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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娜·伯吉斯

2024-10-11 02:35:38 作者: (牙買加)馬龍·詹姆斯

  守大門的人剛告訴我除了家庭成員和樂隊之外誰也不能進去,一個男人騎著酸橙綠顏色的小摩托就從背後湊了上來。他湊上來,連引擎都沒熄,只是聽著門衛對我說話,我一句話也沒說就轉身走開,他也沒和門衛說話就離開了。他是來取東西還是送東西?我問警衛,但警衛並不覺得很有意思。自從和平演唱會的消息傳開,這兒的安保就變得比總理車隊還要嚴密。用我前男友的話說就是比修女的內褲還難進。守門的人是新面孔。我知道和平演唱會的事情,牙買加沒有人不知道,因此我以為守門的會是保安或警察,但這幾個門衛看著更像你想關在門外的那種人。情況正變得生死攸關。

  或許是好事,因為計程車才把我放下來,自從早晨咖啡後我就想關掉的那半個我就說,麻杆腿的傻瓜啊,你以為你來這兒幹什麼?公共汽車有一點好,那就是一輛走了後面還有一輛,一旦你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下一輛就可以帶你走;而計程車放下你就會離開。最後,我只好往前走,該死啊,我實在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海文戴爾可不是愛爾蘭鎮,但總算還在上城區,即便你不認為它很安全,但至少不會覺得是個爛地方。我的意思是說,海文戴爾不是貧民窟。沒有嬰兒當街號哭,女人不會被強姦懷孕,但在貧民窟那是每一天的日常。我見過貧民窟,和我父親一起去過。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牙買加里,要我過那種日子還不如讓我去死。上星期某天夜裡十一點到凌晨三點之間,三個男人闖進我父親的住處。我母親永遠在尋找徵兆和奇蹟,上周的報紙說槍手穿過半途樹路分界線,開始在上城區尋找目標,在她眼中就是個非常壞的兆頭。宵禁還沒有撤銷,連上城區的體面人都必須守著鐘點待在家裡,六點,八點,天曉得幾點,否則就會被抓起來。上個月,和我們家隔著四個門牌的雅克布先生下夜班回家,警察攔住他,把他扔進麵包車的車廂,送他去了槍火庭【28】拘留所。要不是老爸找到一位法官求情,說抓他這種守法好公民純粹是犯傻,他大概現在也還在監獄裡呢。誰也沒有提雅克布先生的膚色太深,警察不可能認為他是好公民,就算他穿一身華達呢正裝也一樣。然後槍手闖進了我們家。他們搶走我父母的婚戒、我母親從荷蘭帶來的所有小雕像、三百美元、母親所有的人造珠寶耳環(儘管母親說它們一文不值)和父親的手錶。他們揍了我父親幾拳,我母親問他們中的一個他母親知不知道他在犯罪,結果挨了一耳光。我問她那些傢伙有沒有對她怎麼樣,她卻說玫瑰叢瘋長得像是長毛野人,我只好假裝我在和別人說話。他們一整夜都在打電話給警察局,但警察直到天亮才來。上午九點半,我都到了很久(他們六點才打電話給我),警察用黃色本子和紅筆記錄證詞。「犯罪者」這個詞他自己念了三遍才搞清楚怎麼拼。他問他們有沒有使用任何進攻性武器?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母親說你還是走吧。

  這個國家,這個該死的小島,遲早會弄死我們。自從被搶劫之後,老爸就不說話了。一個男人總喜歡認為他能保護他的一切,但別人闖進來搶走了他的東西,那他就不再是個完整的男人了。我不會看不起他,但老媽經常說他曾經可以在諾布魯克買一幢房子,但他拒絕了,因為他已經有了個安全舒適的家,而且貸款已經還清了。我不會說他膽小,不會說他吝嗇。但有時候過于謹慎到最後會變成另一種輕率。事情也沒這麼簡單。他出生的那個時代從沒料到自己能爬到樓梯的半中間,所以當他爬到那兒的時候,卻因為過度震驚而不敢繼續往上爬了。不上不下就有這個問題。往上意味著一切,往下意味著所有白人都想在星期天晚上到你家那條街狂歡以感受真實。中間意味著上下都不沾邊。

  當初念高中的時候,我經常讓他在公共汽車站放我下去,或者祈禱交通燈趕緊變紅,這樣我就可以在他送我到學校前跳下車了。自從父母被搶劫、母親很有可能被強姦後,金米還沒有來看過他們;她一直領悟不到事情的要點,老爸說你也下車的時候她還要咒罵兩句。事實上老爸畢竟不是聖靈感孕女子學校的一名十四歲女生,我只想儘量表現得像是很有錢,有資格像坐著沃爾沃轎車來上學的姑娘們那樣,昂起腦袋學著空姐走路。你不能坐在福特福睿斯里當著那些小婊子的面出場,她們會想方設法埋伏在大門口,等著看每個人都是坐什麼車來的。「看見麗莎她爸開什麼破車送她來嗎?我男朋友說是一輛科爾蒂納。那是老爸給女僕開的車。」真正氣得我血液沸騰的倒不是我老爸沒錢,而是他就找不到半個好理由花錢。一方面說,這解釋了他為什麼會被劫匪盯上,但另一方面說,也解釋了劫匪為什麼幾乎空手而歸。他能炫耀的只有這個:疥瘡婊子養的小賊只搶走了三百塊。

  你不可能安全至上,因為哪兒都不安全。老媽說兩個劫匪抓住老爸的兩隻手,輪流踢他的卵蛋,就好像在練足球。還說他不肯去看醫生,哪怕他撒尿遠不如僅僅一周前那麼有勁了……我的好老天,我這語氣越來越像我老媽了。事實上,他們來過一次就有可能來第二次,誰知道呢,下手說不定還會更重,會讓連父母被搶劫老媽很可能被強姦都沒個消息的金米打電話問候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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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社會主義總理的新主義是逃跑主義。全牙買加的女人里,大概只有我沒聽總理說每天有五班飛機去邁阿密,誰想離開都可以走。更好的必定會來?更好的四年前就該來了。現在我們有這個主義、那個主義和一個喜歡談論政治的老爸。這時候他終於不希望自己有兒子了,因為男人會打心眼裡關心這個國家的命運,而不是成天琢磨該怎麼當上選美皇后。我討厭政治。我之所以討厭政治,只是因為我生活在這兒,所以就應該體驗政治。但你也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做。你不體驗政治,政治就來體驗你。

  丹尼來自布魯克林。這個金髮男人學農科,來牙買加是為了做研究拿學位。誰能料想牙買加創造出的一顆科學明珠是母牛呢?總而言之,我和他在約會。他帶我去上城區的梅菲爾飯店喝酒,忽然間身邊只剩下白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就好像上帝揮揮手就噗的一聲全是白人了。我是所謂的淡棕膚色,但即便如此,一眼看見這麼多白人也挺嚇人的。我以為大概是有誰錯把這兒當成北海灘了,因為飯店裡有許許多多遊客。但隨便哪個人張開嘴,說出來的都是牙買加方言。儘管後來我去的次數多得記不清了,每次聽見白人說土話,我都不得不彎腰從地上撿起我的下巴。「等下!吼吼,是你吧,老弟?吼吼,好些日子沒見嘍,哥們兒,發財不認人了?」他們甚至都曬不黑!

  丹尼愛聽特別奇怪的音樂,純粹噪音而已,他有時候放得格外大聲,就為了惹我生氣。純粹的噪音,搖滾樂,「老鷹」,「滾石」,還有許許多多實在不該假裝白人的黑人。但夜裡他會播放一首歌。我們差不多四年前分了手,但有兩句歌詞每次我眺望窗外都會一遍又一遍地唱。我真的相信。假如你不喜歡這些就會離開。【29】

  說來有趣,我能認識他都是因為丹尼。一個唱片廠牌在山頂上舉辦的什麼派對。只有時髦人和白人住在這上面,對吧?我記得我這麼說。丹尼說他沒想到黑人也會這麼種族主義。我去倒潘趣酒,慢吞吞地倒,消磨時間,這時看見丹尼在和廠牌老闆交談。我完全就是工作人員眼中的那個人:和美國人睡覺的自負黑鬼。站在丹尼和廠牌老闆旁邊的就是他,一個我從沒想過有可能會遇到的人。連我母親都喜歡他最新的單曲,不過我父親看不起他。他比我想像中矮一點兒,除了我、他和他的經紀人,在場的黑人都在走來走去問客人要不要再加點兒酒。他站在那兒,像一頭黑色雄獅。性感妹子就這麼遇見這漢子了,他說。學校教了我十五年該怎麼得體地說話,但這依然是我聽男人說過的最甜蜜的一句話。

  接下來我有很長時間沒再見過他,直到丹尼回國之後,我跟著妹妹金米(自從父母被搶劫、母親很有可能被強姦後,金米還沒打過電話)去他家參加一場派對。他沒有忘記我。可是等一等,你是金米的姐姐?你到底躲到哪兒去了?還是你就像睡美人,呃,等著男人來叫醒你?從頭到尾我都像是被一分為二了,自從早晨咖啡後我就想關掉的那半個我說好啊,和我調情啊,我性感的同胞,另半個我說你以為你在跟這個滿頭虱子的拉斯塔聊什麼?過了一陣,金米走了,我沒看見她離開。我待在那兒,所有人都走了我也沒走。我望著他,我和月光望著他走上涼台,像個夜晚鬼魂,在用刀削蘋果皮。頭髮像獅鬃,渾身肌肉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只有兩個人知道《午夜狂歡》是寫給我的。

  我討厭政治。我討厭我應該知道的那些事情。老爸說沒有人逼他離開自己的祖國,但他依然認為槍手是什麼人。我希望我有錢,我希望我有工作而不是已被裁員,我希望他至少能記得涼台上吃蘋果的那個夜晚。我們在邁阿密有親人,也就是麥可·曼利【30】說要是想離開就可以去的那個地方。我們有地方可以待,但老爸連一分錢都不想花。該死,現在歌手是大人物了,誰都沒法隨便見到他,哪怕是比任何女人都了解他的一個女人。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女人就喜歡琢磨這種蠢事。什麼你了解一個男人,什麼你解開了什麼秘密,只是因為你讓他鑽進了你的內褲。媽的,我只覺得我現在知道得反而更少了。事後他又沒打過電話給我。

  我穿過馬路,在公共汽車站等車,但我已經看著兩班車經過了。然後是第三班。他還沒有從前門出來。一次也沒有,沒有給我機會,讓我在那個瞬間穿過馬路跑上去,嘴裡喊著還記得我嗎?好久不見。我需要你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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