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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記憶研究

2024-10-11 05:22:06 作者: [奧]阿爾弗雷德·阿德勒

  為了更便於理解,我將舉幾個早期記憶的例子進行說明。除了早期記憶之外,我對這些人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兒童還是成人。我們從他們早期記憶中得到的含義本來應當受到個性等其他表現的檢驗,但在此,這些記憶只是用於我們的訓練,以及鍛鍊我們的猜測能力。我們必須知道哪些事情是真實的,並對其記憶進行比較。特別是我們可以了解個人的發展是通向合作還是背離合作,是勇敢還是膽怯,是希望得到支持和照顧還是渴望獨立,是樂意付出還是急於收穫。

  例一:「因為我的妹妹……」早期記憶中出現的人非常值得引起我們的注意。敘述中提及了他的妹妹,我們便可以確定妹妹對這個人的影響非常大。這個妹妹在另一個孩子的發展中留下了影子。大部分情況下,我們發現兩者經常有競爭關係,就像比賽一樣,這樣的競爭關係會對小孩的發展增加額外的困難。當這種競爭關係主導了這個孩子的記憶時,他就很難對其他人產生興趣,並以朋友關係進行合作。然而,我們也不能輕率地下結論,也許這兩個小孩是好朋友。

  「我和妹妹是家裡最小的兩個孩子,她太小上不了學,而我也不許去。」現在這種競爭關係就顯現出來了。妹妹拖了我的後腿。她更小,我卻得等她。她限制了我的機會!如果這是這段話的真實意義,那麼這個女孩或男孩可能會認為:「我生活中最大的危險是有人限制了我,阻礙了我的自由發展。」這個人可能是個女孩,因為男孩似乎更少受到要等妹妹可以上學了才能上學的不公平待遇。

  「因此,我們倆在同一天開始上學。」對於一個女孩而言,我們認為,這並非一種好的教育方式。這可能給她一個印象:因為她年長,她就必須為他人有所犧牲。在任何情況下,我們可以看到這個女孩都是這麼解釋的。她認為大家都比較偏愛她的妹妹。她會因為這種忽視而怪罪某人,這個人很可能是她母親。她也可能會更加依戀父親,儘量獲得父親的偏愛。

  「我清楚地記得媽媽在我們第一天上學時的表現,她逢人便說她有多孤單。她說:『我那天下午好幾次跑到門外,去看看孩子們有沒有回來。我甚至覺得她們再也不會回來了。』」這是她對母親的描述。這段描述中,我們可以看出母親的行為十分不明智。「覺得她們再也不會回來了」——母親顯然很慈愛,女兒也感覺到了她的慈愛,但同時,她也緊張焦慮。如果和這個女孩交談,她會告訴我們更多母親偏心妹妹的例子。這種偏愛並不意外,因為最小的孩子總會受到更多的寵愛。

  從她的整個早期記憶中,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姐妹倆中的姐姐會認為她受到與妹妹競爭關係的拖累。在她以後的生活中,我們還可以發現各種嫉妒和害怕競爭的跡象。如果她不喜歡比自己年輕的女人,也不會令人感到吃驚。有些人一生中都覺得自己太老了,許多妒忌心重的女人會覺得自己不如更年輕的女人。

  例二:「我最早的記憶是我祖父的葬禮。那時我3歲。」一位女孩寫道。死亡給她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死亡意味著什麼?她把死亡看成生命中最大的不安全、最大的危險。從童年時期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中她得到的教訓是:「祖父會死。」我們還可能會發現,她是祖父的寶貝,非常受寵。祖父母幾乎都是很寵愛孫輩。與父母相比,他們對孩子的責任較小,總想把他們吸引到自己身邊,以顯示他們還是很受愛戴的。在我們的文化中,老人很難肯定自己的價值,有時他們會通過一些簡單的方法來尋求這種肯定,比如發牢騷。在此,我們可以相信,這個女孩很小的時候,祖父就非常寵愛她。正是因為他的寵愛,讓女孩對他的記憶才這麼深刻。當他逝世時,女孩覺得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她失去了一個僕人,一個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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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非常清楚地記得他躺在棺材裡,身體僵硬,臉色蒼白。」我認為,讓一個3歲小孩看到死人並非一件明智的事情,尤其是當他們沒有做好準備時。許多小孩告訴我,他們對看到死人的印象十分深刻,永遠也忘不了。這個女孩就一直無法忘懷。這些孩子經常會努力對抗死神。他們會認為,醫生與其他人相比更能對付死亡。如果要醫生講他的最初記憶,經常會提到一些與死亡相關的記憶。「躺在棺材裡,身體僵硬,臉色蒼白」,這是對記憶的視覺描述。這個女孩可能屬於視覺型,喜歡觀察世界。

  「後來在墓地,棺材放下去的時候,我記得捆著的繩子從棺材底下抽了出來。」她告訴我們的還是她的所見,這肯定了我們對於她屬視覺型的猜測。「這次經歷使我很害怕,非常害怕聽到哪位親人、朋友或熟人去了另外一個世界。」

  我們再次注意到死亡給她留下的深刻印象。如果有機會和她面對面交談,我會問她:「你長大後想幹什麼?」她很可能會回答:「醫生。」假如她不回答或避而不答,我會提示:「你不想當醫生或是護士嗎?」當她提到「另外一個世界」時,我們可以看出這是對死亡恐懼的一種補償。從她的整個記憶中我們可以了解到,她的祖父對她很好,她是視覺型,她對死亡看得很重。她從生活中得出的意義是:「我們終會死去。」毫無疑問這是事實,但不是每個人都會對此無法釋懷,還有許多其他事情會吸引我們的注意力。

  例三:「我3歲時,我的爸爸……」敘述一開始,這個女孩就提到了父親。我們可以假設這個女孩對父親要比母親更感興趣。對父親感興趣往往是兒童發展的第二階段。起初,孩子會對母親比較感興趣,因為在一兩歲時,小孩與母親的關係非常密切。兒童需要母親,依戀母親,他的一切心靈活動都與母親息息相關。如果兒童轉向父親,母親便失敗了,這個小孩已經不滿自己的處境了。這通常是由於一個更小的孩子的誕生。如果我們從回憶里聽到還有一個弟弟或妹妹,我們的猜測就得到了證實。

  「給我們買了一對小馬。」孩子不止一個,我們很想聽到另一個孩子的情況。「她牽著韁繩,把馬帶到了屋外。我的姐姐比我大3歲……」我們需要修正原本的分析。我們之前以為這個女孩是姐姐,現在發現她是妹妹。可能母親比較偏愛姐姐,正因為如此,女孩提到了父親和作為禮物的兩匹小馬。

  「我姐姐拉著其中一匹馬的韁繩,得意揚揚地走在街上。」這是姐姐的勝利。「我的小馬緊跟著姐姐的馬,它跑太快了,我追不上。」——這就是姐姐領頭的後果!——「我摔了個狗吃屎,而馬還拖著我在地上跑。

  原本滿心期盼的經歷,結果以這麼丟臉的方式結束。」姐姐贏了,得了一分。我們可以完全肯定這個女孩的意思:「如果我不夠用心,姐姐就會一直贏。我總是被擊敗,和姐姐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獲得安全的唯一辦法就是先下手為強。」我們也能理解,姐姐討得了母親的歡心,因此妹妹就轉向了父親。

  「儘管後來我的騎術比姐姐好,這也絲毫沒有減輕那次失敗給我帶來的失落感。」現在,我們所有的假設都得到了證實。我們可以看到兩姐妹之間的競爭關係。妹妹覺得:「我總是落後,我必須努力向前沖,超過別人。」這種類型的人我曾經描述過,常見於第二個或最小的孩子。他們通常有一個哥哥或姐姐作為領路人,而他們總是想方設法要超過這些領路人。這個女孩的記憶又強化了她的態度,告訴她:「如果有人在我前面,我就有危險了。我必須保持第一。」

  例四:「我最早的記憶是我的姐姐帶我去各種聚會和社交場合。我出生時,姐姐快18歲了。」這個女孩記得自己是社會的一部分。從這段記憶中,她所表現出來的合作程度可能要比別人更高一些。比她年長18歲的姐姐對她來說,有時扮演了母親的角色。姐姐是家裡最寵她的人,她用了一種非常聰明的方式,擴展了小孩對其他人的興趣。

  「因為在我出生前,姐姐是家裡五個孩子中唯一的女孩,我出生後,她自然喜歡帶著我到處去炫耀。」這聽起來就不像我們想像中的那麼好了。如果小孩被帶出去「炫耀」,可能會喜歡獲得欣賞,而不是想著付出。「因此,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她就帶著我到處跑。關於這些聚會,我唯一記得的一件事情就是,姐姐不斷要求我說話,比如,告訴這位女士你的名字之類。」這是一種錯誤的教育方法。這個女孩如果有口吃或是語言困難,就不是一件意外的事了。她不會輕鬆自然地與他人交流,而是學會了要自覺、要得到讚賞。

  「我還記得,如果我一言不發,回家後就會被責罵。所以我後來討厭外出,討厭與人交往。」我們的分析需要徹底修正了。現在,我們可以看到隱藏在她初期記憶背後的意義:「姐姐帶著我去與人接觸,但我覺得很不愉快。因為這些經歷,我開始討厭這類合作和交往。」因此,我們可以預計,直到現在她還是不喜歡與人交往。和別人在一起時,她會局促不安,感覺不自在。她認為自己應該表現出眾,又覺得這個任務太過沉重。

  在成長的過程中,她失去了與同伴輕鬆而平等地相處的能力。

  例五:「我小時候發生了一件大事。在我4歲那年,曾祖母來看我們。」我們已經知道,祖母經常會溺愛孫子,但還未體驗過曾祖母會怎樣對待孩子。「她來看我們時,我們拍了一張四世同堂的照片。」這個女孩對她的家族很感興趣。由於她這麼清楚地記得曾祖母的到訪以及合影,我們可能會得出結論,她對家庭的感情非常深厚。如果沒錯的話,我們可能會發現,她的興趣也僅限於自己的家。

  「我清楚地記得,我們開車去了另一個鎮。到照相館後,我換了一件白色繡花的衣服。」這個女孩可能也是視覺型。「在拍四世同堂的照片前,我和弟弟拍了一張合影。」在這裡,我們再一次看到了她對家庭的興趣。她的弟弟是家庭的一員,我們可能會聽到更多她和弟弟之間的故事。

  「弟弟坐在我邊上一把椅子的扶手上,手裡拿著一個明亮的紅球。」

  她在這裡再次回憶起了視覺的東西。「我站在椅子邊上,兩手空空。」現在我們看到這個女孩的主要追求了。她認為弟弟比自己受寵。我們可以猜測,女孩可能認為,弟弟出生後取代了自己年紀最小、最受寵愛的位置,她很不高興。「大人要我們笑。」她說,「他們想逗我們笑,但我有什麼可開心的?他們讓弟弟端坐『寶座』,還給了他一個明亮的紅球,但給我什麼了?」

  「接下來就要拍四世同堂的照片了。每個人都想照出最好的樣子,但除了我。我一點也笑不出來。」她在反抗家庭,因為家人對她不夠好。在她的初期記憶中,她也沒有忘記告訴我們家人是怎樣對待她的。「當要弟弟笑時,他就笑得那麼好。他那麼可愛。直到現在,我還是很討厭拍照。」這類記憶讓我們很好地了解了大部分人對待生活的方式。當我們內心存有某種印象時,總愛用這種印象去解釋所有的事情。很顯然,在拍這張照片時,她很不高興。她到現在都很討厭照相。我們常常發現,一個人如果特別厭惡某事,會從以往的經驗中選出某事作為理由,用以解釋自己的厭惡。這一段早期記憶給了我們兩個主要線索,來了解這個人的個性。首先,她是視覺型的;其次,也是更重要的,她很依戀家庭。她的早期記憶在家庭的小範圍內,這表明她可能不太適應社會生活。

  例六:「我的早期記憶之一,可能不是最早的,是我大約三歲半時發生的一件事情。我父母聘請的一個女孩帶著我和表弟到了地窖,讓我們嘗了蘋果酒。我們非常喜歡這個味道。」發現我們有地窖和裡面的蘋果酒是一個很有趣的經歷,是一次探險的過程。如果現在要下結論的話,我們可以在以下兩個猜測中選擇其一:這個女孩也許喜歡新的經歷,勇於面對生活;或者相反,她是在暗示意志更堅強的人可能會欺騙我們,把我們引入歧途。這一點我們可以通過其他記憶來判斷。「不久後,我們決定再嘗一次,所以我們自己動手了。」這是一個勇敢的女孩,她想獨立。「一會兒,我的腳就發軟了,動彈不得。蘋果酒灑了一地,整個地窖都濕了。」這裡,我們看到了一個禁酒主義者的形成。

  「我不知道這件事是否與我討厭蘋果酒和其他酒精飲料有關。」一件小事又一次成為影響整個生活態度的因素。從常識角度來看,我們通過這件事似乎並不足以得出這個結論。然而,這個女孩卻私下認為這足以成為解釋她不喜歡酒精飲料的原因。我們可能會發現,她是一個懂得如何從錯誤中學習的人。她可能真的很獨立,勇於改正錯誤。這個特點可能顯示出她一生的性格特徵。就像她自己說的:「我會犯錯誤,但我一旦意識到,就會馬上改正。」如果確實如此,她的性格會非常好:積極,勇於奮鬥,改善自己的處境,努力過上最好的生活。

  在所有這些例子中,我們所做的都僅僅是針對推測力的訓練,在我們確定自己的說法是否正確之前,應該多看看一個人個性方面的其他特徵。

  我們再來看幾個事例,從中可以看到,人的個性在所有表現中都是一致和連貫的。

  (1)我的一位35歲的男病人,患有焦慮性精神病。他一旦離開家,就會感覺焦慮。他也曾數次被迫去工作,但只要待在辦公室里,他就會整日唉聲嘆氣,而只有晚上回到家,與母親待在一起時才會有所緩解。當問起他的最初記憶時,他說:「記得4歲時,我坐在家裡的窗戶邊,看著街上的人們忙忙碌碌,覺得很有意思。」他想看別人幹活,而自己只想坐在窗戶邊看著。

  如果要改變他的現狀,我們只能改變其無法與他人合作的想法。他一直以來都認為,生活的唯一方式是被別人供養。我們必須對他的這一觀點加以改變。我們並不應該因此而責怪他,用藥物治療更是沒有任何用處。

  但是,他的早期記憶使我們更容易發現他會對什麼工作感興趣。他喜歡觀察,但我們發現他眼睛近視,由於這個缺陷,他對視覺世界更感興趣。當長大後進入職場,他仍想觀察,而不想工作。當然這二者並非完全對立。

  當他痊癒後,他開創了一份與其主要興趣一致的事業。他開了一家藝術品店,這樣他也為社會勞動分工做出了自己的一份貢獻。

  (2)一位32歲的男子患有嚴重的失語症。除了輕聲低語,他無法開口講話。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兩年。起因是他某一天踩了一個香蕉皮,滑倒後摔在一輛計程車車窗上。吐了兩天後,他就開始偏頭痛。無疑他得了腦震盪,但因為喉部器官並未發生變化,腦震盪並不足以解釋他為什麼不能說話了。8個星期了,他完全說不出話來。後來他把計程車司機告上了法庭,但還未結案。他把整個事故完全歸咎於計程車司機,要求計程車公司賠償。我們可以理解,如果他拿出某種傷殘的證據,會更有助於打贏這場官司。我們不是說他不誠實,但他並沒有表現出正常說話的意願。也許他在這次事故中受到了嚴重驚嚇,確實發生了語言障礙,可是現在他卻不明白為什麼講不出話來。

  病人去看了一位喉科專家,但專家也找不到問題所在。當被問到最初記憶時,他告訴我們:「我躺在搖籃里,搖籃掛在架子上。我記得吊鉤脫落,搖籃掉了下來,我受了重傷。」沒有人喜歡摔倒,但這個人過分強調「掉下來」,注意力集中在「掉下」的危險上,這是他的主要關注點。「我摔下來時,門開了。母親沖了進來,驚慌失措。」他的摔倒引起了母親的注意,但這個記憶又是一種譴責:「她沒有好好照顧我。」同樣,計程車司機和計程車公司也犯了同樣的錯誤,沒有照顧好他。這是被寵壞的孩子的生活方式:總是譴責別人。

  他的另一段記憶也講述了一個同樣的故事。「5歲時,我從20英尺高的地方摔下來,頭上壓著一塊很重的木板。整整5分鐘,我都說不出話來。」這個人對於失去語言能力已經駕輕就熟了。他對此訓練有素,常以摔倒為由拒絕說話。在我們看來,摔倒不是失語的原因,但他似乎是這樣認為的。他對此已得心應手,一旦摔倒,他自然而然地就說不出話來。只有在他意識到摔倒與失語並無必然聯繫,特別是在事故後沒有必要整整兩年都低聲耳語時,他才有可能痊癒。

  但是,在這一段記憶中,他告訴了我們他不能意識到自己錯誤的原因。「媽媽跑出來,」他接著說,「看起來非常激動。」兩次摔下來,都把他媽媽嚇壞了,並引起了她的注意。他是一個希望被寵愛、被關注的孩子。我們可以理解,他非常想彌補自己的不幸。如果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其他被溺愛的小孩身上,他們也會有一樣的反應,只是可能不會採取產生語言障礙這個策略罷了。失語是這個病人的明顯特徵,是他從自己的經歷中建立的生活方式的一部分。

  (3)一個26歲的男孩來找我,抱怨他總是找不到一份稱心的工作。八年前,父親把他安排進了經紀公司工作,但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工作,最近辭職了,想再找份其他工作,但一直未能如願。他還抱怨經常失眠,總想到自殺。放棄經紀公司的工作後,他離開了家,在另一個鎮上找了一份工作,但後來接到一封母親生病的信,於是回到家裡和家人住在一起。

  從這些經歷中,我們懷疑,他的母親很寵愛他,父親卻想在他身上表現權威。我們可能會發現,他活著就是為了反抗嚴厲的父親。當問到他在家庭里的位置時,他回答說他是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兒子。他有兩個姐姐,大姐總想對他指手畫腳,二姐也差不多。他父親也總是對他百般挑剔。他深深地覺得自己在家裡處於順從的位置,只有母親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直到14歲才去上學。後來,父親送他去了農校,這樣他可以在父親計劃收購的農場裡幫忙。這個孩子在學校的表現非常好,但決定以後不做農民。又是他的父親為他謀到一份經紀公司的工作。奇怪的是,他竟然在這個崗位上幹了八年,但他給出的理由是想為母親多做點事。

  小時候,他很邋遢,又膽小又怕黑,最怕一個人待著。我們一聽到有孩子不愛乾淨,就必定會看到有人在後面為他收拾。如果小孩怕黑、不喜歡一個人,就必定會有人一直關心他、安慰他。對於這個少年來說,這個人就是他的母親。他覺得很難和別人交朋友,但在陌生人中卻感覺自在。

  他從未談過戀愛,對愛情也不感興趣,也不想結婚。他認為父母的婚姻很不幸福,這一點可以解釋為什麼他會拒絕婚姻。

  他父親仍然在向他施壓,希望他能繼續在經紀公司幹下去。他自己想轉戰GG業,但他確信家裡不會給錢支持他進入這一行業。我們可以看到,他的行為的目的在於反抗他父親。他在經紀公司上班時,儘管足以養活自己,卻從未想過要用自己的錢去學習GG業。只有現在他才想起要這麼做,並將其視為對父親的一個新要求。

  他的最初記憶清楚地顯示了一個受寵的小孩對嚴父的反抗。他記得自己在父親的飯店裡幹活的情形。他喜歡洗盤子,喜歡把它們從一張桌子換到另一張桌子。他玩盤子的樣子惹怒了父親,盛怒之下,父親當著所有顧客的面扇了他一個耳光。他用這個早期記憶證明,父親是他的敵人,他的一生都要與父親為敵。這才是他至今仍沒有工作的真正原因。只有傷害了父親,他才會心滿意足。

  自殺的想法也很容易解釋。任何自殺行為都是一種譴責。自殺的想法表明:「這全都是爸爸的錯。」他對工作的不滿也是針對父親。父親提出的任何計劃,他都拒絕。他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孩子,無法在事業上完全獨立。他不想真正投入工作,而是想遊手好閒,但仍然和母親保持了一定的合作。但是他的失眠又是怎麼顯示出他對抗父親的呢?

  如果他一夜未眠,第二天工作時就會精神不佳。父親希望他去上班,但他卻非常疲憊,無法工作。當然,他會說:「我不想工作,誰也別想強迫我。」但是,他還得考慮母親,考慮家裡的財政狀況。如果他拒絕工作,家裡人可能會認為他無可救藥,拒絕供養他。因此他必須有個藉口,而失眠——這一看起來是計劃外的不幸,為他提供了一個極好的藉口。

  開始時,他說自己從不做夢,後來他又想起了一個常做的夢。他夢見有個人朝牆扔球,而球總是彈開。這似乎是個無關緊要的夢。我們能否發現這個夢與他的生活方式有什麼聯繫呢?我問他:「接下來發生了什麼?球彈開時,你感覺到了什麼?」他告訴我:「球一彈開,我就醒了。」現在,他向我們展示了失眠的整個結構。他把夢當作喚醒自己的鬧鐘。他想像每個人都想把他往前推,促使或強迫他去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他夢見有人朝牆扔球,這時他便會醒來。於是,第二天他覺得很累,累了就無法工作。父親非常希望他工作,通過這種間接的方法,他可以擊敗父親。假如只看他對父親的反抗,他能發現這個方法並作為武器,實在是太聰明了。然而,於人於己,他的生活方式都很不盡如人意,我們必須幫助他對此加以改變。

  我向他解釋過這個夢後,他就再也沒有做過這個夢,但他告訴我,有時候他還是會半夜醒來。在意識到潛在的目的已經被發現後,他再也沒有勇氣做這樣的夢,但他仍然會使自己疲憊不堪,以致第二天無法工作。我們怎樣才能幫助他呢?唯一可行的辦法只能是使他與父親和解。只要他的注意力始終在於激怒並打敗父親,他就無法好轉。

  按照我們的慣例,我一開始便承認病人的態度是有正當理由的。「看起來你父親是大錯特錯,」我說,「他總是想著顯示自己的權威,一直對你指手畫腳。他可能有毛病,需要治療。但你能怎麼做呢?你又無法改變他。假如下雨,你能做什麼?你可以打傘或叫一輛計程車,但若想要反抗它、制服它,是徒勞無功的。你現在的做法無異於浪費時間和雨抗爭。你以為這樣能表現自己的力量,能占上風,但實際上,你為這個勝利付出的代價比任何人都要大得多。」我把他的所有問題都聯繫在了一起,對事業的猶豫、產生自殺的念頭、逃離家庭以及失眠,並向他指出,他的所有這些行為都是如何通過懲罰自己來報復父親的。

  我還給他提出一條建議:「晚上睡覺時,想像一下你半夜不停地醒過來,這樣明天就會疲憊。想像你明天太疲憊了,不能去上班,你父親便雷霆大怒。」我想讓他面對現實。他的主要關切點是激怒和傷害父親。如果我們無法阻止這種反抗,所有的治療都無濟於事。他是一個被寵壞的小孩。這一點我們都可以看到,現在他自己也能看到了。

  這種情況與所謂的「俄狄浦斯情結」極為相似。這個年輕人滿腦子想著傷害自己的父親,而對自己的母親很依戀。然而,這與性無關。母親很溺愛他,父親卻對他漠不關心。他沒有得到正確的引導,對自己的處境做出了錯誤的解讀。在他的問題中,遺傳並沒有起什麼作用。他並非無法控制身體野蠻的本能,像部落成員一樣好鬥殺生,而是從自己的經驗中發展出來自己的煩惱。在每一個小孩的身上都可能激發出這樣的態度,只要他有一個如此這般寵愛他的母親和一個如此這般冷落他的父親。如果小孩在具備獨立解決問題的能力前,要反抗他的父親,那麼採取這樣一種生活方式真是最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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