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11 02:08:07 作者: (英)格雷厄姆·格林

  這真是一步險棋。威爾遜仰面躺在床上,傾聽著屋頂上的雨聲和帷幔那邊那個道恩海姆老同學的沉重的鼻息。那些醜惡的歲月好像已經漫過離校後這些年的迷霧,重又把他包圍起來。他究竟發了什麼瘋,竟把這首詩投寄給道恩海姆的校刊?但是這不是發瘋,瘋狂總還算是一種真誠的行動,而他卻早已不會真誠了。從童年時代起他就養成了多重的性格,他完全知道自己想做的是什麼:他要把這首詩剪下來寄給露易絲,不讓她知道發表的地方。他知道這不是她喜歡的那種詩,但是他相信,只憑它能夠在刊物上發表,就一定能給她留下個印象。如果她問起發表的地方,他會很容易地編造一個可信的小圈子裡某個刊物的名字。幸而《老道恩海姆人》印刷得很精緻,紙張也很考究。當然了,他必須把剪下來的詩,貼在一張不透明的紙上,不讓她看到印在反面的文字,這樣做他會找到一個藉口的。看來他的職業正慢慢地侵蝕了他的全部生活,正像他在學校的那段日子一樣。他的職業就是撒謊,隨時編造好故事,永遠不讓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今他的私生活也正在採取同一個模式了。他仰面躺在那裡,充滿了對自己的鄙夷和厭惡。

  雨停了片刻,空氣暫時涼爽了一些,這對不眠的人是一種慰藉。在哈里斯的沉濁的夢中,雨仍然下個不停。威爾遜輕手輕腳地下床,給自己弄了一點點兒溴化物。藥粒在杯底發出輕微的嘶嘶聲,哈里斯在帷幔的另一邊啞著嗓子嘟囔了一句什麼,翻了一個身。威爾遜打開手電筒,看了看手錶:兩點二十五分。為了不吵醒哈里斯,他踮著腳尖走到門口,他感到大腳趾指甲下面被沙蚤叮了一口。明天早上一定得叫傭人把它剜出來。他站在沼澤地上面的一小塊混凝土路面上,讓涼風吹在自己身上,睡衣的前襟輕輕飄拂著。所有活動房屋的燈都關了,月亮被湧上來的烏雲遮蓋起來。他正要轉身回屋的時候,聽見幾步外有人磕絆了一下。他打開了電筒,電筒的光照到一個人弓著的腰背上;這人正從這一排住房中間向大路走去。「斯考比。」威爾遜喊了一聲,那人轉過身來。

  「你好,威爾遜,」斯考比說,「我不知道你住在這兒。」

  「我同哈里斯合住。」威爾遜說。他凝視著這個曾看到過他臉上淚痕的人。

  「我在散步,」斯考比不太令人信服地說,「睡不著覺呀。」威爾遜覺得,在欺騙的世界裡斯考比還是一個生手,斯考比並沒有從童年時期就生活在欺騙的世界裡,威爾遜想到自己在這方面已經陷得這麼深,不由得對斯考比感到一陣嫉妒,這就像一個慣犯嫉妒一個初次作案的人一樣:所有慣犯已習以為常的事對這個剛走上邪道的人來說還都是新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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