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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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淚在青青的臉上止不住地流，像一條清亮的小溪，晃晃潺潺。

  「給，送你一顆糖，別哭了哦！」木子說。

  青青聽不見木子的話。她的世界永遠寂靜，無比遼闊的寂靜，好比天，好比海，好比草原，好比無法丈量的深淵。

  是的，青青聽力障礙，聽不見花開的聲音，聽不見雨落的滴答，也聽不見木子剛才對她說的話。但是，青青看得見，她看見了木子手裡的那顆糖，裹著輕透的紙，描著紅紅的紋。陽光落在糖上，像翩躚的蝶，閃閃發亮。

  青青笑了，捧著那顆糖，滿臉的淚，晶瑩剔透。木子愣了，仿佛看到一朵帶露的玫瑰。

  2

  青枝塢里，青青和木子認識了。她八歲，他十歲。他們看月亮，抓蟋蟀，追蝴蝶。

  那些寂靜得要咬掉骨頭的歲月，層層瓦解。因為木子，青青觸到了一個笑聲朗朗的世界。

  彼時，春光正好。兩小無猜，滿園跑。

  笑聲驚起木枝青青，綠浪洶湧。

  3

  忘了是哪一天。

  一條蛇從草叢裡竄出來。

  迅捷地一竄，閃電似的，還沒看清楚怎麼回事，青青的腳上已經留下蛇的印記。

  「啊啊啊」，疼痛蔓延青青的腳，鮮血冒著泡一股一股地湧出來。

  「疼嗎，疼嗎？」木子焦急地問。

  青青聽不見，但她看到了木子的眼淚，一顆，一顆，滾燙的，著急的，落在她受傷的腿上。

  「不疼，不疼。」青青心裡說。

  木子背起青青跑，拼命地跑，發瘋地跑。

  風從青青的臉頰刮過，眼前的景物飛速地閃過。

  木子的心跳一聲比一聲急促，擂鼓似的，要從背上撕開口子直接跳出來了。

  青青的手觸到滾燙的心跳，她把臉頰貼在他的背，用觸覺去臨摹聲音的形狀。「怦，怦，怦」，一聲，一聲，又一聲，錘子似的，烙在青青的心裡。

  傷好後的青青找到木子。青枝塢里，手拉著手，許下承諾。

  「我跟你好，你也跟我好！一百年，不許變！」木子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閃一閃，透徹明亮。

  嗯。青青重重地點了點頭。粉粉的臉頰，笑成了一朵鮮艷的花。

  4

  時光如果能封存那該多好啊。

  多年後，青青依然懷念童年的時光。

  而木子呢？已然長成帥氣的大男孩。

  「青青，介紹一個朋友給你，這是紫藤！」十年後，木子對青青說。

  青青聽不見木子的話，卻看見了紫藤笑盈盈的模樣。

  紫藤長得真好。雪白的皮膚，烏黑的長髮。此刻，她正像小鳥一般立在木子的身旁。

  俊男美女，好美的畫面。

  可是，為何青青卻覺得美得刺眼，像正午的太陽，灼灼逼人的淚。

  他們有說有笑。時而比畫著手，時而大笑不止。

  那個有聲有色的世界，拒絕了青青的融入。

  青青只是個多餘的人。

  她看著紫藤在鞦韆上高高地飛來飛去，木子笑著推啊推。鞦韆像繩子，一下一下抽打青青的心。

  她看著紫藤在向日葵下追蝴蝶，木子輕輕一攏，把蝴蝶遞給紫藤。紫藤大笑，笑容燦爛到灼人，狠狠地燙過青青的臉頰。

  青枝塢啊，青枝塢。

  園裡的每一根草都觸到了青青的難過。

  園裡的每一隻蟲都聽到了青青的淚滴。

  園裡的每一朵花都看到了青青的傷心。

  可是，木子看不到，紫藤看不到。因為，木子和紫藤戀愛了啊。戀愛中的人，只看得到對方和自己，哪裡還能看到別人呢。

  5

  青枝塢里。

  依然是三個人。常常是青青坐著，木子和紫藤笑著，鬧著。

  紫藤故意的。

  她故意拉著木子的手搖啊搖，要他摘樹上的果。

  她故意躲在木子的懷裡說自己怕地上的蟲。

  她故意趁木子不提防，在他臉上偷偷親一口。

  ……

  青青的眼睛好痛，好痛。這些親昵的畫面無遮無擋，像一把把扎人的針。青青疼得冒汗，痛到流血。可，她無法言說，無法言說。只能任那股錐心的疼在心裡洪水般肆虐淹沒。

  觸目所及都是傷心。蝴蝶兒傷心，樹葉兒傷心，小蟲兒傷心。青青的心「撲撲」地跳著，好似隨時要撕開胸口才能止痛。

  青枝塢也痛了，痛到瘋狂。瘋狂地落花，瘋狂地落葉，瘋狂地飄雪。

  是的，冬天到了。

  青枝塢被雪凍住了。

  園裡，白茫茫一片。

  6

  木子和紫藤還在熱戀。

  一頭髮瘋的牛闖進青枝塢。它彎著尖尖的角朝紫藤「突突」地刺去。

  紫藤嚇傻了。忘記了逃，忘記了叫，就那麼傻傻地站著，站著。

  木子一把推開紫藤，自己卻被牛角戳個正著，牛把木子高高地舉起，狠狠地摔下。臉朝下，狠狠地摔在石頭上。

  傷口在眼睛，木子的世界一片漆黑。

  醫生說，必須找到合適的視網膜，木子才可以恢復視力。

  去哪裡找呢？誰願意把珍貴的眼睛送給別人呢？

  紫藤也是不願意的。她守著木子，才幾個月，就消失了。

  木子的世界墜入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啊，空曠寂寥的黑暗啊，像天空撕開的巨洞把希望一口一口吞咽。

  「黑暗，快點，快點，把我拉走，把我拉走。」木子的傷悲向著深海的方向滑落。

  7

  有人在傷心地哭泣。

  「紫藤，紫藤，是你嗎？」木子驚喜地大叫。

  有人在輕輕地吻他的額。

  「紫藤，紫藤，是你嗎？」木子揮舞著雙手。

  有人在他耳旁輕輕地發聲，嗚嗚啊啊，嗚嗚啊啊，不成言，不成語。

  「紫藤，紫藤，別離開我。」木子想緊緊地抱著她。

  可是，她走了，木子既看不到她，也抱不住她。

  ……

  8

  「有個好心人捐獻了她的眼角膜，你很快就可以看到這個世界。」醫生的話語是一盞盞柔和的燈，漆黑的世界，一片亮堂。

  恢復了視力的木子，想見見這個好心人，但她杳無蹤跡。

  木子也想見見青青，但她居然也杳無蹤跡。

  青枝塢，依然是當年的模樣。木子站在碧碧的樹枝下，恍然如夢。

  這裡依然草密花繁，蝴蝶翩飛，空蕩蕩的園子，唯有風的聲音，掠過。

  「我跟你好，你也跟我好！一百年，不許變！」木子忽然想起年少時說過的話，淚光閃閃，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