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11 04:30:24 作者: 依然月牙

  他在陽台叮叮噹噹地忙碌,木板、釘子、錘子與榔頭,一些聲音在狹窄的空間跳躍迴蕩。側目望去,他彎腰躬身的樣子,滿含深意,像一彎蓄滿柔光的月。

  我懶散,喜自在,喜無所事事。他包容我的不諳世事、不善廚藝、不善整理、不切實際,以及偶爾的突兀凌厲。

  這樣的日子,完滿的日子,安好的氣息密密麻麻、層層疊疊,一個自由的休息日,一件樸素的棉麻衫,一地潔白明亮的陽光。我在密布的吉祥里,閱讀光陰:千隻蝴蝶,涉水而來;萬朵芙蓉,開在雲端。

  依然喜歡收集,可愛的植物、溫暖的文字、飽滿的細節、純淨的音樂,一一聚攏。坐在安寧的畫面里,雙掌合十,將熙熙攘攘的塵來塵往,斂翅息聲,想像終南山的那攏菊,開在門前,紛紛披披。

  燦燦迷戀《簡·愛》,翻來覆去,看了又看,她說裡面的一些語言真是太好了。

  

  「假如刮一陣風或滴幾滴雨就阻止我去做這些輕而易舉的事情,這樣的懶惰還能為我給自己規劃的未來作什麼準備呢?」

  她挨著我,把書中的話語遞給我。我看到一些哲理躍過文字,在燦燦的眼睛裡誦讀。那本攤開的書,在窗台挨著春風次第翻開,一些倔強的美德在文字的經脈里汩汩流淌。

  陽台的架子,在他的手中逐漸成形,一格一格又一格,長長的,窄窄的,寬厚的木板有紋理微微凸起,陽光落在架子上,泉水一般流下。他退後三步,再往前三步,仔細地看了看,用輕不可聞的聲音告訴我這是個花架子,可以擺小盆栽。

  窗外的玉蘭還在執著地開,他的眼睛倒影潔白的光,風的微瀾里,鴿子呼啦展翅。

  那些沉默的、執著的、微小的情意,在日升日落的光芒里編織著繁花滿枝的未來。

  書架、書桌、花架。小小的陋室,他躬耕如農人,孜孜不倦地銜泥築巢,為我的書,我的花草劈出供養的場地。

  一些甜蜜的氣息和廚房裡煲滾的香味一樣,自由踱步。年少,總記恨他不懂我。我看花,他說有什麼好看的;我游古鎮,他說和老家的鄉下一樣;我寫字,他更不喜,說費時又費神……

  一個南轅,一個北轍。

  日光長長,歲月深深。一些不同,依然不同,卻有枯萎中萌發的綠,在日子的兩端歷久彌新。握手言和,將這瑣碎的好,纏成絲絲繞繞的線,捏針、穿線、繡出朵朵微小的花。

  相處久了的人,成了血脈里的親情。煙火尋常里,買菜、買裳、烹飪、打掃、種植,把每一寸光陰過成良辰美景。

  燦燦捧著兩盆剛買的多肉,放置在花架。小小的,綠綠的,乖乖的,我仿佛聽到娉婷在生發,潮汐一般的月光在花架之上潮起又潮落。

  他從陽台轉到廚房,拿著菜刀叮叮噹噹,砰砰有聲。

  鴨子、小筍、枸杞、當歸、香菇,紅的、白的、黃的,沸騰的水花將日常的靜好絲絲煨煲,一股又一股的香氣輕手輕腳跑到我新寫的文字上。

  傍晚,將火擰小,一朵花似的,任由屢屢細煙的白霧,自由升騰。

  太陽懸在西邊,將落未落,像一滴滿含喜悅的淚,這個時候,去西湖,走一走。

  燦燦挨在我身邊,忽然發現,她高至我的眉眼處了。她的發,濃密閃亮;她的步伐,敏捷似鹿,看著她,仿佛農人望著莊稼,又幸福又心酸,有豐收的喜悅,玉珠滾盤。

  她喜歡與我說話,將她的所見,一一訴說。我沉迷在這樣的氛圍里,散步、傾訴、信任、親密、依戀,柳蔭的小道上,同步的迴響,互相愛慕。

  吉祥與如意在萬千的夕陽里柔和交織,金色的光點在她小小的身影上斑駁陸離。還有多少這樣的日子,親密無間?

  她會越長越大,我會越來越老。

  總有一天,外面的萬紫千紅吸引著她,她將任意蓬勃、驕傲、歡笑,恣意在一個叫作青春的世界裡。

  那時,你還會對媽媽好嗎?我忽然呆呆地問。

  我永遠、永遠和媽媽好!她的神情篤定、不容置疑。

  我聽到溪流的聲音,清脆叮咚,無塵無埃。我看到深情在層層疊疊、層層疊疊地生長。

  夕陽如糖,融入湖心,鏽跡斑斑的水,涌動甜蜜的波。

  回家,開門,吃飯。

  日子重複,生活重複,柴米油鹽重複。重複是幸福。

  左邊是他,右邊是她,此時此刻,安寧、靜好、甜美。對萬事萬物懷有感恩、敬畏,與生活耳鬢廝磨,生出相濡以沫的情意。

  晚,落雨。

  一簾的雨聲懸掛窗外。

  抱著靠枕,手邊有四五本書,觸手可及。一本,一本,交錯地看,也有趣。

  他忙他的,我忙我的。

  偶爾,有水果、有零食送到手邊。也不道謝,只管吃,吃光了,他才高興。

  雨聲漸密,夜色漸濃。

  我囈語地念叨,有空,去鄉野走走。

  他說,好。

  夢中,五月時光,隆重起身,榴花在枝頭紅艷如火,麥子在田野,颯颯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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