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橋日記」之爭

  一場災難，令人唏噓，但對逝者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只是有些人生來就有掀起風浪的本事，逝去之後亦能讓世人為他消耗光陰。而那光陰，終究要在世人的回憶里，豐潤鮮活。

  為了讓徐志摩的遺體告別儀式能夠更加體面，梁思成和林徽因連夜將碧綠的塑膠樹葉與潔白的假花做成花圈。整個喪禮都是在哀號聲中完成的，當福緣庵內的兩名工人打開棺蓋時，棺木中靜躺著的遺體讓所有人失聲痛哭，誰都無法將那名風度翩翩的才子與眼前冰冷的屍體聯繫在一起。如不是眼前的種種與耳邊不絕的悲號，林徽因定不相信徐志摩已經不在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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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回北平前，林徽因讓梁思成帶回了一片失事飛機的殘骸，並且懸掛於她北平的房間中。往後餘生，每每看到這片不知何時已經鏽跡斑斑的鐵塊，林徽因總會想起這位年輕時同游康橋、共論人生的夥伴，直至她去世之前，這片殘骸一直懸掛於房間，仿佛這名昔日的才子並未真正遠去。

  此刻林徽因坐在院子中無比煩心，原來她與徐志摩多年來的通信早在徐志摩出事之前交由凌叔華保管，如今她欲取回昔日書信，卻遭到了凌叔華的拒絕。

  此事還得從徐志摩與陸小曼成婚之時說起。陸小曼為了與徐志摩成婚，不惜與當時的丈夫離異，二人的結合讓這場婚禮成為當時文藝圈乃至北京城的眾矢之的，徐志摩再次成為眾人聲討的對象。

  為了躲避輿論，徐志摩決定婚後遠走歐洲一段時間。臨行前他把婚前與林徽因、陸小曼等人的書信均放置在八寶箱中，並交給凌叔華保管。說來徐志摩此舉並非沒有他的道理，畢竟八寶箱中既有與林徽因在劍橋時代的濃情書信，也有與陸小曼之間的甜言蜜語，因此無論是將箱子交由林徽因還是陸小曼保管均不妥，於是他找到了凌叔華，半開玩笑地告訴她如果自己出了什麼意外，還請她給自己寫個傳記。

  凌叔華在當時同樣是負有盛名的才女，其文筆與林徽因不相伯仲。自20世紀20年代於《現代評論》上發表處女作《酒後》之後，她的名氣便在文藝圈中擴散開來，並且走進了北平的文藝圈，與徐志摩結為好友。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徐志摩意外身亡後，凌叔華竟記住了當年開的玩笑，以致後來林徽因找到凌叔華索要書信時，兩人由於各執己見還發生了小小的爭執。

  迫於無奈，林徽因向胡適求助。胡適當時在文藝圈中一直擔當著眾人老大哥的身份，得知此事後，他親自寫信給凌叔華，讓她安心將書信歸還，以便日後徐志摩的文集得以成功出版。凌叔華自知無權霸占徐志摩生前無比看重的物品，因此將八寶箱交由胡適處置。

  在徐志摩離世九天後，胡適將凌叔華奉還的書信交給林徽因，並讓她稍作整理，以便日後梳理成冊出版。在林徽因的整理下，八寶箱內的書信大致分成了日記本、報刊剪報以及照片等。在整理的過程中，林徽因發現八寶箱內雖然存放著徐志摩生前所書寫的大部分作品與書信，但與自己在倫敦相識那段時期的「康橋日記」卻不知所蹤，後來經張奚若之口方才得知仍在凌叔華手中，並準備出版成冊。

  對此，林徽因很是不滿，為了能順利將「康橋日記」取回，她不得不親自邀約凌叔華上門，並委婉地向其索要「康橋日記」。然而凌叔華卻多番推搪，並在林徽因登門拜訪之時悄然離去，只留下隻言片語：

  昨日遍找志摩日記不得，後撿自己當年日記，乃知志摩交我乃三本：兩小，一大。小者即在君處箱內，閱完放入的。大的一本（滿寫的）未閱完，想來在字畫箱內（因友人物多，加意保全）。因三四年中四方奔走，家中書物皆堆疊成山，甚少機緣重為整理，日間得閒當細檢一下，必可找出來閱。此兩日內，人事煩擾，大約須此星期底才有空翻尋也。

  面對凌叔華的推脫，別無他法的林徽因只得再次求助胡適。幸好，在胡適的多次追問下，凌叔華終將「康橋日記」交給了林徽因，但是，拿回的日記依舊是不完整的。林徽因將這半本和自己手上的一對比，發現仍有被截去的四頁。至於殘缺的四頁是否最終被林徽因要回，我們已不得而知。至此，由八寶箱鬧出的風波已大抵告一段落。

  對於如此急切地想要得到「康橋日記」的原因，林徽因自己的解釋是「好奇」「紀念老朋友」，至於是否真有「銷毀」過往的動機，恐怕世人就無法知曉了。至於為何未將「康橋日記」公開發表，林徽因在之後寫給胡適的一封信中說，是因為「年青得厲害」「文學上價值並不太多」，況且，當事人大多健在，這些日記在當時出版是不合時宜的，也不急著用這些材料寫傳記。

  日後，徐志摩八寶箱中的遺稿，由陸小曼整理後以「愛眉小札」和「眉軒瑣語」為題發表。而林徽因手中遺存的日記，早已灰飛煙滅，一如那消散在康河霧靄中的英倫之戀，在十里洋場樂聲中的你儂我儂里，不見蹤影。

  歷史也許並不如煙，即使無法改變，也早已說不清道不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