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4-10-11 02:10:40 作者: (澳)凱特·莫頓

  埃洛蒂的舅姥爺住在哥倫比亞路盡頭的一個花園洋房裡。他是個怪人,深居簡出。不過,她母親還在世的時候,舅姥爺常常會在周末來家裡吃午飯。那時,埃洛蒂還是個小孩子,她會覺得他有點令人吃驚;即便是那會兒,他也顯得老邁,她清楚地知道他的眉毛又粗又密,手指長得像豆角;她還知道,要是午餐的談話內容變成了他不感興趣的話題,他會如何煩躁不安。但是,那時的埃洛蒂也許會去摸餐桌上的蠟燭,把指尖貼在熔化的蠟上,然後等熔化的蠟冷卻後,再把它們一層層剝去。要是她因此受到訓斥,就沒人和蒂普舅姥爺說話了。這時,他會悄悄地在亞麻桌布上放一大堆東西,把它們擺成複雜的圖案,等玩夠了,就對這堆東西置之不理。

  埃洛蒂的母親一直很喜歡這位舅姥爺。她是獨生女,和舅舅很親近,因為在她小的時候,舅舅曾搬去她家住了一年。「她常說,他和其他成年人不一樣,」埃洛蒂記得父親告訴過她,「她說,你的蒂普舅姥爺就像是彼得·潘,是個怎麼也長不大的小男孩。」

  母親去世後,埃洛蒂自己認識到了這一點。在向她表達善意的所有大人里,只有蒂普的表達方式最特別——他把他的陶瓷魔盒送給了她。魔盒表面嵌滿了許多奇異的貝殼和鵝卵石,碎瓷片和閃亮的碎玻璃——全都是小孩子才會注意到的東西,大人根本不會留意這些東西。

  「什麼是魔盒?」埃洛蒂問他。

  「它有一點魔力。」他回答道。成年人在說到這樣的話題時,臉上常常掛著寵溺的微笑,但蒂普並沒有露出這樣的笑容。「這是送給你的。你有什麼寶貝嗎?」

  埃洛蒂點了點頭,想起那枚小小的黃金圖章戒指,是聖誕時她母親給她的。

  「嗯,現在你有地方把寶貝放好了。」

  在其他人都專注於自己的悲傷情緒時,蒂普能來找她,完全是出於好意。從那以後,他們沒怎麼聯繫過,但埃洛蒂從未忘記他的好意,所以希望他能來參加自己的婚禮。

  那是一個晴朗的早晨,在她沿著河道漫步時,埃洛蒂很高興能在這樣的清晨出來走走。她最後在棕色的天鵝絨椅子上睡著了,夜晚在她破碎不堪的夢境和時不時的驚醒中過去了,直到她和黎明的鳥兒一起醒來。現在,她走到了哈默史密斯橋附近,她意識到,自己還沒擺脫昨晚的後遺症:她的脖子落枕了,腦袋裡始終有一段大提琴的旋律在迴蕩。

  一群海鷗在附近的一片水面上盤旋。遠處的船屋旁,划船的人早早出發,免得浪費這樣的好天氣。埃洛蒂在橋上一根灰綠色的柱子旁停下來,靠著欄杆,看著橋下的泰晤士河一邊流淌,一邊打著漩兒。每次從這座橋上走過,埃洛蒂都會想到,1919年,查爾斯·伍德中尉從這裡跳下去救一個溺水的女人。那個女人倖免於難,但伍德在救她時受了傷,最後死於破傷風。這樣的命運似乎特別殘酷:他這個英國皇家空軍戰士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活了下來,卻在和平時期因為見義勇為丟了性命。

  

  她走到切爾西堤岸時,整個倫敦都甦醒了過來。埃洛蒂走到了查令街的鐵路大橋,然後在皇家法院那站趕上了26路公交車。她在頂層的前排找了個座位。她小時候就喜歡坐在雙層巴士的前排,如今,童年時代的這點樂趣仍然讓她感到高興。26路公交車沿艦隊街一路駛入倫敦金融城,途經被稱作老貝利的中央刑事法院和聖保羅大教堂,沿著針線街行駛,然後在主教門轉彎向北駛去。像往常一樣,埃洛蒂想像著這些街道在19世紀時都是什麼樣。那時候,倫敦是詹姆斯·斯特拉頓的天下。

  埃洛蒂在肖爾迪奇大街下了車。在鐵路大橋底下,一群孩子正在上嘻哈舞蹈課,他們的父母捧著咖啡杯站在周圍。她穿過馬路,然後穿過后街,轉過拐角,走上哥倫比亞路。那條街上的商店剛剛開始營業。

  哥倫比亞路是具有倫敦特色的一條街道,充滿活力,卻隱秘難尋:一排窄窄的磚砌露台,配上五顏六色的店面,有藍綠色的、黃色的、紅色的、綠色的和黑色的,店裡可以買到復古的服裝、工匠製作的珠寶、手工藝珍品和雜七雜八的精美仿古商品。每到星期天,這裡會有花市,空氣中香味瀰漫,到處是艷麗的花朵,喧囂的人群摩肩接踵,寸步難行。但今天這會兒,街上幾乎空蕩蕩的。

  蒂普家那棟樓的一側有個鐵門,裡面有條小路,兩旁長滿了紫羅蘭,小路直通後花園。門外磚砌的白色柱子上刻著黑色字母和一根伸出來的手指,示意要進入「花園洋房」得朝著手指的方向走。鐵門是開著的,埃洛蒂推門走了進去。小路的盡頭是花園最裡面的一角。那裡有個小棚子,門的上方懸著一塊雕刻的牌子,上面寫著「工作室」。

  工作室的門半開著。埃洛蒂把門推開,和往常一樣,映入眼帘的是好大一堆有趣的東西。一輛藍色的賽車靠在一台維多利亞時代的印刷機上,好幾張木製的辦公桌貼著牆壁依次排開。桌上放滿了過時的小玩意兒:檯燈和鐘錶、收音機和打字機、裝老式排字的金屬託盤,一樣一樣地全擠在一起。下面的柜子里裝滿了形狀奇特的備用零件和不可思議的工具。牆壁上掛著一排排油畫和墨筆畫,要是哪家藝術品商店把這些畫掛出來,名聲一定會一落千丈。「有人在嗎?」她一邊往裡走,一邊喊道。她看到她的舅姥爺就坐在工作室裡面那張高高的書桌旁。「你好呀,蒂普。」

  他抬眼瞥了瞥,視線越過眼鏡的上邊框。除此之外,對於外甥孫女跑到他家門口來,他絲毫不感到驚訝:「來得正巧。能把最小號的法伊爾工具刀遞給我嗎?」

  從他指著的那面牆上,埃洛蒂拿到了他要的工具,隔著工作檯遞了過去。

  「這下好多了,」他說道,劃了一刀,切口齊整。「那麼……你們那兒有什麼新鮮事發生嗎?」他的口氣就好像埃洛蒂一小時前出去買菜剛回來似的。

  「我要結婚了。」

  「結婚?你不是才十歲嗎?」

  「現在比十歲要大一點兒。我希望你能來,我給你寄了一張邀請函。」

  「是嗎?我收到了嗎?」他示意埃洛蒂看看離門口最近的那個長凳邊上放的一堆報紙。

  在一堆煤氣費帳單和房地產公司發的傳單里,埃洛蒂發現了那個米色的棉線信封。信封是佩內洛普挑的,地址也是她寫的。信封還沒拆。「要我拆開嗎?」她揚起手裡的信封,問道。

  「既然你來了,不妨親自給我說說重點。」

  埃洛蒂坐在長凳上,正對著蒂普:「時間是下個月26日,星期六。什麼都不用你做,只管來就行。老爸說,他很樂意開車送你去,然後再送你回來。」

  「開車?」

  「辦婚禮的地方叫索斯洛普,是科茨沃爾德的一個村莊。」

  「索斯洛普。」蒂普的注意力放在他要切下去的一條線上,「你怎麼選了索斯洛普?」

  「我未婚夫的母親認識的人在那兒有處地方。我從來沒去過那兒,但我下周末要去看看。你知道那個地方嗎?」

  「那兒挺漂亮的,好幾年沒去了。希望那兒沒因為社會進步被糟蹋了。」他在一塊日式圓石上磨了磨刀刃,又把刀具舉起來對著吊燈看看磨得怎麼樣,「還是那個小伙子,對嗎?大衛,還是丹尼爾——」

  「那是丹尼,但不是他。」

  「太可惜了,我喜歡丹尼。他對醫保的想法挺有趣的,我還記著呢。他還在寫他那篇論文嗎?」

  「據我所知,還在寫。」

  「寫的是關於採用和秘魯相同的制度嗎?」

  「和巴西相同。」

  「對,是巴西。那這回這個呢,叫什麼名字?」

  「阿拉斯泰爾。」

  「阿拉斯泰爾。也是個醫生嗎?」

  「不,他在金融城上班。」

  「做金融的?」

  「搞收購的。」

  「啊。」他拿著一塊軟布在刀刃上來回擦拭,「我想這是個不錯的小伙子嘍?」

  「是的。」

  「善良嗎?」

  「是的。」

  「有趣嗎?」

  「他喜歡開玩笑。」

  「不錯。挑個能讓你笑的人很重要。這是我母親告訴我的,她什麼都知道點兒。」蒂普的刀片在他的創作上劃下一條大弧度的曲線,他在雕刻一條河,埃洛蒂可以看見那條曲線刻畫出一部分水流,「你知道,你媽媽在婚禮之前也跑來看我。她就坐在那兒,就是你現在坐的地方。」

  「她也來催你回復邀請函嗎?」

  埃洛蒂開了個玩笑,但蒂普沒有笑。「可以說,她是來談你的。她當時剛發現自己懷孕了。」他把他那塊油氈展開弄平,沿著頂端邊緣,用拇指撥弄著一塊精緻卻不太牢固的小碎片,「當時日子不好過,她身體又不好。我很擔心她。」

  埃洛蒂隱約記得自己聽說過,母親懷孕的頭幾個月,早上都會孕吐得厲害。據她父親說,勞倫·阿德勒沒遇到過多少次需要取消演出的情況,但因為懷孕,她曾經取消過一次。「我覺得,他們是不小心才有了我。」

  「應該說,是這麼回事,」他認同她的說法,「但他們愛你,可以說,這是更重要的。」

  三十多年前,母親還年輕,坐在埃洛蒂現在坐的凳子上,談論著即將成為埃洛蒂的胎兒。想像這幅畫面,讓人覺得怪怪的。但這讓埃洛蒂生出一種血脈相連的感覺。她還不習慣把母親當作同齡人看。「她擔心生孩子會結束她的職業生涯嗎?」

  「這也可以理解。那個時代和現在不同,事情很複雜。她是幸運的溫斯頓,你爸爸嘛,他娶她可是高攀了。」

  他這麼說她父親,讓埃洛蒂很想為父親說上幾句。蒂普的口吻仿佛在說,要是父親能被徵召入伍,也是因為有她母親在。「我認為,他沒覺得自己受了委屈。他以她為榮。他有自己的超前思維。他從沒想過因為她是個女人,就應該放棄工作。」

  蒂普透過眼鏡看著她。他似乎有話要說,但並沒有說。兩個人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之中。

  埃洛蒂感到她對父親有種保護欲,對自己和母親也同樣有種保護欲。他們的情況是獨一無二的:勞倫·阿德勒是獨一無二的。父親並沒有受多大的苦難,他不需要別人同情。他喜歡當老師,他告訴過埃洛蒂好多次,教書是他的使命。「老爸總是很有眼光,」她說,「還是個很好的音樂家,他知道,她的才華是另一個層次的,她是屬於舞台的。他是她最鐵桿的粉絲。」

  她的話一說出來,就聽著像是老生常談,但蒂普笑了,埃洛蒂覺得,那股奇怪的緊張感消失了。「他的確如此,」蒂普說,「你這麼說,我絕對反駁不了。」

  「並非所有人都能成為天才。」

  他親切地朝她微笑著:「難道我還不知道這個理兒?」

  「我在看她音樂會的錄像帶。」

  「是嗎?」

  「我們要在婚禮上播放一段她的演奏,不找人彈管風琴。放哪一段由我來選,但這可不容易選。」

  蒂普把他的刀片放下:「我第一次聽她拉琴是她四歲的時候,巴赫的曲子。我四歲的時候,穿鞋能分清左右腳,都算是我走運了。」

  埃洛蒂笑了。「憑良心說,鞋子是挺難分清楚的。」她坐在長凳上,擺弄著那份婚禮請柬的一角,「看錄像時感覺很奇怪。我以為我會感到某種聯繫——某種認出來的感覺……」

  「她去世的時候你還太小。」

  「你第一次聽她演奏巴赫時,她才多大?和那時的她相比,我不算小。」埃洛蒂搖搖頭,「不,她是我媽媽。我應該記得更多些。」

  「有些記憶不那麼明顯。我五歲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我記住的也不是很多。但是,即便到了今天,時隔七十七年,從我身邊經過的人要是抽菸斗的話,我依然會清楚地記起,我曾經聽到過用打字機打字時敲擊字母鍵發出的聲音。」

  「他過去一邊打字,一邊抽菸?」

  「他在我母親打字的時候抽菸。」

  「難怪。」埃洛蒂的外曾祖母當過記者。

  「戰前,我父親晚上要是不用工作,他倆常坐在我們家廚房的一張圓木桌旁。我父親會喝一杯啤酒,母親喝點兒威士忌,他們有說有笑,然後母親繼續寫她的文章。」他聳了聳肩,「我對那個場景的記憶沒有畫面,不像電影裡那樣。從那以後發生的許多事情使我忘記了當時是什麼樣子的。但是,我一聞到菸斗的菸草味兒,內心就會被一種情感填滿:我還很小,感到心滿意足,我知道在我迷迷糊糊睡著的時候,父母都在家,兩個人待在一起。」他盯著他的刀片,「你的記憶埋在心底某處地方。問題是要弄明白,怎麼才能觸發那些記憶。」

  埃洛蒂想了想:「我記得,晚上睡覺前,她給我講過故事。」

  「對,就是這樣。」

  「尤其是有一件事,我記得特別清楚。我以為那是寫在一本書里的,但老爸說,那是她小時候聽別人講的。實際上,」埃洛蒂挺直了身子,「他說,那是家裡傳下來的故事,裡面講了一個森林和一棟位於河灣的房子。」

  蒂普在褲子上把手蹭乾淨了:「該喝杯茶了。」

  他慢條斯理地朝旁邊的凱爾維納托牌冰櫃走去,伸手去拿上面的水壺,水壺表面有濺上去的油漆點。

  「你聽過那個故事嗎?你知道那個故事嗎?」

  他對著埃洛蒂舉起一個空杯子,埃洛蒂點了點頭。

  「我知道那個故事,」蒂普說,先把一個茶包上的掛繩解開,然後又去弄另一個茶包,「是我給她講的。」

  工作室里很暖和,但埃洛蒂感到手臂的皮膚上泛起一絲涼意。

  「你媽媽小時候,我和她們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就是我姐姐比特麗斯家。我喜歡你媽媽,就算離開了音樂,她也是個聰明的孩子。我當時狼狽不堪——工作丟了,愛人分手了,公寓也沒了。但小孩子不在乎那些。我身陷絕望的泥沼,喜歡一個人待著,但她不願看我自暴自棄。我去哪兒,她都跟著,就像你能想像到的最黏人的跟屁蟲。我懇求姐姐別讓她纏著我,但比婭[16]總是最明智的。我給你媽媽講那個關於那條河和那個森林的故事,因為這樣我就能讓她消停一會兒。不然,她就會一直奶聲奶氣地品頭論足、問東問西,沒完沒了的。」他的笑容里透著寵溺,「想到她把那個故事也講給你聽了,我很高興。故事就得講出來,要不然就沒了生命。」

  「那是我最喜歡的故事,」埃洛蒂說,「對我來說,那都是真的。她過世後,我常常會想起來,晚上還會夢到它。」

  水開了,水壺的鳴音仿佛歌聲一樣。「我小時候也是這樣。」

  「那個故事是你媽媽講給你的嗎?」

  「不是。」蒂普從冰箱裡拿出一瓶牛奶,往每個杯子裡都倒了些。

  「小時候,我從倫敦撤離過。我們都是:媽媽、哥哥、姐姐和我。不是官方的撤離,是我媽媽安排的。我們的房子被炸了,她想辦法在鄉下找了個地方,讓我們安頓下來。那棟老房子很漂亮,裡面都是最令人難以置信的家具——就像是住在那兒的人出去散步了,卻再也沒回來。」

  埃洛蒂想到了她在檔案中發現的素描——想到自己覺得那個故事可能是一本插畫書里寫的,而那幅素描是一張初期繪製的草稿——位於鄉間的一棟老房子,裡面擺放著家具——那種地方看起來就像是一本維多利亞時代的書,被丟到了書架上,就此被人遺忘,直到下個世紀中葉,被一個小男孩給挖了出來。她幾乎可以想像出還是小男孩的蒂普找到它時的樣子。「那個故事是你在老房子裡看過的?」

  「我沒看過,不是從書里看的。」

  「有人講給你聽的?誰講的?」

  埃洛蒂注意到,在他回答之前,他稍稍遲疑了一下:「一個朋友。」

  「你在鄉下認識的人?」

  「來點兒糖?」

  「不用,謝謝。」埃洛蒂想起她用手機拍的那張照片。蒂普還在泡茶,她把手機拿了出來,發現有一通皮帕的未接來電,她在屏幕上劃了一下,沒管它。然後她找出那張素描畫。等蒂普把她的杯子放在她跟前,她把照片遞給了他。

  他濃密的眉毛挑了起來,他拿起手機:「這是從哪兒弄到的?」

  埃洛蒂把那些檔案,那個在古董小衣櫥里的窗簾下面發現的盒子,還有那個書包的來龍去脈都講了一遍。「我一看到這幅素描,就突然有種熟悉的感覺,仿佛這裡是我去過的地方。然後,我意識到,這是那棟房子,那個故事裡講的房子。」她盯著他的臉,「是那棟房子,對不對?」

  「是那棟房子沒錯,也是戰爭期間我和家裡人住的那棟房子。」

  埃洛蒂從心底感到某處地方輕鬆了。那麼,她一直都是對的。這就是故事裡的房子。而且,這棟房子是現實中確實存在的。戰爭期間,她的舅姥爺蒂普曾在那裡生活過,當時他還是個小男孩,當地人編了個故事,讓他的想像力在故事裡無拘無束,再後來,他又在多年後把故事講給了他的小外甥女。

  「要知道,」蒂普說,眼睛依舊盯著那幅素描畫,「你媽媽也來問過我這棟房子的事。」

  「什麼時候?」

  「大概是她去世的前一周。我們一起吃了午飯,然後去散步,回到這裡時,她問了我在大空襲期間在鄉下住的那棟房子。」

  「她想知道什麼?」

  「起初,她只是想聽我說說那棟房子。她說,她記得我給她講過。她還說,在她心裡,那棟房子是有魔力的。然後她問我,能不能告訴她那棟房子的確切位置。她還問了地址和離它最近的村子。」

  「她是想去那裡嗎?去幹嗎?」

  「我只知道我跟你說的這些。她來看我,想知道故事裡那棟房子的事。我就再沒見過她。」

  激動的情緒讓他暴躁起來,他想把手機屏幕上的素描弄掉,但卻翻到了後面的照片。埃洛蒂看到,他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毫無血色。

  「怎麼了?」她問道。

  「這是從哪兒弄到的?」他舉著手機問道,屏幕上是她拍的照片,那張穿著白色裙子的維多利亞時代女人的照片。

  「原版照片是我在辦公室發現的,」她說,「和那本素描簿放在一起。怎麼了?你知道她是誰嗎?」

  蒂普沒有回答。他盯著照片上的人,好像什麼都沒聽到。

  「蒂普舅姥爺?你知道這個女人的名字嗎?」

  他抬起頭來,看著她的眼睛,但他眼中一目了然的情緒不見了,眼神里是說謊的孩子在被人識破時的防備。「別傻了,」他說,「我怎麼會知道?我這輩子從沒見過她。」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