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11 02:08:01 作者: (英)格雷厄姆·格林

  雨一刻不停地傾瀉著,把他房子下面的一小塊填築的沼澤地又變成一片汪洋。臥室的窗戶被風颳得來回搖擺;夜間某個時候刮過一陣狂風,窗鉤被風颳斷了。雨吹進屋子來,梳妝檯被澆得濕淋淋的,地板上積了一攤雨水。他的鬧鐘的指針指到四點二十五分上。他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一所離棄多年的老屋,如果他發現鏡子上蛛網密結、蚊帳爛成穗絡、地板上積滿鼠糞,他也不會感到驚奇的。

  他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雨水順著他的褲腳滴滴答答地流下來,在他的防蚊靴四周又積了一攤水。他往家走的時候,把雨傘落下了;當時他處在一種奇特的狂喜的心情里,仿佛是,他再度尋獲到自己失去的一件東西,一件屬於他青年時代的東西。在潮濕、喧囂的黑暗中,他甚至提高嗓門唱起弗萊賽爾經常哼唱的那首歌里的一句歌詞來,雖然他唱得並不入調。但是,就在他從尼森式活動房屋到自己住房的這段路上,他又在某處把自己的歡樂失落了。

  他是在清晨四點鐘醒來的。她的頭倚在他的腰部,他可以感到她的頭髮擦著他的胸脯。他把手伸出蚊帳,摸到了電燈開關。她的身體蜷縮著躺在那裡,那姿勢使他想到一個在逃跑中途遭受槍殺的人。他覺得在一剎那間,在他的溫柔和喜悅還未覺醒前,自己看到的是一具死於戰火的屍體。當燈光把她晃醒以後,她說的第一句話是:「讓巴格斯特見鬼去吧!」

  「你做夢了嗎?」

  她說:「我夢見我在一片沼澤里迷了路,巴格斯特找到了我。」

  他說:「我得走了。要是再睡下去,醒來的時候天就亮了。」他開始周密地盤算起他們兩人的這件事來。好像一個罪犯,他開始通盤考慮這件不能為外人發生的罪行。他計劃著下一步應該採取的步驟。在他的一生中,這是他第一次為了欺騙而嚴密思考、反覆推論。如果這樣這樣……就會如何如何。他說:「你的傭人什麼時候來?」

  「大概六點左右。我不太清楚。他七點鐘喊我起床。」

  「阿里六點差一刻給我燒水。我最好走吧。」他到處仔細察看了一番,是否自己在這裡過夜留下什麼痕跡。他把一塊蓆子弄平,猶豫了一會兒,要不要把菸灰缸倒掉。但是最後,他還是忘了那把靠牆放著的雨傘。他也覺得,這是罪犯經常犯的那種典型的錯誤。當雨點淋到身上,使他想起雨傘的時候,他發現已經太晚了。他需要大聲敲她的房門,而且有一間宿舍已經亮起了燈光。當他拿著一隻防雨靴,站在自己房間裡的時候,他疲倦地、淒涼地想,以後我一定要做得好一些。

  以後——令人悲哀的就在這個「以後」。是說蝴蝶在尋愛的過程中死掉嗎?人可不是這樣,人是要承擔後果的。責任同負疚,都要他承擔——他不是巴格斯特,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事。他發過誓,要使露易絲幸福,而今他卻又承擔下另外一個與他的誓言矛盾的責任。他想到他有一天不得不說那些謊言,就感到非常疲倦;他現在已經感到了那些還沒有淌血的受害者身上的傷痛。他倚著枕頭仰面躺著,睡意全無,怔怔地望著窗外灰暗的黎明。在這一片迷茫的水霧上面,他感到流動著另一件冤屈,漂浮著另外一個受害者,不是露易絲,也不是海倫。遠處市鎮裡,公雞過早地喔喔啼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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