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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2024-10-11 02:26:01 作者: (美)D.M.普利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四日星期二

  比阿特麗斯一聲尖叫,從在隧道黑暗之中觸摸到的幾個細手指處退縮回來,她身體往後傾斜,栽倒在一具與手相連的身體之上。那身體還在動。

  比阿特麗斯一躍而起開始奔跑,腦殼「咣」的一聲撞上一根蒸汽管,她的腦袋疼得就像相機閃光泡在裡面閃爆,她跪倒在地上,尖叫一聲彎下了身子。「咔噠」一道手電光柱照射過來,像火焰彈一樣把隧道照得通明。比阿特麗斯憋住尖叫,盲目地穿越污物,逃離舉著手電的不管是誰。

  「比阿特麗斯?」她身後傳來了一聲低沉沙啞而又熟悉招呼聲。「是你嗎?怎麼啦?你怎麼會……?」

  「馬科斯?」比阿特麗斯對著手電光眯縫起眼睛。

  

  在地上躺成一堆的那具身體是馬科斯。她看上去好像被一根鉛管打了一下,她的一個眼睛腫得無法睜開,半邊臉似乎被砸破在流血。

  「啊呀,我的天哪!馬科斯!發生什麼事啦?」她邊喘粗氣邊奔回她的身邊。

  比阿特麗斯把她朋友的頭從骯髒的水泥地上扶起,用雙手抱著它,在她們身邊四周骯髒的小水窪里尋找任何可以止血的東西。

  「他們找到了我。」馬科斯咳嗽著說。她的肺里呼嚕呼嚕的滿是血。

  「誰找到了你?發生什麼事啦?」

  馬科斯只是搖搖頭笑著。她的一顆牙齒被打掉了。看到這一景象,比阿特麗斯感到噁心想吐。「他們太晚了。我想……我想我拿到它們了。」

  當比阿特麗斯的眼睛習慣了手電光時,她看清了馬科斯的全部傷勢。「我們得送你去醫院。」

  馬科斯搖搖頭。「他們會發現我的。」

  「你怎麼能夠爬到這下面來的?」比阿特麗斯茫然不知所措地問。她無力將她的朋友背出隧道。她不夠強壯。

  「我通過通風井逃脫的……他們在爭吵。」

  「什麼通風井?你在說什麼?」

  「在大樓里。我利用通風井四處活動。格柵是鬆動的。」

  「我得去尋求幫助。我會找到拉莫尼或者你哥哥的。」

  「不!……別把他們拖入此事之中。他們捲入了就是找死。我會沒事的。我覺得沒有受多少傷。」她掙扎著坐起來,使自己靠在隧道牆壁上。

  「馬科斯,你看上去狀況不好。我需要去找人幫忙。你看上去也許會死的!」

  「別管這事,比阿特麗斯。你應該馬上離開。離開這個城市,忘記所有這一切,行嗎?」

  「別管這事?我到底應該怎麼辦?我沒有衣服,沒有錢……你讓我去藍瑟,結果我差一點被侮辱了。如果你要我別管這事,那麼你為什麼要給我這把……這把煩人的鑰匙?」她從提包里拽出那把鑰匙,對著馬科斯揮舞。

  「啊呀,天哪,你還拿著它!」馬科斯喘著氣說,「我不敢冒險放在自己身上。不管你幹什麼,別讓他們得到這把鑰匙,它會毀了一切的。」

  比阿特麗斯將鑰匙猛地放到馬科斯擦掉表皮的手裡。「我不想要它。我只想要一份工作,一種正常的生活。我不想捲入這種事中——盜竊的珠寶、下落不明的金錢或者不管他媽的是什麼東西。我不幹了!反正這不關我的事!」

  「可是,這不管你的事嗎?」

  「你說什麼?」比阿特麗斯高聲喊道。

  「也有一個用你名字租用的保管箱。」馬科斯咧著受傷的嘴而笑。

  「什麼?」比阿特麗斯尖叫。「比爾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

  「那個保管箱十六年前就開戶了。256號箱。你不知道?」

  比阿特麗斯一下癱倒在馬科斯身邊的牆壁上直搖頭。256號箱。多麗絲幹了些什麼勾當?

  「別擔心。我有鑰匙。我想這些是最後的鑰匙。」馬科斯從口袋裡掏出幾把鑰匙時,她臉部的肌肉在疼痛地抽搐。

  馬科斯裸露的雙腿上有快要幹掉的鮮血。比阿特麗斯渾身顫抖起來。「更多的鑰匙?你怎麼會……」

  馬科斯咳嗽起來。「我有朋友。」

  「拉莫尼。」

  「對,拉莫尼、里基、賈馬爾。一半保安來自老街坊;一半是前警察。有些人甚至與我老爸一起共事過。」

  「比爾說得對?你四處窺探,偷竊東西?」

  「跟你說說是可以的。」馬科斯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我是不該生活在地面上的。」

  「我……我沒有任何其他地方可去。有人闖入了……」

  「我知道。我看見他們幹了什麼。但是他們什麼也沒找到,他們永遠也找不到這些。」馬科斯邊含糊地說邊搖動手裡的鑰匙發出叮噹的聲響。她合上了眼睛。

  「馬科斯?馬科斯!」比阿特麗斯推她的肩膀。

  「嗯?」她沒有睜開眼睛。

  「你怎麼啦?這是在玩某種遊戲嗎?你需要看醫生!你在流血!你怎麼能就坐在這裡微笑?」比阿特麗斯從馬科斯手裡奪過鑰匙,將它們扔進隧道。

  鑰匙掉落到潮濕的水泥地上的聲音喚醒了馬科斯。她眨巴著睜開她腫脹的眼睛。「你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對吧?別太天真,比阿特麗斯!這是有關錢的事情。那些小紙片決定了誰挨餓,誰不餓;誰有房住,誰沒房住。誰能睡舒適的床,誰為了生存與骯髒的老頭睡。這是誰擁有什麼,誰擁有誰,誰擁有開啟一切的鑰匙。好啦,我拿到了這些該死的鑰匙,他們拿不回去了!」眼淚在馬科斯臉頰的血跡上劃出了一道道痕跡。

  「一切什麼的鑰匙?」比阿特麗斯高聲說,「鑽石項鍊?其他人的寶石?這就是你想要的一切?」

  「我想你把我與你姨媽混淆起來了。」馬科斯責備地看了她一眼。

  比阿特麗斯不吱聲了,她轉過頭去看其他地方。

  「我要比爾、泰迪、吉姆和那些壞蛋為他們對所有那些人們所乾的壞事付出代價。」馬科斯厭惡地發出噓聲,「這些壞蛋奪走了人們的家園,毀壞了一個個社區,拆毀這個城市從中牟取暴利。我要揭露他們是竊賊,他們的確是竊賊。」

  「那麼,你到底怎樣才能成事呢?偷鑰匙達不到目的。鎖是可以換的。」

  「哈!他們不通知客戶是沒法更換貴重物品保管箱的鎖的。他們必須通知七百多戶活躍的客戶。克利夫蘭城裡最有錢的人中有七百多人必須被告知:銀行不知怎的弄丟了開啟他們最寶貴財產保管箱的鑰匙。」

  馬科斯閉上眼睛笑了:「他們被毀了。銀行完蛋了。」

  比阿特麗斯皺起了眉頭:「那麼比爾怎麼辦?他已經讓大家相信是你偷了東西,所有一切都是你乾的。」

  「那麼你相信他啦?」

  「當然不信!我只是……我再也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

  「我也是。我想你是我的朋友。所以,大前天晚上我翻閱了檔案,發現你擁有這個保管箱。告訴我你什麼都不知道,告訴我你是不會投靠比爾的。」她說出的這些話似乎為了使自己相信這是真的,馬科斯開始爬著去拿鑰匙。

  「我恨比爾,」比阿特麗斯在馬科斯身後尖聲說,「我也恨多麗絲所做的事。可是,她是……她是我唯一的親人,她幫助了我。可這樣做是不對的,沒有一絲一毫是對的。」

  「你知道什麼對錯,哈!嗬,你是什麼天使嗎,比阿特麗斯?你從那狗屎山飛上天去拯救我們所有的人?」馬科斯在隧道里高喊,「你和我沒有太大差別,對吧,比?你為什麼離開家庭,哈?為什麼你的住址是小餐館,你的社會保障號碼被偷啦?你他媽的是誰啊,竟然跟我談什麼對錯?」

  比阿特麗斯在昏暗的手電光亮下難過地坐著。她用手抹了抹淚水,終於打起精神說:「你把鑰匙給了我,我把它保管好了。幾天前,我差一點把它交給了比爾。你還想要我幹什麼?」

  「我想要真相。如果你不幫助親愛的多麗絲老太盜竊金庫,那麼你在這裡幹什麼?你為什麼偷我的鑰匙?哈?」

  「你的鑰匙?」比阿特麗斯緊靠著隧道壁說。她從馬科斯的藏匿點拿走了三十多把鑰匙。「對不起。我只是想找到你從我姨媽處拿走的那把鑰匙。」

  「為什麼它對你那麼重要?哈?你半夜在隧道這裡幹什麼?」馬科斯用手電筒照著比阿特麗斯的眼睛。

  「我……外面很冷。我得找個暖和的地方。」

  「胡說!你老實告訴我你沒有任何其他地方可去?」馬科斯指了指她倆坐著的那個小水坑。

  「是的,我沒其他地方可去了。」此時沒有必要忍住淚水了。比阿特麗斯讓眼淚嘩嘩地流下面頰。「我……我只有十六歲。我從家裡逃了出來,後來多麗絲病了,現在……我沒法回去了。」

  馬科斯放低手電,爬回到比阿特麗斯的身邊。「你為什麼要逃離家庭,比阿特麗斯?」

  「就是這個男人。他與我母親住在一起……他時常……」比阿特麗斯沒法說出這些話,她用雙手捂住臉,「我懷孕了,他逼著我去……打胎。」

  馬科斯用一個手臂摟住她:「嗨,沒事了,沒事了,寶貝。我不知道你的事。對不起。」

  「不,不會沒事的……我不會沒事的……我永遠沒法結婚或者有個……」她哭得太傷心以至於沒法說出「孩子」。

  比阿特麗斯沒對任何人說過起這件事,甚至沒對姨媽說過。儘管她缺點多多,儘管她們從未見過面,多麗絲問都沒問就收留了她。比阿特麗斯唯一知道如何找到這個女人的方法就是每年所收到的生日賀卡上的回信地址。她生日那天,多麗絲總是給她寄來賀卡。

  比阿特麗斯抽泣得渾身顫抖。

  「我倆比我想像得更加相似。」馬科斯吻了吻比阿特麗斯的頭頂。

  比阿特麗斯努力地恢復鎮靜。她無法正視馬科斯。

  「我也失去過一個孩子。」馬科斯從下巴上抹去鮮血。

  「托尼告訴我了。我很難過,馬科斯。」

  「托尼。」馬科斯搖搖頭,隨後清了清嗓子。「我沒地方可去。我睡在橋底下,睡在公交車站。接著我認識了這個傢伙。起先,我以為我得到了真誠的幫助。他不讓我流浪街頭。他幫我找到了一份工作。我可以回家,可以面對父母。他甚至說過要幫我找回我的女兒。也就是賓館裡過了幾夜,辦公室過了幾夜,與他的好友一起過了幾夜,永遠沒個夠。過了一段時間,他不再對我談起瑪麗。最終,他不再跟我說話。幾年後,他甚至不再與我睡覺。」

  「比爾?」

  「不,泰迪·哈洛倫。」馬科斯痛苦地做了個怪相,克制住一次咳嗽。「多年前,我在拉客的時候遇見他。他是『戲劇酒吧』的常客。起先我以為他是個歹徒。卡弗利家族的那幫年輕人經常出來聽音樂交女友。他似乎認識每一個人。隨後他對我說他在這家著名的大銀行工作。他帶我去他寬敞時髦的住宅。天哪,他是個病態的雜種。不過,他幫我找了份工作。」

  比阿特麗斯呆呆地看著遠處的牆壁。馬科斯是個妓女。她逃離家庭後就是幹這個活。這就是那個穿金銀錦緞的女人認識她的原因。

  「幾年前,泰迪玩膩了我之後,我帶著比爾外出喝酒。我覺得他有錢,也有人際關係,可以幫我找到女兒瑪麗,這個無恥的狗娘養的。他們都是一路貨色。我雇了律師,花光了我所有的錢。」馬科斯氣憤地抹去一顆帶血的眼淚。

  「我以為瑪麗被收養了呢。」比阿特麗斯輕聲說。

  「這是他們的說法。不過,我不相信這種說法。經過六年時間,我在文森特街找到了她。出生記錄是封存的,而司法費用昂貴極了。我有前科記錄,現在又處於這種困境,把她弄回身邊將要花費大筆的錢。」

  她們背靠磚牆靜靜地坐著,只有隧道遠處某個地方傳來滴水的聲音,這聲音就像時鐘發出的滴答聲。她們的時間都不多了。她倆都處在麻煩的世界裡。馬科斯拿了鑰匙。那些保管箱沒法開啟了,除非有法院授權令用鑽機鑽開——這是托尼告訴她的。沒有多麗絲的日誌,沒人能琢磨出發生了什麼事,或者哪個箱子藏著什麼東西。這倒沒什麼關係,比阿特麗斯試圖安慰自己。但是她不相信這一點。比爾依然掌握著指控馬科斯、多麗絲和一些其他女人的犯罪證據,還有以她們名字租用的貴重物品保管箱。

  「那把空白鑰匙是派什麼用處的?」比阿特麗斯最後問,儘管她已經知道答案。

  「萬能鑰匙。它可以開啟金庫的所有保管箱。」

  「你在哪裡找到它的?」

  「你認為在哪裡呢?」馬科斯轉過頭去,用一隻青腫的眼睛瞪視著比阿特麗斯。

  「它在多麗絲的保管箱裡,對吧?」比阿特麗斯不必要馬科斯證實這一點。多麗絲是內線。那把空白鑰匙是她用來開陌生人保管箱的。「你去聯邦調查局了嗎?」

  「去了,我試了。我甚至給他們帶去一塊純色金磚以證明泰迪有這麼大的陰謀詭計。他們不聽我的話,相反把我關押了二十四小時,仿佛我是個小偷,隨後他們留下了那塊金磚。想一想吧,事情不是很清楚嗎?你甚至不能信任該死的聯邦調查局。」

  比阿特麗斯明白也不會有任何人相信她。「那麼你為什麼把鑰匙給我呢?那天晚上?你為什麼把它給我?」

  「我知道你會幫助我的。你是我的朋友。另外,沒人會懷疑你與這樁骯髒事有關聯。你在那個辦公室里幾乎無人關注——一個幽靈。人們總是低估我們這樣的女人。」

  比爾辦公室里的文檔依然浮現在她的腦海里。「馬科斯,你能肯定他們依然沒法將這些保管箱追蹤到比爾許多女友中的任何一人嗎?或者你?或者我?」

  馬科斯低頭看著她從隧道地上撿回來的鑰匙。「我敢肯定他們會鎖定我的,但這沒關係。也不是真的沒關係。這件事傷透了我媽的心,還有托尼……可憐的托尼。」

  比阿特麗斯往下伸手抓住她朋友的手,必須得想辦法把她弄出隧道。

  「我必須想辦法找回瑪麗,然後消失。他們永遠不會停止尋找我,在我做了那些事之後,在我親眼目睹了那些事之後,就更加不會放過我了。今晚泰迪要殺死我。」

  望著馬科斯傷痕累累的身軀,比阿特麗斯看到了她自己的未來。在她這個歲數,找到一份工作並找到一個地方居住的機會實在是渺茫。警察會把她送回家去。她想像自己重操舊業小偷小摸或街頭賣淫,就像馬科斯一樣。像她這樣的姑娘,或者馬科斯,或者甚至多麗絲,是沒有希望的。

  善有善報,比阿特麗斯暗自思量。有一顆淚珠從她的臉頰上滾落,她抹去了淚花。也許將來某一天她會得到善報,可是她等不及了。她不會逆來順受了。永遠不會再逆來順受了。

  「不管你的保管箱和我的保管箱裡藏著什麼東西,我們必須把它們取走。光沒了鑰匙還不夠。他們會編造某種理由說要使金庫現代化並頒發新的鑰匙。」比阿特麗斯邊想邊說大聲說了出來。

  她不會讓泰迪和比爾因為他們幹的壞事而怪罪馬科斯或任何其他人,必須要有個萬全之計。這時,她想起了坎寧安夫人說過的話。「『文檔好銀行就好』。對,就這麼幹!」她的聲音在隧道里迴響,「如果他們丟了貴重物品保管箱的檔案,投資者會暴跳如雷的。銀行將會被徹底毀掉。」

  比阿特麗斯伸進口袋摸出多麗絲偷來的那個三克拉鑽石戒指。在教堂,她捨不得將它扔進慈善箱。這是她逃離城市重新生活的最後一線希望。

  「萬一我回不來,拿著這個。我希望它能幫你救出瑪麗,我真心希望!」她將戒指放進馬科斯浮腫的手裡,「現在你需要告訴我如何打開保管箱,馬科斯。給我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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