充分鍛鍊的身體也不需要點火取暖。除了做飯用的炭柴外,其他的都節約下來了,原來一個月的炭柴現在能使三個月。可藤吉郎還是覺得自己沒有做到最好,還是不滿意。每年的炭柴都是在夏天時,在山上定下合約。他讓御用的商人帶著,到山裡去檢查了。這種檢查一直都是走形式而已。這座山有多少樹,那座山有多少樹,商人看似認真細緻地帶著你巡視,但一座山到底能出多少炭柴,外行是弄不清楚的。雖然藤吉郎對百姓街市之事十分了解,但這炭柴之事卻也不知底細。

  「哦,哦,是嗎?是這樣啊,這樣啊。」他也按著以往的管理,隨便走了走,形式上走了一下就下來了。當晚,商人們在當地的豪族家裡招待他們一行人,大擺筵席。這也是以前的老規矩。

  「今天管事大人和大家都辛苦了。」

  「一定辛苦了。」

  「大家不要客氣,今晚放鬆地玩到盡興。」

  「還有以後也請您多照顧。」問候和奉承相繼而來的宴會,當然也有侍奉酒菜的,不知何處的歌女呀,美人呀,衣飾裝扮十分美麗,在管事身旁,倒酒夾菜,伺候得十分周到。

  「好酒。」藤吉郎十分高興,他也沒有不高興的理由。他看著身旁的女子說道:「一個個都是美人啊。」一個商人帶著畏懼開著玩笑說:「大人也喜歡美人嗎?」藤吉郎對這顯而易見的問題一臉認真地說:「我喜歡美人,也喜歡美酒。世上的東西我都喜歡。但若無心,好東西也糟蹋了。」

  「那您就別浪費,請享用美酒,美人吧。」「好,那我就不客氣了。不過,你們怎麼不談生意的事啊,是你們太客氣了吧,那由我來說,把今天我們看過的樹木的帳本拿來給我看。」

  「請過目。」

  「嗯,很清楚嘛。樹的數目沒有問題嗎?」

  「沒有錯。」

  「這樣的話能繳納八百石炭柴,今天看的那些山能出這麼多嗎?」

  「比去年收的減少了,但今天您看過的山應該是這樣的。」

  第二天早上,商人們來窺探管事大人的情緒,得知藤吉郎在天還黑著的時候就起來上山去了,都嚇了一跳,他們也追上了山。到了一看,藤吉郎正在監督步兵、附近的樵夫等人在買下的樹木根兒上繫繩。繩子的數目是預先算好的,系完之後,清點剩下的數目,立刻就知道山上有多少樹木。拿來和帳面上的數目一對比,差了三分之一以上。

  「把商人們都叫到這兒來。」藤吉郎坐在樹墩上對手下吩咐道。商人們跪倒在地,心裡驚恐地發抖,不知道會被怎麼處置。不管怎麼巡查,外行是不可能知道樹木的數量的。實際上,以前的炭柴管事就按照帳面上的數字,就那樣接受了。但這次的管事並沒有上當。

  「商人們。」

  「在。」

  「這帳面的數目和實際的數目差了很多啊?」

  「……是。」

  「是什麼?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對多年的恩惠不心存感激,反而貪圖利益,欺騙領主,寫下這樣的假帳,牟取暴利。」

  「……不敢。」「那為什麼差了這麼多呢?如果按照這個的話,恐怕交付的炭柴百石只有六七十石,千石只有六七百石吧?」

  「不,沒有那種道理。」

  「住口!幹了這麼多年的你們是不可能看走眼出這麼大的錯的。故意欺騙管事,騙取國主的錢財,這可是大罪!」

  「小人惶恐。」

  「雖然應該沒收你等家財,定你等的罪,但也有記帳人出錯的可能。只此一次,饒過你們,但數量給我如實改寫。」

  「遵命。」

  「但也不能就這麼原諒你們。」

  「是。」

  「古語說,伐一樹,應植十樹。昨天我看了這一帶的山,每年砍伐很多樹木,可沒怎麼見到植樹的痕跡。這樣年長日久,萬一有洪水來襲,國家就衰敗了。國家衰敗的話,你們也會承受負擔、不幸。要是想積累真正的利益,希望家裡真的富裕,福及子孫的話,首先要讓國家強盛。」

  「是。」

  「作為稅金和你們一直以來牟取暴利的懲罰,今後,你們砍伐一千棵樹,必須獻出五千棵樹苗。我說得比較嚴厲,怎麼樣,你們不服嗎?」

  「我等心存感激。如果這樣的話就能饒恕我們的話,我們一定照辦。」

  「嗯,人工費就按帳面上寫的增加一半就行了。」隨後,那天,他又吩咐幫忙的百姓們伐木後造林,定了樹苗的價格和相關費用,並告知這些費用由領主支付。

  「好了,回去吧。」藤吉郎催著大家。

  商人們這才覺得撿回一條命,一邊下山一邊小聲說著:「真是意外啊,這次的管事不好糊弄啊!」

  「這位真是懂行啊。」

  「雖然不能像以前那麼賺了,但也沒什麼損失,老實地干吧。」下了山,商人們都倉皇地想要回去時,藤吉郎留住了他們。「公事完了,今天晚上大家跟我來,今晚我也放鬆放鬆。」他帶著眾人來到了街上的旅館,為昨晚還禮,招待大家,席間,他也有些微醉,讓人看到了他平和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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