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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屋與工藝美術運動

2024-10-11 02:57:48 作者: 隈研吾

  大倉山的山頂有一座像鬼屋一樣的奇妙建築,名叫大倉精神文化研究所(見圖4)。它有點類似於國會議事堂,不過在我在里山玩耍的那個年代,它是封閉著的。這處廢棄建築的柱廊上方是通靈塔式的屋頂,我從來沒見過這種設計,當時只是覺得可怕。

  進入大學之後,我才知道這是辰野金吾(1854—1919)的弟子長野宇平治(1867—1937)的作品。辰野金吾是我也曾執教過的東京大學建築系的首位日本教授。明治政府最初講授的是西歐風格的建築,他們從英國請來了年輕的建築師約西亞·康德爾(Josiah Conder, 1852—1920,見圖5),聘請他為東京大學建築系首任教授,這是1877年的事情。明治政府以為從英國請來的是少壯派精英建築師,但這個康德爾的真面目其實是一個性格有點乖僻的年輕人。明治政府想把發源於古代希臘、羅馬的正統西歐建築(別名古典主義建築)不走樣地移植到日本,但這個叫康德爾的年輕人卻對正統的古典主義建築抱有疑問,正在探索其他設計的可能性。換言之,他並非明治政府想要的那種高才生。

  圖4  長野宇平治設計的大倉精神文化研究所(1955年左右拍攝)

  圖5 東京大學工學院建築系樓前的康德爾雕像(本鄉校區)

  圖6 威廉·莫里斯的「紅屋」(英國貝克里斯黑斯)

  康德爾的老師是一位名叫威廉·伯吉斯(William Burges,1827—1881)的建築師,他是19世紀末興起於英國的工藝美術運動的成員。伯吉斯的代表作是威爾斯的卡迪夫城堡(1868—1881),其特徵是擁有中世紀城堡那樣的寬敞外觀。工藝美術運動的成員們對19世紀席捲英國的產業革命,也就是用機器進行有組織的大量生產提出了不同意見,他們提倡恢復中世紀工匠的那種手工活。工藝美術運動的領袖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 1834—1896)用紅磚搭建起了「紅屋」(1859年,見圖6),還復刻過中世紀的牆紙,銷售過曲木家具。他們被稱為中世紀主義者,反對以古希臘、羅馬的神廟建築為模板的正統古典主義建築。在文藝復興之後的歐洲,人們認為古典主義建築才是正統,所謂建築教育,就是講授古典主義建築。古典主義建築首先強調的是嚴格的數字比例,這種建築帶有一種威嚴,看起來高高在上,而工藝美術運動批判的就是這種建築。這一運動的成員心中的理想目標是不被規則和體系束縛的中世紀的工匠們。

  師從伯吉斯的康德爾也憎恨產業革命,討厭古典主義建築,可以說是那個時代的嬉皮士。正因為他是嬉皮士,所以才接受了來自亞洲盡頭的日本的邀請。正兒八經的高才生是不可能來日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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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到日本的康德爾一直在煩惱。明治政府希望他進行正統古典主義建築的教育,岩崎家族、三井家族等明治時期的大富豪也希望來自英國的東京大學教授為他們設計正統的古典主義建築。然而,康德爾本人是為了尋找有別於古典主義的道路才特地來到日本的。他相信亞洲有東西能夠啟發他超越古典主義建築,所以才告別英國來到世界盡頭的。

  康德爾被迫分裂了。他按照財閥的願望,設計了開東閣(1908年)、三井俱樂部(1913年,見圖7)等古典主義的大宅邸。但是,這畢竟只是他為了生活而承接的工作,他的興趣和志業另有所在。由他引入亞洲元素所設計的鹿鳴館未獲好評,很快就被拆毀了。之後他投入日本畫大師河鍋曉齋(1831—1889)門下,並獲得了河鍋曉英這一別名,創作了大量奇特的畫作。

  河鍋曉齋在明治畫壇原本就是一個異端。明治畫壇的理論領袖是岡倉天心(1862—1913),明星畫家則是橫山大觀(1868—1958)。天心告訴畫家們,要像歐洲的大藝術家那樣,擺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他們想把歐洲的藝術家和社會的關係移植到日本來。而河鍋曉齋的風格則是乘著酒興以驚人的速度自得其樂地畫些日常風俗,這被看作尚未擺脫江戶趣味,是落後於時代的。

  但康德爾覺得河鍋的駁雜和不像個藝術家這點很有意思,所以才拜他為師。無論從哪個意義上講,康德爾都是中世紀主義者,是反現代的。他去花街柳巷尋歡作樂,讓新橋的藝伎給他生孩子,而他的正房太太前波久米則是花柳流的舞蹈家。

  接替康德爾並成為東京大學建築系第一位日本教授的辰野金吾出生於佐賀的一個貧窮家庭,從小就飽嘗艱辛。他揣度明治政府的意向,按照正統的古典主義樣式設計了日本銀行總店(1896年)和東京站(1914年,見圖8)。他準確地理解了明治政府需要什麼,並竭盡全力去滿足其需求。

  圖7 康德爾設計的綱町三井俱樂部(東京三田。1968年拍攝)

  圖8 辰野金吾設計的東京站(現在)

  但是,辰野的弟子們卻各有煩惱,搖擺不定。比如設計了大倉精神文化研究所的長野宇平治。他遵照古典主義建築的規定設計了日本銀行的多個支行(其中之一是日本銀行小樽支行,現為日本銀行原小樽支行金融資料館,見圖9),但總覺得不太滿足。後來他遇到了身為異端的實業家大倉邦彥,長期受到壓抑的情緒才一下子爆發出來。大倉邦彥想進行新精神文化的研究,於是設立了大倉精神文化研究所,而長野用前希臘式的風格設計了這棟建築。大倉精神文化研究所的柱廊沒有採用歐洲正統的希臘柱廊的形式,而是以再現克里特文明、邁錫尼文明的風格為目標。長野將他對古典主義的不滿都發泄到了這座建築上。在其他地方從沒見過的奇怪柱子、幽靈的頭巾一般的三角窗,這些東西對於在大倉山玩耍的孩子們來說,當然是可怕的。里山山頂上矗立著繼承了康德爾的苦惱的可怕鬼屋,我們只是遠遠地望著它。不過長野傾注在這座前希臘式的奇特建築中的感情,以及作為這種感情根源的康德爾的反現代和工藝美術運動,這些東西也許一直在我的內心深處迴蕩著。

  圖9  長野宇平治設計的日本銀行原小樽支行(現為金融資料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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