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11 02:09:20 作者: (英)格雷厄姆·格林

  「讓我進來一下吧,我只要喝一小杯酒就走。」巴格斯特請求道。

  「我們在海灘上喝了四杯了。」

  「再喝一小點兒,再喝一杯。」

  「好吧。」海倫說。在她看來,今後任何人提出任何要求,她好像都再也沒有理由拒絕了。

  巴格斯特說:「你知道,這是你第一次讓我走進你的房間。你這個地方布置得真不錯,誰能想到一間尼森式活動房屋能夠這麼舒服?」她想,我們兩個面孔都這麼紅通通的,滿嘴杜松子酒氣,倒真是一對兒。巴格斯特用濕潤的嘴在她的上唇上吻了一下,又開始四面打量起這間屋子來。「哈哈,」他說,「我又看見我心愛的酒瓶了。」在他們各自又喝過一杯杜松子酒以後,巴格斯特把他的制服上衣脫掉,小心翼翼地掛在一張椅子背上。他說:「讓咱們鬆快一下吧,談談愛情吧。」

  「需要嗎?」海倫說,「現在就……」

  「到了開燈的時候了,」巴格斯特說,「天已經暗了。咱們也該讓喬治把操縱器接過去了……」

  「誰是喬治?」

  

  「就是自動駕駛儀[83]啊!你有不少東西要學習呢。」

  「看在上帝的份上,下一次再教我吧。」

  「現在是轟炸的最好時間了。」巴格斯特說著一步緊似一步地把海倫往床上推。為什麼要拒絕他呢?她想,為什麼要拒絕,如果他要這樣做的話?巴格斯特也好,任何一個別的人也好,對我來說還不都是一樣?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我愛的人了;至於這個世界之外,即使有我愛的人,也不能算。所以,如果這些人非常想「轟炸」(這是巴格斯特的術語)的話,為什麼不肯滿足他們的要求呢?她一聲不出地仰面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在幽暗中感覺不到有任何東西的存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她想。她一點兒也沒有憐憫自己的意思,她只是在述說一個事實,就像一個探險家在同伴都遇難後可能說的話一樣。

  「老天,你一點兒也不熱情。」巴格斯特說,「你一點兒也不愛我嗎,海倫?」他嘴裡的杜松子酒味一陣陣向她撲來。

  「不愛,」她說,「我什麼人也不愛。」

  他非常生氣地說:「你就愛斯考比。」但是他馬上又加了一句,「對不起,我說這樣的話太不應該了。」

  「我什麼人也不愛。」她又重複道,「你不能愛一個死人,是不是?他們不存在了,是不是?愛死人就如同愛絕了種的渡渡鳥一樣,不是嗎?」她問他說。她似乎期待著誰能解答她的這些疑問,哪怕是巴格斯特呢,也可能給她一個回答。她仍然閉著眼睛,因為她覺得在黑暗裡自己離死亡更近一些——把她唯一愛過的人奪去的死亡。床搖動了一下,巴格斯特沉重的軀幹從上面爬下來,椅子發出一聲吱溜的輕響。他取下自己的上衣來。他說:「我還不是一個那麼沒有心肝的人,海倫。你沒有這種情緒。明天能見到你嗎?」

  「明天見吧。」再沒有什麼理由拒絕任何人的任何要求了,雖然如此,她還是感到了無比的輕鬆,因為剛才她並沒有被要求做什麼。

  「晚安,好姑娘,」巴格斯特說,「我再來看你。」

  她睜開了眼睛,看到一個穿著灰藍色軍服的陌生人正在門邊晃悠。對一個生人是可以無話不談的——他們聽完了就走到別處去,把什麼都忘了,他們像是來自另一世界的旅客。她問:「你相信上帝嗎?」

  「啊,我想我相信。」巴格斯特一邊揪著自己的小鬍子一邊說。

  「我真希望我也相信。」她說,「我真希望我也相信。」

  「啊,你知道,」巴格斯特說,「很多人都相信上帝。我該走了。晚安。」

  她閉著眼睛,在一片黑暗裡又剩下她一個人了。她剛才說的那個希望像胎兒似的在她的身體裡蠕動著。她的嘴唇動了動,但是她能背誦的只是這樣一句:「永遠,永遠,阿門……」其他的她都忘了。她伸出手去,摸了摸旁邊的一個枕頭,仿佛是,她仍然抱著萬一的希望能夠證實自己不是孤單單的一個人,仿佛是,如果這時候她不是孤單一個人,她就永遠也不會孤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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