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時光
2024-10-11 04:30:27
作者: 依然月牙
一年一次,春節回家。
藍藍的天,對著你笑,無邊無際,攤開的大海一般。低頭,端椅,後院裡坐。陽光暖暖地鋪,風兒輕輕地吹。春天穿著淺淺的綠羅衣,又端莊又秀麗。
提個小籃子,裝幾個粘滿土疙瘩的荸薺,陽光里泡。左手捏荸薺,右手握刨子,「滋啦」一聲,紫色的皮從刨子的上方蜷曲著跑出來。雪白的荸薺肉,水嫩嫩,飽滿。削一個,疊一個,沿著碗沿,排排放。
蜂兒飛,對著那朵茶花,嚶嚶歌唱。眯眼,微笑,對著荸薺,「咯嘣」一聲咬。甜美的汁液在口腔里脆生生地撞,甜絲絲的水,抵達肺腑。
生活有什麼好留戀的?大抵便是這些瑣碎的小美好。
二樓的廚房飄來飯菜的香。我的母親,一個六旬有餘的老人,左手捏勺,右手執筷,將紅的蘿蔔、白的豆腐、肥的豬肉,香氣四溢地烹飪。凡塵煙火,一菜一蔬俱生動,看不見的香,裹著油,融著鹽,拉著酒,蓄著草木體內的味,紛紛疊疊、浩浩蕩蕩。一波,又一波,綿綿不絕,如雨,似泉,朝著你的頭、你的臉、你的身,不由分說地籠下來。沒有辦法了,真的沒有辦法了,簡直無法動彈了,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將那些香,深深地存儲。
這些年,一個人在遙遠的城市,想念母親燒的菜,想念母親說的話,想念母親曬的被。世間的誘惑有多少?年歲越長,越往煙火處走。心中所念,不過是家常的歡樂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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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好鮮衣,好名利,好讚美。年歲漸長,心氣兒一點點地往回收。現在的我,只好尋尋常常的靜好。
感謝上帝,歲月並沒有過多「剝盤」我的母親。她依然安康,還能將大把的愛捧在手心,供我們兄妹幾個取暖。她臉色紅潤,笑聲爽朗,步伐敏捷,把小山一樣的案頭剁得震天響,把果蔬魚肉滿滿當當地排兵點將,把色香味俱全的菜餚一盤又一盤擺滿。
每每看著我們吃得稀里嘩啦,廚房裡的母親還能高興地唱歌。還有什麼比這更動聽的呢?再也沒有了,這是我聽過最美的歌。
而後院裡,小叔叔剛從田裡歸來,一懷的青菜,簌簌抖動。他朝我笑眯眯地走來,那些懷裡的綠,幾乎就要滿溢而下。
「來,將這些青菜挑一挑。中午燒起來吃。」叔叔瘦瘦的臉龐笑得皺紋彎彎。
接過青菜,細細挑揀。自家種的菜,嫩得能掐出水來,一股股清香在手中撲騰。
小嬸在後院架起大鍋,嘹亮的嗓音跳過陽光,歡快地送來:「水已經開啦!快把菜兒丟到大鍋里來。」
抱著青菜,一把扔進去。
紅的柴火,綠的青菜。迷濛的水汽中,一大鍋的青菜,軟了、小了、癟了,大勺一壓,再一撈,就成了晶瑩的青綠色。
哥哥不知啥時從屋角找出一個帳篷,搭在了後院。撐開的紅帳篷,輕盈如雲,又仿佛一朵豐腴的大蘑菇。太陽升高了,大把、大把的光芒傾瀉而來,侄子、侄女在院子裡奔來跑去,他們踩碎一地的光,變成金色的小娃娃。熱了,脫去厚衣裳,換上薄薄的單衣了,臉上兩坨紅暈,擦了胭脂一般。
一隻鴨子,雪白的毛,金黃的掌,大搖大擺,引得孩子們嬉戲追逐。滿院子的歡顏,遍地都是。
隔壁的叔叔、伯伯們聽到笑聲,一個個牽引而來,挨著矮凳,倚著牆頭,排排坐。這樣的情景,仿佛多年前。
這些遠親,往日並無聯繫。也就過年這兩天碰面。男人們聊國事,女人們聊家事。滿院子的鄉音,音樂一般飄滿。這家的媳婦兒如何,那家的兒子怎樣?美國的總統、中國的主席、加拿大的總理,在話題中一一出場,又一一遁去。說累了,隨手拎起腳邊一大捆的甘蔗,削皮、切段、大口啃咬。甜滋滋的水,嘴裡含著,空氣里瀰漫著,話語裡飛揚著。
「呀,這裡又開了一朵茶花。」
姐姐扒開牆角的茶花,一朵大紅的花,綻開層層疊疊的瓣,赫然出現。
她的聲音,彩虹一般。
如此小院,如此時光,讓人歡喜,讓人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